每个午夜都住着一个诡故事(出书版) 作者: 童亮 第二部-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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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井散发奇异的酒香味,长年不绝。
妈妈隔着一扇门喊道,亮仔,你爷爷的肚子里肯定有烟虫。
我和爷爷忍俊不禁。妈妈说床被都弄好了。我倒了些热水,和爷爷一起洗脸洗脚,准备睡觉。
妈妈说,你睡一头,爷爷睡一头,不要并排睡在一起。
我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呀?
【30。】
妈妈扳着指头说:“一个人就不说了,两个人睡一字,三个人睡丁字,四个人睡一本书。”在几十年后的现在看来,这已经不是问题了,因为三个人睡一张床的事情都很少发生了。而在那时候,家里有个红白喜事什么的,总要给客人留下住宿的地方。那时候交通没有现在这么方便,亲戚走了二三十里路好不容易一年碰到一次,自然亲切得不得了。
但是现在的亲戚之间似乎没有了以往那样强烈的亲切感,也许是因为现在的交通和通信太发达,要见面太容易,所以少了那份珍惜。
客人住下来,可是家里的床不多,于是想方设法,甚至弄出这样一条规定来。
爷爷笑道:“你妈妈说得对。”说完抱着被子先睡下了。妈妈还没有走,爷爷的呼噜声已经响起。
爷爷对妈妈的话总是言听计从。妈妈决定的事情,他从来不发表任何异议,好像妈妈的想法就是他的想法一样。这让我不明白。
不过,爷爷倒确实喜欢像妈妈那样定规矩。每次在爷爷家吃饭,爷爷都要对我说:“古代的书生一餐只吃一笔筒的饭。”意思是我想在学习上出色的话,也只能少吃一些饭。走路的时候经常叫我“抬头挺胸,目视前方”。写字的时候经常提醒我“一撇如刀,一点如桃”。诸如此类的事情数不胜数。
妈妈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我一躺下来反而没有了睡意。我心里纳闷,刚才还困得什么似的,脑袋一搁上枕头却不想睡了。
这次放月假虽然只有几天,但是我越发地想念心中的那个女孩了。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举手投足,都在我的脑海里重复播映了无数遍。我的心里一阵苦闷,像窗台上的月季一样,与日俱长,却怎么也开不出一朵花来。我喜欢她,但是仅在信中表达而已,当着她的面的时候,我连头也不敢抬。每次在学校与她迎面相逢,我总是如逃兵一样低头匆匆走过,假装没有看见她。
现在回忆当年的我时,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要提上她。她在我的心中是如此的重要,我是如此的珍惜,珍惜到无以复加,珍惜到漏洞百出。
我从被子里钻出来,坐在床头,背靠枕头,看着嘴巴微张鼾声不断的爷爷,看着他满脸的皱纹,看着他紧闭的睫毛,看着他历尽沧桑的皮肤,心想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曾像我这样哀愁过。
我的心情非常悲凉。我在信纸上喜欢大谈特谈我的捉鬼经历。而她对此毫无兴趣,她责怪我不考虑她的感受,不在乎她的想法。
我想,爷爷年轻的时候是不是跟奶奶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姥爹肯定没有遇到过,因为他在妻子死后不久便续弦。姥爹全心钻研方术,对感情这方面没有细腻的心思。我突发奇想,爷爷相比姥爹在方术方面相差甚远,是不是奶奶的原因?
正在这时,爷爷咳嗽两声,把我的思绪打断。爷爷咂吧咂吧嘴,呓语道:“要下雨了。”然后他翻了一个身,接着又打起了呼噜。
“下雨?”我朝窗外望去,黑得什么也看不清,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间房子。刚才我们在外面的时候一个雷声都没有,怎么会要下雨呢。我起身拉灯,然后重新躺回被窝。
在我即将闭眼的瞬间,白光照亮了整间房子,白色的墙壁在我眼前一闪,紧接着消融在无边无际的漆黑之中。“轰隆隆”,外面的天空爆炸出雷声。接着屋顶的瓦被雨珠敲得叮当响。
好大的一场雨!
我掖了掖被子,陷入昏沉沉的睡眠。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爷爷突然从椅子上滑倒在地,呼吸急促,脸上露出不健康的红色,眼睛虚弱得如同一口气就可吹灭的灯盏。
“怎么了?”妈妈急忙扶起爷爷,尽量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问道。可是妈妈的手已经抖得非常厉害了。我见爷爷这个样子,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了?”我连忙放下筷子,疾步走到爷爷的身边。一摸爷爷的额头,冰凉冰凉,并且有点点汗水。
“没事的,”爷爷虚弱地说,“是反噬作用。歇歇就好了。”爷爷毕竟年老了,跟绿毛水妖用影子相斗肯定耗费了爷爷许多精力,中间不停歇又来捉红毛野人,身体肯定受不了。
妈妈叫我扶着爷爷,她去商店买点红糖来冲水给爷爷喝。
“今天晚上就不要去山爹的坟墓那里了吧。”我劝道。
爷爷捏住我的手指,气息微微地说:“那怎么能行!这可不是一个人的生命安全,这关乎许多人。再说,今天晚上还不一定能斗过红毛鬼呢。我不去的话,情况会更糟。”
“可是你的身体扛不住了。”我说。
“神靠一炉香,人靠一口气。只要这口气还在,我就不能打退堂鼓。”爷爷固执地说。说完,爷爷开始剧烈地咳嗽,咳得脖子都粗了。我真担心爷爷的肺会咳破了,连忙在他后背上轻轻地拍打。
一会儿,妈妈回来了。她倒了大半杯的红糖,然后加了些开水冲了,一调羹一调羹地喂给爷爷喝。
在一旁看着的我不经意打了喷嚏,我感觉鼻子里有清涕,于是用手去擤。手从鼻子上拿下来,张开手一看,满手的鲜血!我大吃一惊!
妈妈转过头来看见一条蚯蚓一样的血迹从鼻孔流出来,吓得眼睛大睁。
“亮仔,你,你怎么了?”妈妈用万分惊讶的语气问道。
我用另一只手去摸摸鼻子,也是一摊的血水。我茫然地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爷爷喝了些红糖水,稍微缓解了些。他抢过妈妈手中的杯子,喊道:“你快去看看孩子,给他止血。”
妈妈忙弄来凉水拍在我的后颈和手腕上,又用一根缝纫线紧紧勒住我的食指。可是仍然血流不止,红色的血在脚下淌了一地,我感觉我的血就要流干了。
【31。】
妈妈回过头来焦急地问爷爷:“这是怎么回事啊?”
爷爷抬起手来揉了揉眼角,疲惫地说:“这应该也是反噬作用的表现吧。”
妈妈一边给我的后颈拍凉水,一边饱含责备地批评爷爷:“我说了你让他认认真真地读书不好,非得跟着你接触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你非得把自己的外孙弄坏了才甘心是吧!”
爷爷像课堂上做小动作被老师发现了的小学生一样低头不语。
我忙帮爷爷说话:“没事的,没事的。可能是上火了也说不定呢。”
妈妈狠狠地打了一下我的胳膊,责骂道:“还上火?上火能流这么多鼻血吗?你也是的,不好好学习,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多看看课程书,就知道跟爷爷弄那些东西!那是老人家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子瞎掺和干什么呀?”
“为什么是老人家的事情啊?”我低着头让妈妈在后颈上用力地拍打。我以前也流过鼻血,妈妈也是这样用手沾了凉水在我的手腕和后颈上拍打,然后掐紧我的食指,掐得我连连叫痛。这样的方法很有效。但是今天似乎例外。妈妈在我的后颈上拍了半天,我的鼻血仍然没有停止的迹象。
妈妈说:“怎么是老人家的事情?老人家反正命也不长了,反噬就反噬呗。”说完故意用眼睛盯着爷爷,爷爷躲避妈妈审视的眼神。妈妈继续说:“你就不同了,你还年轻,你出事了丢下妈妈一个人怎么办?”
我妈妈确实为了我和弟弟吃了许多苦,苦得她一度对生活失去了希望。妈妈说,在她就要将农药喝进嘴里的时候,她想起了我和弟弟。姥爹曾经跟妈妈说过,她的八字苦,一生中有三十三难。三十难是小难,三难是大难。并且,这三个大难都是车难。姥爹临终前妈妈已经经过了三十难,都是小难。姥爹在弥留之际拉住妈妈的手,说他闭眼前没有看到妈妈避过三个大难,黄泉路上不安心。
姥爹战战抖抖地提起毛笔,给妈妈写下了三难的大概时间。姥爹说,算八字也是不能讲得太具体的,透露了天机会折寿。现在他已经要死了,不怕折寿,才将妈妈要遇到的三难时间一一告诉她,要妈妈慎之又慎。
姥爹写到第二难的时候,突然口吐白沫,白眼一翻就去世了。爷爷哀号道,你何必写出来呢!最后的一点时间都被折掉了!连遗言都没有跟我们说!
后来,妈妈按照姥爹留下的提示,顺利地逃过了前面两个车难。
第一次临到姥爹提醒的时间内,妈妈一直待在家里,半脚都不出门。那几天内,妈妈只是稍微感到身体不适。那时候买不起营养品,妈妈喝了两大茶缸的红糖水就对付过来了。
第二次临到姥爹提醒的时间内,妈妈也计划待在家里过。可是那几天偏偏奶奶生了一场怪病,两只手疼得几乎失去知觉。爷爷用针从她手掌心里挑出了许多黑色泥巴一样的秽物。妈妈不得已骑着凤凰牌的老式自行车去龙湾桥那边买药。
在一个下坡的路口,妈妈对面开来一辆东风牌的大卡车。妈妈的车刹突然失灵,车速越来越快。那一瞬间,车的龙头也锈死了一般,任妈妈用多大的力气也拧不动,直直地有意识地朝对面的大卡车撞去。
幸亏卡车司机是个开车多年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在紧急关头,那位冷静的老师傅急刹车。虽然妈妈的自行车还是碰上了卡车,可是相撞的势头明显缓和多了。妈妈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就康复出院了。
这次的幸免并没有给妈妈多少安慰,因为妈妈不知道下一次车难发生的时间。这个隐患像一个随时准备伏击的杀手,对妈妈的安全造成很大威胁。妈妈每次过马路都异常小心,有时对面的车还有半里路才能过来,妈妈也要耐心地等车过之后再过马路。幸亏那个年代的农村很少有车在泥泞的马路上奔驰,所以即使妈妈这么谨慎,也没有耽误多少时间。
之后的十年里妈妈再没有遇到危险的情况。妈妈紧悬的心随之放松,多多少少有些随意,慢慢地忘记了姥爹的嘱咐。
在我上小学六年级时,爸爸决定买台农用车做生意。妈妈和舅舅都极力赞成,只有爷爷旁敲侧击地说了几遍姥爹生前的嘱咐。妈妈和舅舅都怪爷爷尽说些不吉利的话。于是爷爷念叨几句之后便不再多言,只在妈妈能听到的情况下假装对我说,为什么这八字不能随便跟人家算呢?就是人家遇到坏的没有躲过就说算八字的乱说了不吉利造成的,人家小心躲过了险难的却说八字不准。所以还是不要把八字说穿的好。
过了不到一年,妈妈果真在自家的车上出事了。一次晚上,爸爸驾车回家的路上听见车后有不寻常的声音。爸爸叫坐在后面的妈妈回头看看。妈妈在低头探看的刹那,仿佛有一只手拉住了她,使劲儿将她往车下拽。爸爸将车刹住的时候,妈妈已经从车底出来了,蜷缩在地上痉挛。幸亏妈妈是从车底的两个轮子之间出来的,没有被车轮轧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那个晚上我和弟弟很早就睡了。半夜听到爸爸的车轰轰的声音,我心里莫名其妙的不舒服,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妈妈说过,特别亲的人是血肉相连的,感觉是互通的。我问过很多同学,他们都没有这种感觉。可是我,妈妈,还有奶奶有这种连通的感觉。每次妈妈或者奶奶生病之前,我会感到浑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