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武说中国经济-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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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法国、美国有对政府权力进行制约的*制度架构,其政府运作的农地整治公司的权力不会无约束地膨胀、滥用。而中国没有那么幸运,如果中国采用了法国那种安排,等于是在土地私有化以后,又把农民土地的大部分讨价还价权益送回到官僚或当权者的手里,到最后农民的生活还是受制于官权力,最终并没有把农民真正地解放出来。把农民从官权网中解放出来最基础的第一步,就是把土地财产权百分之百、没有保留地还给农民。在美国,地方政府、地方立法机构的确能为了“公众利益”,通过立法把一大片土地买过来,然后搞项目开发。但有几个前提,首先,政府必须跟每块地的私人一个一个地谈判、谈卖地价钱,谈判的主体是拥有每块地的主人本人。如果他不同意,政府也没有办法强制他拆迁,必须诉求于法院,到最后往往以政府付出很高的卖价而结束。其次,它的地方立法机构和地方官员都是选举产生的,往往每两年被投票一次,如果任何官员或议员乱来,以某种站不住脚的“公众利益”推出某个征地的法律或政策,当地的居民如果没法接受,那么,下一任选举时他们就会被选掉,下一轮地方立法机构可能会推出新法律,把上一届损害当地人利益的法规、政策否定掉。所以,当一个国家有对权力的回馈制约机制时,即使政府可以为了正当的公众利益而有权对某些土地的使用权做些限制或安排,同时又有合理补偿的保证,并且征地是公平谈判的结果,那么,给政府以这些征地使用权力,是可以接收的,因为有足够多的机制保证政府不会滥用权力。但是,在中国目前的情况下,宁可给农民以土地转让与使用的选择自由,而不应该给官权以制约农民土地权利的权力。
拿什么保护农民权益(7)
六
问:也就说,你认为西方某些国家的经验,也不一定适合中国,因为他不一定了解现在经济、政治的一些情况。那么怎么由此打消一些人们的顾虑,特别是对粮食安全等方面的担心。
陈志武:对粮食安全的担忧是过了头。首先,我们还是没有走出每天“备战备荒”的思维,事实上,今天各国通过全球贸易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依赖。人均耕地面积、农业不是中国的优势,为什么不能靠粮食进口呢?如果我们因为战争而总担忧对进口粮食的依赖,那其他国家为什么还敢依赖中国的进口商品过日子呢?其次,我们不能因为对“粮食安全”的担心而把8亿中国农民永远捆在农地上,永远限制他们的收入增长空间,为了战争的一点点概率,中国要牺牲8亿农民的永久利益?更何况现代社会的经济增长跟土地的关系越来越弱,跟农用土地的关系则更弱。比如说,像中国香港、日本、韩国可耕种的土地都极少。新加坡的例子更极端,他们很多的土地还是靠填海填出来的。但是,为什么这些国家(地区)的经济照样是非常好的?我大概算了一下不同国家的情况,人均GDP跟人均耕地面积基本是负相关的。尤其以中国的30个省市为例,人均耕地面积越多的这些省,其人均GDP普遍更低,这或许是过去让人均耕地多的省重点发展农业的政策所致,这种政策当然牺牲了那些耕地面积多的省的利益。在当今世界,收入的高低跟人均耕地面积的关系越来越弱,甚至是负相关的。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耕地面积可以人造、人为地增加。想像一下,如果有必要,一亩地可以盖成31层楼,将面积增加30倍,通过温室控制,可以把这31层楼都制造出适合植物生长的气候和环境,这样,就把原来的一亩地就变成了31亩的耕地面积。我们再利用温室技术提高粮食生长的频率,一年不只是生产两季粮食,而是生产多季,就可以使每亩自然地的产出是原来产出的100倍或更多。所以,单纯为了“粮食安全”,我们也不必去限制土地的非农使用,不必去压制农民的收入空间。
问:你认为现在技术的力量已经使经济的发展、土地的价值发生了变化。这一点在理论上还是可以讲得过去的,但在目前的情况下是否可行则是需要认真讨论的。或者说,通过建楼和用温室来满足粮食需求是否经济也是需要考虑的。
陈志武:当然要考虑到具体的成本与收益。我们可以这样去理解,至少在正常年代里,中国可以靠进口粮食满足国内生产的不足,这样,可以放开农民的手脚,不必强制农民为所谓的“粮食安全”单方面地买单;如果发生战争,自然可以很快地靠人工制造的温室楼房来补充生产粮食,那样做虽然成本高,但在战争非常时期,就不管那些了。在这里,我要强调的是,随着现代生产技术的发展,每一个人为了生存所需要的耕地面积已大大减少,人的生存与土地面积的直接关系已越来越弱。实际上我也看过很多研究,有些学者估算,在人类靠打猎谋生的原始社会时期,为了养活一个人,平均每人可能需要超过10平方公里的土地,人吃动物,那些动物又要吃别的动物和植物,这样,沿食物链追下去,为养活一个人就需要大量的土地。后来,随着农业的发展,在同一地方能重复种植,一个人活下去所需要的土地一下子缩小到了一两平方公里。在人类开始养家禽后;人均生存所需的面积更是降到半平方公里不到。随着农业技术的进一步发展,人均生存所需要的耕地面积缩小到一两亩地。今天的温室技术、建楼技术使人均活下去所需要的土地更加出奇得低,所以,每一亩地的农用边际价值越来越低,低到快可以忽略的程度。在这种生产与技术能力下,没必要死盯着土地的农用价值不放。如果土地做非农用的价值更高,为什么还要硬把农民的土地只往农用上推呢?
问:我们最后讨论一个操作性的问题,就是怎么私有化的问题。或者说,私有化的起点在什么地方?这也是目前大家最担心的问题,说土地私有化,怎么私有化,以什么样的标准私有化,起点在什么地方?可现在农村土地状况十分复杂,分得不好,可能产生更多的社会冲突。
陈志武:以我对农村的了解看,应该以现有土地使用权的分配格局为起点,将这些土地使用权换成永久所有权,或者以村或村民小组按人头平均分配。有一点我想强调,现在农村还有一些70岁以上的老年人,他们曾经看过或者参与过以前私有土地制度的运作,趁他们还健在的时候进行土地私有改革,会让整个过程更平稳些,因为他们关于私有土地制度运作的具体知识和经验很有价值。
问:如果要进行新土地改革,当然需要国家权力发挥作用。但国家权力如何发挥作用,或者说权力限度和村民的自主性问题也是值得注意的。最近两年,我几次到江西去考察林地改革,感到它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规定,至于这块林地到底怎么分?政府并不拿出太多的意见,但是必须是你们这个地方的人协商开会,政府是个裁判,只管一点,就是你们同意了没有,签名了没有?如果都签名同意了,政府就发产权证给你。感到通过这些措施,江西的林地改革进行得较顺利。
中国贫富差距恶化的根源(1)
本篇来源:2006年1月24日《商务周刊》,记者钟加勇。
中国的转轨改革经历了“摸着石头过河”式的推进后,进入一个新的时期。一方面,中国经过调整后的GDP高达19 317亿美元,中国即将成为世界第四大经济体;但另一方面,中国的基尼系数达到045,超过国际公认的04警戒线。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正一反的局面?中国贫富差距恶化的根源是什么?以产权为核心的市场化改革是否应该停止?
问:您怎么看待中国贫富差距和发展机会不平衡问题?很多人认为中国贫富差距问题是由市场化改革引起的。
陈志武:这些年的改革开放同时伴随着收入差距的恶化,到今天不同地区间以及同一地区内不同社会群体间的贫富差距确实很大。面对这一现实,大家都在找原因,找解决办法,所以很多人说问题就出在改革开放,特别是市场化改革本身上,于是他们认为改变这一局面的办法就是停止或放慢市场化改革。这个问题当然是一个大是大非问题,所以我想找数据、做研究,看到底什么才是收入差距恶化的主因。有一点是我们立即能看到的,那就是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多年来一直是市场经济,东欧国家现在也基本是市场经济,但他们中的大多数国家却没有中国这么严重的收入差距问题,美国的收入差距也没这么高,日本、英国、德国都没这么高。所以,私有制和市场经济不是造成收入差距失控的根本原因,否则世界多数国家都会因为私有制和市场经济而动荡不安了。原因肯定在于其他制度架构上。中国在没有可靠的权力制约机制的情况下又偏偏什么都控制在行政权力手中,还通过国有银行等让资源由政府来配置,问题就出在这里。从根本上说,我认为,国有制、极强的政府管制以及不受制约的行政权力,是导致贫富差距恶化的根本原因。
首先,我们看到这些年*盛行,之所以如此,一是权力不受*监督制约,二是通过国有制与行政管制让政府控制的资源权力太多,这两者加在一起形成了最有利于*的温床。既然政府权力不受监督制约,而我们同时又通过国有制让政府直接代替市场进行资源配置,这就等于把全国老百姓的资源都交给不会被问责的当权者去支配,你说他们会把这些集中控制起来的资源和发展机会先分配给谁呢?当然是会给那些有权力、有关系的地区和个人,哪个地区有更多权力,哪里就得到更多的固定资产投资,所以就有北京、上海这些“第一世界”,贵州、广西、安徽、湖南、江西等这些“第二世界”,而县一级掌握的资源更少,乡镇农民获得的资源最少,所以只能是“第三世界”和“第四世界”。以2002年为例,北京的人均固定资产投资最高,为15 905元,各省会城市人均9 223元,地级市的人均固定资产投资为5 137元,县级最低,人均才590元。这种投资差别当然给各地居民不同的收入机会,2002年北京的人均GDP是28 449元,到省会城市人均GDP是22 565元,到地区级市是13 660元,最后到县一级才5 674元。难道这种收入金字塔结构跟权力金字塔结构的吻合仅仅是巧合吗?同样的道理,当老百姓的金融储蓄和资源都掌控在国有银行与政府部门手里的时候,谁有权力,谁有关系,当然谁就能发财,权力关系也决定了谁能找到高收入的工作。由于行政权力掌握了所有的资源和审批权,这也逼着每个想发财的人只能走官商勾结的道路。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中国贫富差距恶化的根源(2)
这就是说,当政府掌握所有资源的同时行政权力又不受制约的时候,政府在代替市场分配资源时,资源的配置就会既不符合效率原则(因为不是按市场规则分配),又不符合公平原则(因为没有代表民意的问责机制),而只会符合权力原则,这样的经济是权力经济。
一旦认清收入差距恶化的原因之后,我们发现应该做的恰恰不是放慢市场化改革,而是要加快,同时我们也看到对其他制度改革的重要性。要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