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怀传-第10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15、16、17日3天,又连审6次。审讯者追逼不已,彭德怀大声回答:“我不能满足你们的主观需要!”审讯人大骂:“你攻击!放毒!反攻倒算!抗拒审查!对审查怀恨在心!……”彭德怀忍无可忍,腾地跳起来,拍桌子大吼:“你们的目的达不到!”
从19日起,专案组策划一番,采用车轮战突击鞫讯彭德怀。每日从晚上7点左右,审讯到第二天凌晨3点。一堆人围着彭德怀,你一喝,我一喊,轮班无休止地追逼,一句话反复问,直至彭德怀极度疲劳,精神恍惚,“要什么给什么”。专案组天天向上报告“战绩”。军委办事组成员李作鹏催促专案组的人,“想尽各种办法把进度搞快点……抓紧时间突,大会斗,小会突,专案审”。24日,专案组汇报战绩后,又指示:“专案工作最大、最难办的是彭德怀。”“集中力量打歼灭战,解决问题时要人多一点,人多说得过他,人多压得住他。”“‘九大’以前定案。”
26日,从下午6时到第二天凌晨3时,专案组鞫讯彭德怀连续9小时。《哨兵日记》记载彭德怀从审讯处被送回囚室的情况:“东倒西歪,前仆后仰,精神处于昏迷状”。
春节后审讯的次数更多,时间更长。2月5日从下午2点30分到6日凌晨1点钟,审讯人轮流休息、吃饭,彭德怀不能吃、不能喝、不能休息,连续被折磨11个小时。
专案组车轮战的鞫讯,不是为了弄清问题,而是逼取口供以便定罪。这一切又是以革命的名义、党组织的面目出现的。庐山会议后,彭德怀曾经要求党中央审查他:“文革”开始,他衷心欢迎审查,相信审查会洗清他的冤屈,澄清事实的真相。残酷的事实使他认识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那从少年时代铸就的疾恶如仇的霹雳般个性,他一生一世只服从真理,不屈服于压力的刚烈气质,时而表现为对那些无端诬指的痛斥痛驳,时而爆发为对专案组的冲天怒火。他不顾灾难的后果,在被审时,对操生杀予夺之权的专案人员捶桌怒吼:“我就是顽固,顽固到底!”“你们把我枪毙了吧!我什么都不怕!”专案组恫吓说:“你这样做没有好下场!”他冷笑道:“好啊!看你们有什么下场!”
春节以后,专案组又逼彭德怀承认1959年在阿尔巴尼亚参加霍查举行的宴会前,和赫鲁晓夫在小休息室“密谈”,“勾结苏修”。彭德怀反复说明,当时有各国贵宾在场,他和赫鲁晓夫只是礼仪性的见面,交谈数语,根本不可能密谈什么。彭德怀把为这一问题被迫写的“认罪书”抄在日记本上,后面写上了一段话:“为此事费了半个月时间,有时搞到半夜。于是,我把平日里所想的和所说的,说成是同赫谈了。现在我知道了,一定要说成是同苏修勾结反对毛主席……现在我懂得了这一条。我过去的了解是,审查是要弄清真相,实事求是,做出合乎事实的真理结论。”“入党宣誓时说过,为了革命利益,必要时献出自己的生命。现在是时候了,为了党的利益,为了巩固和提高毛主席的威信,我应当坚决这样做。”
为了革命,为了党的利益,应当按专案组的要求“认罪”以“巩固毛主席的威信”,还是“抗拒审查”以坚持实事求是呢?他在极度痛苦与极度矛盾中做出极度痛苦和极度矛盾的选择。
1968年3月,林彪的亲信黄永胜被任命为中央军委办事组组长。黄永胜接管了专案组,对彭德怀继续审讯。
5月7日,从下午开始到8日凌晨1时,专案组5个人“攻他的核心问题”,审讯室内彭德怀忍无可忍,火山爆发。他怒吼、痛骂。回到囚室,拿出一张纸条,写下:“为了革命的利益,必要时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这是我入党誓词的最后一句,现在是时候了。”
江青直接控制的专案组经过10个月的审讯,用千古切齿的“莫须有”,“逼供信”手段,制造出了一个遗臭万年的《关于彭德怀里通外国问题的审查报告》,于9月18日定稿上报。报告中说:“1959年彭、赫在地拉那直接勾结,是有预谋的,他在同赫的谈话中,恶毒攻击党的三面红旗,露骨地向赫修表示了他的反党野心。赫鲁晓夫对我党也大肆攻击,支持彭德怀取而代之。彭德怀供认他到国外反对毛主席是为了制造国际舆论,取得赫修集团的支持,以达到篡党篡国,夺毛主席的权,颠覆无产阶级专政,实行资本主义复辟的罪恶目的。”
1968年8月25日,彭德怀和其他“案犯”由罗道庄被转移至什坊院继续监禁。
从被揪以来,彭德怀忍受着红卫兵的批斗,哨兵的监视,专案组的审讯,期待着一个伟大的时刻——中国共产党第九次代表大会。他期待“九大”使党的一切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他相信毛泽东驾驭历史的能力。冲动的热浪过后,定会有冷静的总结与处理。
1969年4月1日,彭德怀期待的这一天终于来到,当他在囚室里听到院外群众游行,高呼庆祝“九大”开幕的口号时,激动得不禁痛哭,这是被监禁以来,他第一次滴下英雄之泪。
“九大”开了24天,他深深失望。
他对自己的生命早已置之度外,但他不能不担忧党和国家的命运。林彪的政治报告不提社会主义经济建设,他认为,“这是比任何时候都担心的问题”。他对“文革”中只抓阶级斗争,不抓经济建设也有意见。这些都作为异说被哨兵记录在案。哨兵的登记上还记着,彭德怀在看到这次大会的公报后,常常彻夜不能入睡,有时叹气、流泪、摇头,有时“呆坐发愣”,“突自笑起来”。在看“九大”公布的中央委员及政治局委员名单时,他发现“八大”的中央委员到“九大”不足一半,政治局委员和候补委员留下的也不足一半,他“扳着手指头数”,“流泪4次”。
“九大”以后,彭德怀明显地衰老了,经常失眠。9月11日至14日连续4夜,他几乎彻夜没有入睡。他常常自言自语,有时静坐出神,有时唱歌发笑,有时发脾气、闷声出气。
1970年7月2日,江青催促专案组对“主要案犯”定案。7月21日,彭德怀专案组上报《关于反党头目里通外国分子彭德怀罪行的审查综合报告》,并据此建议:“撤销彭德怀党内外一切职务,永远开除党籍,判处无期徒刑,终身剥夺公民权利。”除了开杀戒,一代元戎竟被几个由江青封为“无名英雄”的无名走卒判了最高徒刑。
与此同时,已被迫害辞世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中国共产党第一副主席刘少奇的妻子王光美,由专案组建议“判处死刑”。毛泽东阅后批示:“暂时不宜判刑。一切这类专案对犯人都宜调查从严,处理从宽,保护犯人,使他们感到有出路,以便保存活证据,对将来有利,此事不妨请中央一议。”
毛泽东的指示于7月28日传达到各专案组。彭德怀专案组还不甘心,又向上请示了两个问题:“①上报材料时对案犯提不提处理意见?②如果不提,去年10月政治局会议研究时提的意见,还提不提?如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开除党籍,长期关押。”
8月14日,黄永胜答复:“原来讲送材料不提处理意见,现在看还是可以提处理意见,判刑意见亦可以提。提了以后再写一段:”以上意见仅供参考‘。根据对王光美的批示,究竟如何判刑,请中央讨论审定。“
于是,9月17日专案组再次上报了对彭德怀“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永远开除党籍,判处无期徒刑,终身剥夺公民权利”的处理意见。
11月2日,彭德怀专案组第三次上报:“可以结案,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永远开除党籍,判处无期徒刑,终身剥夺公民权利。”又加了一句:“未处理前,继续关押。”黄永胜批示“同意”,然后上报中央。
7月2日,江青在催促定案的同时,还指示专案组:“我现在还有点时间,希望七、八、九3个月把主要案犯的材料弄出来,向中央报材料。”“每个案犯都要摘一个传记,要详细的。”
根据江青的指示,彭德怀专案组一面起草对彭德怀的审查报告,一面出提纲要彭德怀写自传。彭德怀答复专案组说:“在三年多受审过程中,已经写了两次简历材料,这是第三次了,我诚不愿意再写了,因为它毫无用处,也毫无意义。”专案组的人说:“不写不行,从八岁写。”“不准放毒攻击无产阶级司令部,对抗党的政策吹嘘自己。”
彭德怀从极度精神折磨造成的失态中挣扎出来,再从头“交代”——写第三次简历材料。
他把这种“交代”变成他为革命、为真理的最后一次搏斗。继1962年写《八万言书》之后,他再一次仔细回顾生平,将一世风云、毕生追求尽情倾注于笔下。从童年的苦难到青年的探索,从平江起义的怒潮到开创红军根据地的鏖战,从万里长征的奇迹到敌后抗日的烽火;从大西北的解放到抗美援朝的胜利;从新中国的国防建设到庐山上的罢官,70年岁月像一幕接一幕的历史长剧在他心中重演。他一天天伏案写、伏案抄,似乎忘记了自己是身系囹圄,而生活在回忆之中。他有时在12平方米的囚室内挥拳飞脚,转身跳跃,仿佛回到了昔日驰骋的战场。有时他沉思叹息,潸然泪下,也许他是在缅怀那些在他的简历中深情记述的为革命牺牲的战友。有时他兴高采烈,哼起湖南小调,那是他在过去的战争中,战胜强敌之后,常常情不自禁要哼起的。他时而点头自语,时而又横眉冷对。那些日夜监视他的人,对他那悲壮跌宕的思想旋律进行揣测。有的在记录中说,他“好像在搞回忆似的”;有的记录说,“案犯情绪反常”;有的又记载说,这是“狡猾顽固,不老实”。
彭德怀的第三次简历为人们留下了一份10万言关于他波澜壮阔一生的记录。彭德怀在这一份以及过去所写的几份“交代”材料中,对他一生所作的生动、忠实的叙述和对有关重大历史是非的坦率陈词,以及对那些强加于他的种种歪曲真相的“批判”的愤怒驳斥,被当作他拒不认罪的证据,收藏在“彭德怀专案”的档案里。9年之后,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为彭德怀恢复了名誉,人们发现了这些材料,才惊叹于它的珍贵价值。人们从这些材料中看到,纵然身为囚徒,彭大将军仍然是彭大将军——横刀立马,正气凛然。“交代”材料最后的一声呐喊——“我仍然挺起胸脯,大喊百声问心无愧”,将响彻千古。
什坊院的“案犯”各自进行具有个性特点的反抗。彭德怀写得最多。写出历史真实是他对专案组颠倒黑白的最大抗争。彭德怀的老战友黄克诚则拒绝写交代,拒绝回答专案人员的审问。专案人员为黄克诚专门准备过一次“打态度”的会,审讯室里挂着大黄纸写的毛主席语录:“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主审人对挺着瘦瘦的身子、坐在被审位置上的黄克诚喝道:“念墙上的毛主席语录!”黄克诚拖着长声回答:“我——知——道!”“知道也要念!”“看不见!”“你戴眼镜干什么?”几个审讯人一齐站了起来。黄克诚仍不理睬;主审人上前一把将黄克诚的眼镜抓下来摔在地上,一条眼镜腿摔断了。主审人骂黄克诚:“你是反革命分子,不老实决没有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