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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无家-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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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子团长刚走一天,蒋委员长就发出了撤离武汉的命令。
  失望中,老旦陷入了沉思,要是照麻子团长以前说的,武汉要是失守,这中国不就要亡国了么?这武汉军队和老百姓加起来有几百万人了,怎么还顶不住小日本?广州是啥球地方?怎么没人守么?鬼子怎么东南西北都有哩?他们要打到什么时候,打到什么地方才算罢休?要是没完没了这么五年十年地打下去,那还怎么回家哩?最后打不过怎么办?要是全中国的土地都落到鬼子手里,国军还能往哪里撤呢?
  早在命令发出之前,老旦就看出了这些天的混乱。医院院墙外边连着几天人声鼎沸,车喇叭响个不停。院子里的医生们都是跑着干活,每天出出进进的救护车也不见了踪影。据麻子护士讲,很多医生都卷起铺盖往后面跑了。市中心的上空,鬼子的各式飞机天天晃悠着,除了扔炸弹,还撒下不少传单。城市外围,炮弹的爆炸声比以前更加激烈,几乎日夜不停。
  七个回来的弟兄全部养在这间医院里,昨天又有一个重伤的由于血液感染死了。陈玉茗也憋熬不住了,趁护士小妞不在,就一早高举着输液瓶子到处找着老旦和兄弟,找了一层楼也不见熟人,正拄着一只拐下楼的时候,迎头撞见同样高举着瓶子东张西望的老旦。二人一愣,登时哈哈大笑抱在一起。一群护士看到两个伤兵一手举着瓶子,一脚金鸡独立,却还在互相拥抱聊天,不禁既好笑又感动,忙上前把他们架了回去。
  老旦的伤恢复很快,身体也日渐结实。隔壁的病房里躺着一个重伤的少校团长,听护士说此人半个月前被一颗炮弹炸了个结实,抬过来的时候已经散了,医生费了半天劲才弄清楚四散在他肚子周围的内脏是什么。医生给他摘走了四根破烂的肋骨,拿走了一条炸碎的腿,半个胃,一个腰子,几米长的肠子,以及一片烧成焦炭的肺,然后替他七拼八凑地缝巴缝巴,打针输液半个月,他愣是没死,昨天还睁开眼了。老旦对此神人充满敬意,上午趁麻子护士不在,就拄着拐别到团长病房边,趴在窗台上往里看,发现这神人身上的管子比自己的多了去了,刚想推门进去打个招呼,就被拿药回来的麻子妹揪着耳朵拉回了病床上。
  “再敢往外乱跑就把你捆在床上,你信不信俺做得出来,让你拉屎撒尿都沤在床上,看你还听不听话!”
  “妹子,原来你会说家乡话啊,俺还以为你打小就不会说哩。”老旦一边揉着耳朵一边笑呵呵地说。
  “俺咋能不会说?在这里五六年了,俺哥让俺来上医校,说这边是大城市,见了世面才能长出息。城里人说的都是正经话,咱们那里的话忒土。在路上俺说家乡话有的车夫都不拉,慢慢俺就改了,为这个俺还哭了一鼻子。都是俺哥,让俺在这大城市受这份八杆子打不着的洋罪,不让俺在家陪老爹老娘。”
  老旦突然想起了在黄河岸边,麻子团长带领大家在河边痛哭下跪的一幕,心里一揪。看来这妮子还不知道她老家那片地界已经被大水冲了个稀里哗啦,老爹老娘说不准早被冲到大海里去了。他忙正襟危坐起来,暗地里告诫自己,不着调的话可一句都不能说,别再像以前那样人头猪脑的不晓得个轻重。
  “你跟俺哥多长日子了?”
  “哦,半年了,当时你哥打了俺个嘴巴子,俺就记住他了……嘿嘿。”
  “他凭啥打你哩?”
  “他给俺戴军功章,看俺好像不是能打仗的料,给俺几个嘴巴子长长胆气,还给了俺一把鬼子军刀,就是这个。你别看这刀已经断了,可是这刀已经救了俺好几命了。”
  麻子护士这才知道挂在床头的这把破刀的来历,难怪老旦见到自己要扔掉它时,立马就从床上蹦了起来。
  “你哥常来看你么?多久来一次?”
  “俺才不稀罕他来看俺哪!他死他的去!他觉得自己有胆就天天炸鬼子坦克去,就是装回一麻袋军功章来,俺也不稀罕!不当吃不当喝,也不能换药换大洋。”
  “妹子,你咋能这样说你哥哩?他是个军官,俺和兄弟们都服他,战场上的事儿你可能不晓得,你哥这样的汉子是咱们的主心骨,没有你哥这样的人,咱们就是一棒稀松汉,哪顶得住小鬼子哪!”
  “那咋了?那他就让人家呆在壕沟里不能动弹,眼见着鬼子就要占了阵地还不许撤,就那么被鬼子杀了,不给军功章就算了,凭啥还要再数嘚他?”
  麻子护士突然发作,一边说着一边把老旦身上的一条胶布猛地撕下来,疼得老旦连声高叫。
  “妹子你别难过了!别哭……嗨!你哥带兵打仗,这个……不容易哩!咱们当时守战壕,一条沟里就活下咱们几个,你哥也没让撤哩!这打仗哪能轻易撤退的?你男人是军官,带头跑了,上面的长官也会毙了他哩!再说你哥他可疼你了,可和你贴着心哪……你要是高兴,把俺的军功章拿去,俺这里好几个哪,挂在腰里也扎烘烘的碍事儿!”
  老旦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一包五颜六色的章来。有几块是自己的,有几块是从牺牲的战友身上找来的。在他眼里,这些不过是一些精致好看,将来可以拿来哄老婆孩子的新鲜玩意,要是能让这伤心的妹子感到安慰,就是全给了她也不心疼。
  “谁稀罕你的破章!攒多了你打一个尿壶去!”
  麻子护士拿起一堆药瓶子,气鼓鼓地几个大步就出了病房,把个满脸堆笑的老旦晾在屋里。老旦既为麻子护士难过,又为麻子团叫屈。军令如山,不能撤就是不能,你男人自行决定撤退已经犯了军纪,就算跑了回来不也是被毙?麻子团长那副脾气,决不会因为是自己妹夫就护短,说不定还亲手毙了他哩!
  一星期后,麻子团长又来了一次,他带来一辆中型卡车,让警卫员刘海群带老旦等人离开武汉,经长沙到湘中的黄家冲,去投奔他的老上级黄百原。麻子团长还特别吩咐老旦,一定把他的妹子带上!
  麻子护士死活不走,任众人甜言蜜语威逼利诱,她躲在房里就是不出来,哭得喊得惊天动地,号称她哥不回来就不走。老旦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把她绑了,万般无奈下,只好让陈玉茗和刘海群趁妮子上厕所,从男厕所直接翻窗到女厕所里,把还没来得及脱裤子的妮子一把抱起来就抬下了楼。等将她按到车上,另外两个女护士急忙又搂又抱地劝。看到姐妹们也一道走,行囊都帮自己收拾停当,又听说院里的头头脑脑都快跑光了,麻子护士也就泄了劲。她脸上麻子一挤,借坡下驴地一头扎在小甄护士怀里大哭起来。
  车上一共11人,分别是老旦、陈玉茗、刘海群、大薛、赵海涛、杨青山、梁文强,还捎带了医院卫兵朱铜头、麻子妹、护士小甄和护士小兰。人虽不多,由于带了不少药物和装备,车里就显得异常拥挤。刚刚打开大门开车出去,外边一大群人就涌进了医院,去哄抢里面剩下的药物和其他东西。人群里有兵有警有匪也有百姓,那劲头比向鬼子阵地冲锋还要上劲,这股力量源源不断地涌进去,厚厚的医院正门竟然都被挤倒了。
  老旦坐在副驾位上,紧张地看着路上浩浩荡荡的逃难大军。逃难时期,大城市的潇洒风气已经荡然无存,曾经热闹的店铺都关了门,满街堆着臭气熏天的垃圾。人们满脸悲怆,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准备逃亡。男人们不再见面摘帽子,女人们也不再打伞。无数缺胳膊少腿的士兵和各色衣装的百姓拥挤在一起,如同争相抢食的鸡鸭。一个西装革履的爷们儿,肩扛两根大粗扁担,挑着两个巨大的木箱子,累得头上大汗淋漓。后面的女人旗袍依旧,不过已经毫无矜持之态,她用手高高挽起碍事的下摆,光着两条大腿紧跟着男人的步子。看到这场景,老旦竟忍不住悄悄笑了。
  滚滚人流里行进着各式交通工具,汽车,马车,自行车,手推车,还有人力车。车上大多拉着一家老小,有的后面还牵着狗。一群群带枪的兵痞见到闲置的车辆或是骡马,枪口一指就抢了过去。老旦的车因为挂着军队的牌子,倒也没有人敢乱来,只是路上的人太多了,任刘海群把喇叭按得山响,两个时辰过去也没走出多远。前面一辆装着军火的卡车上有几个兵,冲锋枪对着四周的人群,看着有人想靠近就拉枪栓,老旦忙让刘海群紧紧跟在后面。
  小甄和小兰还在哭哭啼啼,可声音总算小了。麻子妹倒噤了声,还一个劲地抱怨车走得慢。瘦个子战士梁文强被麻子妹挤得挺胸凹肚,还总是遭她的抢白。
  “缩什么缩?我能把你挤扁了呀?挺大个后生咋长得像根麻杆,屁股上削不下二两肉,还一个劲地放屁,肚子里料还不少啊?”
  山西老兵梁文强和老旦一样,长了一张笨嘴,被麻子妹一阵抢白,也没还嘴,脸憋成了鸡冠子颜色。麻子妹说梁文强一个劲地放屁倒也没有冤枉他,他的肚子在那水上飞机上被子弹钻了个左右贯通,养伤期间估计留下了根子,稍微着急或是受凉就挤出一串来,被杨青山起了个外号:屁龙。陈玉茗早从老旦的嘴里听说过这位超级无敌滚刀肉护士的事情,更知道他是麻子团长的妹妹,忙用笑脸截了过去。
  “小云,你可别拿我们屁龙兄弟开涮,他长这么大还没碰过女人哪,你省着点力气欺负老哥去,我们可吃不消你呦!”
  麻子妹对陈玉茗颇有点怵,这人不言不语,高兴生气行动做事都是一张脸,也从不拿正眼看自己,见他开了腔,给了个白眼也就闭了嘴。赵海涛和朱铜头看在眼里,在那里蔫蔫地坏笑。赵海涛是东北人,凡事喜欢拍胸脯,有时豪气冲天,有时胆小如鼠,正如他忽深忽浅的酒量,也不知他是怎么辗转到大后方的,东北老家的事绝口不提,一次喝多了,他说家里人因为偷吃大米,都被鬼子抓去杀了。坐在车尾的大薛对外边的混乱充耳不闻,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偷袭斗方山机场时,大薛被子弹打穿了喉咙,从此不能再说话,原本就沉默寡言的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他的烟呛得旁边漂亮的小甄护士一个劲地咳嗽,他也不管不顾,继续吞云吐雾。
  杨青山在山里歼灭那股鬼子时,手榴弹片蹦进了眼睛,治愈后视力严重下降,他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个瓶子底一般厚的眼镜带上,即便如此,他稍微不仔细就会把大树看成老旦,把拖把看成步枪。
  那个朱铜头是个怪物,肥头大耳,贼眼溜圆,兵不像兵匪不像匪,原本不过是混进医院想找份好差使的地痞,从洗衣房偷了身军装,冒充了一年士兵,竟也无人过问。他经常把医院当成大卖场,里面的药物和被褥,甚至美国造的手纸,都被这小子倒卖出去不少。前些日子他还瞄上了老旦旁边的药房,于是经常过来打探情况,和闲得无聊的老旦混了个厮熟。大薛是个硬脾气,不让这流氓上车,急得朱铜头赶紧去给弟兄们买了一箱子烟和酒,才被允许上来。上车只不到一个时辰,就和坐在对面的小甄护士眉来眼去了。
  小甄护士算是个美人胚子,瓜子脸柳叶眉,就是路数不太正。生就一张妖狐脸,天生半盏废油灯。听说她原只是普通病房的护理,因常在特护病房里扭屁股晃来晃去,很快就被安排到麻子妹身边了。于是她就更加肆无忌惮地向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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