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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肉香-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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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塔(5)
太阳出来的时候,狰带着战利品跑掉了。化学教授说,太阳是个巨大的超声源,它会搞乱狰的感知系统。?
  葬礼相当简陋。马修仰卧在地,褴褛的衣服下露出瘦削的臀部和嶙峋的胸,他的一条胳膊被咬断了,如同乱砍之后的树桩,尖锐的茬口处血肉交错翻腾,皮肉七零八落地搭拉在地。望着那些苍白因而显得无比柔软的肉,每个人都眼冒青光。神父祷告的时候,一股难说出口的暗流在背地里骚动着。他们窃窃私语,或者还进行了秘密投票,最后他们没有把他埋掉。“他还有用。”他们阴沉着脸说。上尉点了头。神父闭上眼睛没有吭声。?
  那个白天里,他们烧起了篝火,架起了大锅。香气从广场上向四处飘溢。他们用砍树的斧头和锯子肢解男孩的身体。上尉的手极稳当,他的刀子走得笔直。男孩的胸腔像瓜一样裂开,干枯的皮下是一层薄薄的黄色脂肪,里面有星星点点的红点。胸筋交间处的软骨被切断以后,内脏就像一堆红色的扭动的蛇滑落在地。随后那孩子的内脏和头被放在大锅里煮汤,四肢和肌肉则被烧烤烘干后保存起来作为存粮。?
  他们排队等候分配,手里端着各种各样的容器:敲掉瓶颈的玻璃瓶,铁铲,帽子和塑料袋,把皮靴吃掉了的人颇有些后悔,香气让他们的嘴里不停地往外冒酸水。?
  锅炉工掌着大勺,用一根草绳勒着少了皮带的裤子,他精细得近乎苛求地平均分配着每一份口粮,这种容易理解的公平是他目前惟一能够掌控的事,除此之外,他绝不多想。这种人总是现实的,他们的生活令人羡慕,因为他们总是快乐到最后的时刻。?
  有些人激动得吐了酸水,他们紧攥着手里的塑料袋不放。在面对缺盐少蒜,但又丰盛得令人不敢奢想的午餐的时候,不能肯定,他们其中是否有人默念了主啊,感谢你赐我食物这句祷词。?
  那个午后,他们以更大的热情去加固篱笆,在有粮食的基础上,他们又精神百倍,充满信心了。?
  神父没有去参加排队,饥饿宛如蜘蛛啃丝般缓慢地咬啮着他的内脏,但他没去领他的那份肉。?
  上尉其实挺喜爱这位年轻人的。神父还算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他有一副讨人喜爱的,十分敏感的脸,像砂岩一样白和脆弱。第一次看到这个年轻人的时候,上尉就总觉得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了。在他的印象中,仿佛在此之前,在某个遥远的,被时间的烟尘所淹没的场合,他就见到过这个苍白瘦弱的,为拯救别人而会牺牲自己的好年轻人。他见过很多这样的年轻人,在部队里或者在其他地方,他们最终都被战火所吞吃。“主并不会指责人们在这样的环境下用如此手段求生吧?”他说。“我明白,我当然明白,”神父低着头说。上尉给他带去了一些烘制好的干肉,那些肉片看上去很干净,切得齐齐整整的,凝聚着酱黑色的香气,确实熏制得很好。“可以你这样做会增加人们的压力,他们以为你在指责他们什么,”上尉好心地劝告他说,“你应该收下它。”他看出神父明显地在犹豫。“我明白。”神父说,最后还是拒绝了那份归他的食物。上尉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
  他依然去爬他的塔,那座令人充满无穷无尽欲望的塔。现在他自己也不知道希望在里面找到些什么,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饥饿。白色的石壁在黑暗中发出温润的荧光,每一粒晶体都在微弱地振动着。或许冥想可以帮助冥修者进行辟谷?他端坐在凹槽上,抚摸着墙上那些文字,那些古老的画一样的象形文字,试图通过想象来明白它们是什么意思。?
  有那么几秒种,他的头脑迷迷糊糊的涌现出了一种神秘的离奇的感觉,他竭力想抓牢并留住这一印象,以便预测或者控制将要发生的事,但正如他所猜想的那样,它跑掉了。幻泡鱼在空中飘荡,它们的皮肤绷得紧紧的,像是透明的膜片,他们就是些桔黄的,橘红的,湖蓝的,金光闪闪的转瞬即逝的泡沫啊。?
  虽然有严格的份额限制,食物还是在一瞬间就被饥饿的人群吞食干净。和以往不同,现在谷中梭巡的这些皮包骨头的人身上多了点什么东西。他们的颧骨高耸在上,脸颊井一样深陷,他们的目光来回扫射地上而不敢相交,因为那让他们自己害怕。?
  他们几乎是盼着狰的进攻了。但是篱笆很结实。狰在篱笆外呼呼地喘着气。它也有好多天没有食物了。饥饿让它的肋骨从干枯的皮毛下一根根突兀出来。它用发红的无力的眼睛盯着篱笆后的人,然后转身跑掉了。也许它就此退缩了,放弃了这群同样饥饿的人,这令守侯在篱笆后的人感到一丝莫名失望。?
  虽然他们尽量节约,两天后,食品危机再一次开始了。强壮者带头抢夺剩下的骨头,他们砸开腿骨,吞吃了年轻人的骨髓和筋节,但这些东西远远不够拯救大伙,所以有一天早上,上尉带上一群人重新埋葬了塞奥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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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塔(6)
头天夜里有人挖开了他的坟,想打死尸的主意,然而在如此恶劣的火热天气下,塞奥尼早已经腐烂成一团食腐鬼也难以下咽的烂肉,于是清晨的时候,人们发现他臭气熏天,横躺在红色的坟头上,眼窝变成了蓝汪汪的两泡水,额头上满是黑色的烂斑,他的牙呲出来,由于颊后的皮肤收缩而显得眉开眼笑。没有更多的人指责这桩暴行,他们只是挖了个更深的坑重新埋了他。目睹着如此大量的卡路里,氨基酸,蛋白质白白地腐烂,也许更多的人在暗自后悔呢。?
  其他的人也没闲着,他们试图尝试那些蕨类植物。他们砍倒它,把树皮上的刺去掉,剁成小条的细枝,用小火煮它,然而它发出了比腐烂的尸体更强烈的恶臭。还没等化学教授再次警告他们,就有人去进攻了幻泡鱼。两个来自大角星的钻石矿矿工拿叉子捅它们,结果被炸开的鱼肚皮里喷出的氨水毒瞎了眼睛。他们的脸腐烂了,躺在喷水池边一整夜呻吟不止。?
  无穷无尽的阶梯让神父仿佛在爬一座通往天国的巨塔。上帝是永生的,他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他仁慈宽厚,为世间万物所共有。那么万能的上帝,以他那无穷的智慧,真的会害怕以前的人修建直通天国的那座巨塔吗?天国究竟在何方,在上面吗,在这座有限的但不断扩展的宇宙中吗?科学每一次发展,都让宗教摇摇欲坠,最后却总能找到与它相容的地方。这是否说明了科学永远也拯救不了人类呢?只是现在这些问题远远也不及去哪儿寻找食物更重要。?
  他怀念第一次参加弥撒时领的圣餐,酒和饼象征着耶稣的血和肉,他们每个人都吃了他因而与他同在。皮带又老又韧,根本就嚼不动,但他还是想办法把它切碎,用唾液泡软后吞了下去。克罗洛斯嚼吃了他的子女,独眼巨人烧烤奥德塞的同伴,张巡将妻妾给部下分食,当然啦,还有乌哥利诺伯爵,在一座高塔里啃食了自己的骨肉——历史上早已人人相食,他们还在自相残食呢。成群结队的幻泡鱼浮游在冥想室的外面看他,仿佛大气是一个巨大的透明玻璃鱼缸。?
  恶臭一直萦绕在谷地上空。?
  两位矿工死了。猎食者终成被食者。那几乎是谷中人人等待已久的一场盛筵。大火烧起来了,锅里的水骨碌碌地冒着白色的泡。借助这两位矿工的牺牲精神,他们又熬过了一个星期。救援依旧显得遥遥无期。神父几乎是奇迹般地熬了下来,他发现教授给他的植物块茎确实有无穷妙用,一小片就能带给他长时间的热量。此刻教授也是形销骨立,眼睛血红,几乎一阵风也能刮倒,然而他精神旺健,脸色红润得出奇。他不停地喝水,干裂的嘴唇边还是起了一串燎泡,这大概都是治疗疟疾引起的副作用。?
  太长时间没有人去关注篱笆了,那儿不知道被什么人连掏带挖地弄了一个小洞,直到狰的咆哮又回响在谷地中央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这一点。这一次没有人恐惧,他们在上尉的带领下极度亢奋地战斗,胜利的火焰缭绕在他们发烧的大脑四周。他们用铲子,用木棍,用刀子,用指甲和牙齿,和饥饿得缺乏力量的怪兽争夺着嘴里的尸体。?
  上尉用刀子从怪兽口旁努力砍下了一条大腿,他觉得自己又控制住了局面。他曾经犹豫和迷茫过,也害怕过。对他的训练让他对这种感觉感到羞耻——现在好了,在知道要走什么道路后,他就不用再担心,他知道自己将坚持到救援的到来。这种胜利的快乐冲昏了他的头脑,在狰钻出篱笆的洞跑掉之后,他持着化学教授那条毛茸茸的还在滴血的大腿纵声而笑。?
  他看到神父就站在近旁,神情古怪地看着他,骷髅一样的脸上是一副痛苦的样子。上尉一下僵住,他收敛笑脸,对自己和对神父都怒火中烧。妈的,他凭什么那样看他。在生存受到威胁的时候,信仰有什么用?不论是信神者的还是无神论者,灾难降临在他们身上的时候还不是一样的残酷无情。他狠狠地对付手中的教授,又剁又砍,奢侈地让那些血肉碎末飞溅在地。不用去调查,他知道神父的做法在大家中间引燃了怒火。?
  他们在喷水池里清洗教授剩下的残骸,教授的身体中萦绕着一股奇异的药香,即使漂洗了半天依然如此,渗透肌肤肉髓的香气让他显得格外好吃,他那瘦削的半具尸体只在一夜间就被吃得点滴不剩,他们根本就没尝出味儿来呢。他们还是饥饿,需要食物。?
  神父在凹槽上盘腿而坐,思潮喷涌,围绕着他的恒河沙数的白亮的晶体在振动,共鸣,那些声音极广阔又极微小,如蚕嚼桑叶,如雨打芭蕉,包含着如宇宙般宽广的讯息在这间小屋中回旋流动,通过弧形的花房腔室灌入他的头顶,让他想起了幼年的,过去的,甚至没有经历过的记忆。欲望从何而来?振动,振动,像蝴蝶那样拍打着翅膀。这个世界是虚幻的。一位白发的老人跟他说,我梦见了蝴蝶,蝴蝶才是真实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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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塔(7)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两片黑红相间的翅膀在室内拍打着。那是地球上才有的蝴蝶啊,它飞出了狭长的窗户,翅膀上的金粉在晨光下画出一条弧形的轨迹。?
  会是幻觉吗?一种神赐的顿悟充斥着他的身体。突然间,他极度害怕起来。这也许是想象中的想象,他只是想象着自己看见了幻觉。不过害怕只是一瞬间的,有什么关系吗?既然世界就是虚幻,虚幻的虚幻也不过是虚幻而已。在幻觉中他看懂了墙上的画,或者说是字。?
  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幻。”?
  这句话如果是对的话,那么反过来,虚幻也可生出有相。我的天,这可能吗?神父闭上眼睛。世界真的只是黄梁一梦中吗?他开始在心中画一块烤得喷香焦黄的饼。他的头在那些晶体的共鸣中剧烈地疼痛了起来,然而他睁开眼睛就确实看到一块饼躺在他的面前。那确实是一块饼,芝麻粒烤得焦黄焦黄,在地上冒着袅袅的热气。?
  眼泪从他干枯的眼眶中一滴滴流出。画饼确实是可以充饥的。他找到了食物!这就是冥修教派的秘密,他曾经以为摒弃所有欲望才是绝欲,然而他错了,有什么比满足各种欲求而告诉你欲求的痛苦更直接的呢??
  他把饼留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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