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纵横:鬼谷子的局(第七部)-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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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殿下就以武阳重邑之名把在下调离蓟城。先君回返时路过此处,在下劝谏先君,让他暂住离宫,宣殿下及文武百官武阳觐见。先君不听,一意回蓟。”
“离开武阳时,君上龙体如何?”苏秦问道。
“虽是疲累,但……据在下所察,并不至于……”褚敏顿住话头,轻叹一声,“再说,有夫人片刻不离,在下就没往别处想。不想君上此去,竟成永诀!”
“夫人为何身殉?”
“在下说不清楚。不过,依在下所知,夫人心系燕国。今燕国发生此等大事,前途未卜,以夫人性情,断不会就此从殉。想是夫人为势所逼,不得已才行此策。在下……忧心如焚,却……却是无能为力。苏子,你来得正是时候!”
“新君可有旨意?”
褚敏从袖中摸过一道谕旨:“这是在下刚刚收到的谕旨,苏子请看!”
苏秦接过谕旨,浏览一遍,对褚敏道:“在下这就入宫。烦请将军备车二十乘,裁缝二人,各色旗布三匹,士卒三百,鼓乐三十!”
“末将遵命!”
田妃死得不甘心。当纪九儿逼她钻进白绫子挽成的套子时,她说出的最后一句话是:“哙儿误我!”
田妃之死使甘棠宫的气氛愈加压抑。
这日午时,也即纪九儿称谓的良辰吉时,甘棠宫里水汽弥漫,芳香四溢。太监、宫女等二十余人,无不穿戴齐整,分男女跪伏于一张帷幕两侧。
帷幕里是一只硕大的浴桶,桶里漂浮着各种各样的花瓣儿。一名宫女撩开帷幕,一丝不挂的姬雪跳出浴桶,两名侍浴宫女为她裹上浴巾,扶她走进更衣室。
春梅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呆望着她。
“梅儿!”姬雪更完衣,朝她叫道。
春梅仍如木偶般站着。
姬雪朝她淡淡笑道:“该上妆了!”
春梅的泪水夺眶而出,扑到她身上,泣道:“公主——”
“瞧你,孩子似的。”姬雪又出一笑,“来,为姐姐上妆!”
春梅点头,随她走到梳妆台前。
姬雪对镜坐下,春梅擦完一道粉,顿住手,小声问道:“公主,你说,苏……苏大人会不会没有收到信?”
姬雪盯她一会儿,起身踱至寝处,抱出一只盒子,打开层层锦缎,现出那柄木剑。姬雪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羊皮,上面是不久前苏秦所题的一首小诗。姬雪看会儿小诗,将剑缓缓捧至腮边。
时光凝住。
“公主——”春梅欲言又止。
姬雪缓缓放下木剑,抚摸一会儿,抬头坚定地望着她,小声说道:“他会来的!”
春梅郑重点头。
姬雪抱剑移步至梳妆台前,正要落座,外面一阵喧哗,宫正跌跌撞撞地扑进来,扑通叩地,涕泪交流:“夫人……”
姬雪扫他一眼:“时辰到了么?”
宫正泣不成声。
姬雪转过头去。
一阵脚步声响,纪九儿步入宫门,朗声禀道:“启禀太后,大王有旨,吉时已至,请娘娘奉行大礼!”不及姬雪应声,转头唱宣,“有请大巫祝!”
巫乐响起,大巫祝一行十数人在巫乐声中络绎走进。
姬雪冷冷扫他们一眼,大声对春梅道:“梅儿,上妆!”待春梅近前,声音放低,“拖住他们。”
春梅心里却是忐忑,小声问道:“要是他……来不了呢?”
“那就拖到明天!”
春梅点头,心沉气定地开始上妆。
巫乐响过一阵又一阵,几个巫女跳起巫舞,大巫祝口中念念有词,呢呢喃喃,不知在嘟哝什么。
春梅不紧不慢地上妆。
闹了有一会儿,巫祝摆手,巫乐顿住。
巫祝看一眼纪九儿,见他点头,朗声叫道:“吉时已到,为太后奉行大礼!”
一巫女端着一只乌盘走进,盘中是一只装有剧毒的小瓶子。
姬雪面色平静,一动不动,春梅依旧在为她上妆。大巫祝不解地看一眼纪九儿,纪九儿趋前几步,刚要张口说话,春梅冷冷地横他一眼:“没看到太后在为先君上妆吗?还不退下!”
春梅这话无可挑剔。太后这是去服侍先君的,自然要为先君上妆。纪九儿眼皮翻了翻,朝巫祝摆摆手。众巫退后几步,巫乐再起。春梅追前几步,动作夸张地拿过一道珠帘,吩咐两个太监当殿挂起,冲纪九儿喝道:“吵死人了,宫外闹去,太后这要安静一会儿!”
纪九儿面色涨红,但易王交代他不能失礼,他只好忍下,吩咐众人退到宫外,停下巫乐。
又过半个时辰,纪九儿再也耐不住了,对巫祝道:“太后的妆想必上好了,奏乐!”
巫乐再度响起,众巫女随乐起舞。
纪九儿正欲引众闯进宫门,一宫女上气不接下气地飞奔而来,径朝宫门跑去,边跑边颤声大叫:“梅姐——”
纪九儿大喝:“把她拿下!”
几人冲上去,一把扭住宫女。
宫女豁出去了,一边挣扎,一边冲宫门大喊:“苏大人回朝了,快,梅姐,快告诉娘娘,苏大人回朝了!”
在场人尽皆惊骇。
苏秦不期而至,最惊骇的莫过于易王:“再说一遍!”
在前殿当值的御史毛宁奏道:“大王,确实是六国共相苏秦,打六国旌旗,有车马二十乘,军士三百,一路鼓乐,其麾下袁将军先行奏报,人就在前殿。整个燕国全都惊动了,奔走相告,蓟城百姓听说六国共相苏子回朝,无不欢欣雀跃,扶老携幼地前往南门口迎候。”
“苏子?南门?六国旌旗?”易王喃喃重复。
“这阵子怕是过南门了!”
易王总算从惊愕中醒来,在宫中连走几个来回,顿步急叫:“快,摆驾出迎!”猛又想起什么,转对一个太监,“传旨纪九儿,太后大礼暂缓!”
易王匆匆换上王服,召集宫中当值臣子迎出宫门。宫前大街上早已是人声鼎沸,锣鼓喧天,众百姓扶老携幼,在大街两侧恭迎苏子。
远处,苏秦一行车驾正从南面招摇而来。
苏秦车驾渐近。
见围观者越聚越多,易王眉头一动,弯腰脱下王靴,光脚迎上。这叫跣足出迎,是列国诸侯礼宾的大礼。众臣看见,无不弯腰脱鞋,光脚丫子跟在易王后面。
早已舍车步行的苏秦看得清楚,也忙踢掉鞋子。
两群人越走越近,相距十步时,苏秦弯膝跪地,朗声叩道:“微臣苏秦叩见君上!”
“爱卿免礼!”易王紧步近前,扶起他,执其手,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半怪半嗔道,“爱卿啊,寡人早就存下一念,但凡爱卿回朝,寡人必当郊迎三十里。可——爱卿你这,说回就回,一点儿也不给寡人机会,成心让寡人夙愿成空哪!”
“微臣匆忙,未能及时奏报,请君上治罪!”
易王呵呵笑道:“爱卿贵为六国共相,小邦之君安敢治六国共相之罪?”
“君上此言,微臣愈加惶恐矣。”
苏秦弯腰又要请罪,易王一把扯住他,笑道:“来来来,不说这个了。此地风寒,爱卿快随寡人回宫,咱君臣好好聊聊!”
易王执苏秦手回至宫中,客套几句,切入主题:“六国初纵,万事待举,苏子不期而归,甚出寡人意料。敢问苏子,何事如此紧迫?”
“回禀君上,”苏秦沉气应道,“若无燕国,臣无今日。听闻先君不堪旅途劳顿,龙体有恙,微臣寝食难安,即行启程前来探望。微臣紧赶慢赶,不想……”眼中盈泪,“不想依旧迟了。”
见苏秦提到燕文公,易王再无话说,眼中挤出几滴泪,声音哽咽:“唉,此番会盟,公父御驾躬行,寡人忧心他的身体,屡次劝谏,说是愿代公父前去,公父只是不允。果然,公父他……”泣不成声,掏手绢擦拭。
“唉,”苏秦长叹一声,“微臣最忧心的也是先君龙体。盟誓之时,微臣观察先君,见他龙体尚好,吃饭也无大碍。盟誓刚毕,先君突然起驾回燕,微臣甚觉蹊跷,询问殿下公子哙,殿下也不知所以然。微臣心里打鼓,想饯行也来不及。不想先君这一走,竟……竟成永诀!”哽咽几声,抬头望向易王,“敢问君上,先君回程如此匆忙,国中可有大事?”
易王又拭几把眼泪,止住哽咽:“其实,国中并无大事,许是公父觉出异常,不愿客崩他乡,这才紧急起驾回返。寡人听闻公父回来,特使御医迎至武阳。听御医说,公父那时已经不行了。御医劝他在武阳暂歇几日,将养龙体,公父只是不允,坚持赶回蓟宫。结果,公父回宫当日,就……就……”
易王再次拭泪。
“微臣欲去祭拜先君,跟先君唠叨几句,启请君上恩准。”
“好好好,寡人同去!”易王转对已从甘棠宫返回来的纪九儿,“摆驾太庙!”
君臣二人赶至太庙,依序行过祭礼。
苏秦凝视一会儿文公灵位,转对易王道:“听闻君上已封先君夫人为太后,敢问太后玉体可好?”
“唉,”易王长叹一声,“公父驾崩,母后伤心欲绝,一连数日茶饭不思,滴水未沾,一心追……追随公父……”
“哦?”苏秦佯作惊讶,“君上可否允准?”
“母后贤淑温良,母仪天下,深得燕人拥戴,寡人何能允准?”易王再出一声长叹,“只是……母后意决,寡人苦谏多次,母后坚持不从。作为晚辈,寡人拗不过母后,欲允准,实非心愿。欲不允,则是不孝。不瞒苏子,寡人左右为难,正为此事烦恼!”
听到姬雪尚未行殉,苏秦长出一口气,闭目默祷几句,朝燕文公灵位连拜数拜,转对易王拱手道:“君上不予允准,足见君上厚德,实为燕国幸事,百姓幸事,君上幸事!”
“寡人幸事?”易王不解,紧盯苏秦。
苏秦意味隽永:“君上,天下风俗已变,人殉早被视为荒蛮陋习,遍遭摒弃,即使南蛮荆楚,亦视之为耻。前时楚门望族昭氏丧亲,其子昭阳身为令尹,率先破除陋习,放走为母行殉的童男童女三十二人,代之以陶俑,赢得荆楚万民拥戴。太后贤淑温良,母仪天下,今日亲行人殉,天下必将引颈而观之。君上倘若允准,叫天下何以看待燕人?叫燕人何以看待君上?君上又何以垂圣名于青史?是以微臣贺喜君上,贺喜燕国!”
这番言辞使易王倒吸一口凉气:“苏子所言甚是。只是太后执意行殉,寡人实也无奈。”
“诚如君上所言,夫人挚爱先君。先君驾崩,夫人伤心过度,执意行殉在所难免。据微臣所知,夫人贤淑知礼,想必不会偏执于先君之私而忘君国大义。微臣颇通心术,或可劝谏夫人改变初衷。”
“如此甚好,”易王转对纪九儿,“速去禀明太后,就说一炷香后,寡人与六国共相苏子恭请太后圣安!”
御驾幸临,但没有一人如往常一样出宫跪迎。
走进甘棠宫,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甚至可以说,这股肃杀之气较几个时辰前巫人前来奉行大礼时更浓更重了。所有宫人站在宫厅两旁,尽皆衣素,各踩一只矮凳,各捧一根白绫,白绫的上方悬在头顶的一根横木上,而那横木显然是新近架起来的。
此情此景,任谁看见,也只会汗毛倒竖。
在两行宫人的尽头悬挂一道珠帘,珠帘后面端坐冷若冰霜的姬雪,穿着她出嫁时的新娘装,一身珠光宝气。她的身后,立着同样冰冷的春梅,头顶也悬一根白绫,脚踩一只矮凳。姬雪前面的几案上摆着一只银制托盘,盘上立着一个淡灰色的瓷瓶,显然,那里面是她将饮的毒药。
这个庞大阵势使所有来访者猝不及防。已进宫门的易王更是倒退几步,跌坐于地。纪九儿赶前一步,将他搀扶起来。
易王手指宫中,问纪九儿道:“快说,这……这是怎么回事?”
纪九儿初时也是惊愣,但旋即明白过来,又急又气,却又不好当着苏秦的面说破,嗫嚅道:“老……老奴不知。”
易王跌跌撞撞地抢到珠帘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