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惊奇-第5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掌大笑道:“这个相不着的又来了。正好取笑他一回。”便对舍人道:“足下且
到里面去,只做旧妆扮了,停一会待我与他坐了,竟出来照旧送茶,看他认得出
认不出?”舍人依言,进去卸了冠带,与旧日同伴,取了一件青长衣披了。听得
外边尚宝坐定讨茶,双手捧一个茶盘,恭恭敬敬出来送茶。袁尚宝注目一看,忽
地站了起来道:“此位何人?乃在此送茶!”部郎道:“此前日所逐出童子兴儿
便是。今无所归,仍来家下服役耳。”尚宝道:“何太欺我?此人不论后日,只
据目下,乃是一金带武职官,岂宅上服役之人哉?”部郎大笑道:“老先生不记
得前日相他妨碍主人,累家下人口不安的说话了?”尚宝方才省起向来之言,再
把他端相了一回,笑道:“怪哉!怪哉!前日果有此言,却是前日之言,也不差。
今日之相,也不差。”部郎道:“何解?”尚宝道:“此君满面阴德纹起,若非
救人之命,必是还人之物,骨相已变。看来有德于人,人亦报之。今日之贵,实
由于此。非学生有误也。”舍人不觉失声道:“袁爷真神人也!”遂把厕中拾金
还人与挚到河间认义父亲,应袭冠带前后事,各细说了一遍,道:“今日念旧主
人,所以到此。”部郎起初只晓得认义之事,不晓得还金之事。听得说罢,肃然
起敬道:“郑君德行,袁公神术,俱足不朽!快教取郑爷冠带来。”穿着了,重
新与尚宝施礼。部郎连尚宝多留了筵席,三人尽欢而散。
次日王部郎去拜了郑游击,就当答拜了舍人。遂认为通家,往来不绝。后日
郑舍人也做到游击将军而终,子孙竟得世荫,只因一点善念,脱胎换骨,享此爵
禄。所以奉劝世人,只宜行好事,天并不曾亏了人。有古风一首为证:
袁公相术真奇绝,唐举许负无差别。
片言甫出鬼神惊,双眸略展荣枯决。
儿童妨主运何乖?流落街头实可哀。
还金一举堪夸羡,善念方萌己脱胎。
郑公生平原倜傥,百计思酬恩谊广。
螟蛉同姓是天缘,冠带加身报不爽。
京华重忆主人情,一见袁公便起惊。
阴功获福从来有,始信时名不浪称。
卷二十二钱多处白丁横带运退时刺史当艄
卷二十二钱多处白丁横带运退时刺史当艄
诗曰:菀枯本是无常数,何必当风使尽帆?
东海扬尘犹有日,白衣苍狗刹那间。
话说人生荣华富贵,眼前的多是空花,不可认为实相。如今人一有了时势,
便自道是“万年不拔之基”,旁边看的人也是一样见识。岂知转眼之间,灰飞烟
灭,泰山化作冰山,极是不难的事。俗语两句说得好:“宁可无了有,不可有了
无。”专为贫贱之人,一朝变泰,得了富贵,苦尽甜来滋味深长。若是富贵之人,
一朝失势,落魄起来,这叫做“树倒猢猻散”,光景着实难堪了。却是富贵的人
只据目前时势,横着胆,昧着心,任情做去,那里管后来有下梢没下梢!
曾有一个笑话,道是一个老翁,有三子,临死时分付道:“你们倘有所愿,
实对我说。我死后求之上帝。”一子道:“我愿官高一品。”一子道:“我愿田
连万顷。”未一子道:“我无所愿,愿换大眼睛一对。”老翁大骇道:“要此何
干?”其子道:“等我撑开了大眼,看他们富的富,贵的贵。”此虽是一个笑话,
正合着古人云:常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得几时?虽然如此,然那等熏天赫地
富贵人,除非是遇了朝廷诛戮,或是生下子孙不肖,方是败落散场,再没有一个
身子上,先前做了贵人,以后流为下贱,现世现报,做人笑柄的。看官,而今且
听小子先说一个好笑的,做个“入话”。
唐朝僖宗皇帝即位,改元乾符。是时阉宦骄横,有个少马坊使内官田令孜,
是上为晋王时有宠,及即帝位,使知枢密院,遂擢为中尉。上时年十四,专事游
戏,政事一委令孜,呼为“阿父”,迁除官职,不复关白。其时,京师有一流棍,
名叫李光,专一阿谀逢迎,谀事令孜。令孜甚是喜欢信用,荐为左军使;忽一日,
奏授朔方节度使。岂知其人命薄,没福消受,敕下之日,暴病卒死。遗有一子,
名唤德权,年方二十余岁。令孜老大不忍,心里要抬举他,不论好歹,署了他一
个剧职。时黄巢破长安,中和元年陈敬瑄在成都谴兵来迎僖皇。令孜遂劝僖皇幸
蜀,令孜扈驾,就便叫了李德权同去。僖皇行在住于成都,令孜与敬暄相交结,
盗专国柄,人皆畏威。德权在两人左右,远近仰奉,凡奸豪求名求利者,多贿赂
德权,替他两处打关节。数年之间,聚贿千万,累官至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右仆
射,一时薰灼无比。
后来僖皇薨逝,昭皇即位,大顺二年四月,西川节度使王建屡表请杀令孜、
敬瑄。朝廷惧怕二人,不敢轻许,建使人告敬暄作乱,令孜通凤翔书,不等朝廷
旨意,竟执二人杀之。草奏云:
开押出虎,孔宣父不责他人;当路斩蛇,孙叔敖盖非利己。专杀不行于阃外,
先机恐失于彀中。
于时追捕二人余党甚急。德权脱身遁于复州,平日在有金银财货,万万千千,
一毫却带不得,只走得空身,盘缠了几日。衣服多当来吃了,单衫百结,乞食通
途。可怜昔日荣华,一旦付之春梦!
却说天无绝人之路。复州有个后槽健儿,叫做李安。当日李光未际时,与他
相熟。偶在道上行走,忽见一人褴褛丐食。仔细一看,认得是李光之子德权。心
里恻然,邀他到家里,问他道:“我闻得你父子在长安富贵,后来破败,今日何
得在此?”德权将官司追捕田、陈余党,脱身亡命,到此困穷的话,说了一遍。
李安道:“我与汝父有交,你便权在舍不住几时,怕有人认得,你可改个名,只
认做我的侄儿,便可无事。”德权依言,改名彦思,就认他这看马的做叔叔,不
出街上乞化了。未及半年,李安得病将死,彦思见后槽有官给的工食,遂叫李安
投状,道:“身已病废,乞将侄彦思继充后槽。”不数日,李安果死,彦思遂得
补充健儿,为牧守圉人,不须忧愁衣食,自道是十分侥幸。岂知渐渐有人晓得他
曾做仆射过的,此时朝政紊乱,法纪废弛,也无人追究他的踪迹。但只是起他个
混名,叫他做“看马李仆射”。走将出来时,众人便指手点脚,当一场笑话。看
官,你道“仆射”是何等样大官?“后槽”是何等样贱役?如今一人身上先做了
仆射,收场结果做得个看马的,岂不可笑?却又一件,那些人依附内相,原是冰
山,一朝失势,破败死亡,此是常理。留得残生看马,还是便宜的事,不足为怪。
如今再说当日同时有一个官员,虽是得官不正,侥幸来的,却是自己所挣。
谁知天不帮衬,有官无禄?并不曾犯着一个对头,并不曾做着一件事体,都是命
里所招,下梢头弄得没出豁,比此更为可笑。诗曰:
富贵荣华何足论?从来世事等浮云。
登场傀儡休相吓,请看当艄郭使君!
这本话文,就是唐僖宗朝江陵有一个人,叫做郭七郎。父亲在日,做江湘大
商,七郎长随着船上去走的。父亲死过,是他当家了,真个是家资巨万,产业广
延,有鸦飞不过的田宅,贼扛不动的金银山,乃楚城富民之首。江、淮、河朔的
贾客,多是领他重本,贸易往来。却是这些富人惟有一项,不平心是他本等:大
等秤进,小等秤出。自家的,歹争做好;别人的,好争做歹。这些领他本钱的贾
客,没有一个不受尽他累的。各各吞声忍气,只得受他。你道为何?只为本钱是
他的,那江湖上走的人,拚得陪些辛苦在里头,随你尽着欺心算帐,还只是仗他
资本营运,毕竟有些便宜处。若一下冲撞了他,收拾了本钱去,就没得蛇弄了。
故此随你克剥,只是行得去的。本钱越弄越大,所以富的人只管富了。
那时有一个极大商客,先前领了他几万银子,到京都做生意,去了几年,久
无音信。直到乾符初年,郭七郎在家想着这注本钱没着落,他是大商,料无所失。
可惜没个人往京去一讨。又想一想道:“闻得京都繁华去处,花柳之乡,不若借
此事由,往彼一游。一来可以索债,二来买笑追欢,三来觑个方便,觅个前程,
也是终身受用。”真计已定。七郎有一个老母。一弟一妹在家,奴婢下人无数。
只是未曾娶得妻子,当时分付弟妹承奉母亲,着一个都管看家,余人各守职业做
生理。自己却带几个惯走长路会事的家人在身边,一面到京都来。
七郎从小在江湖边生长,贾客船上往来,自己也会撑得篙,摇得橹,手脚快
便,把些饥餐渴饮之路,不在心上,不则一日到了。元来那个大商,姓张名全,
混名张多宝,在京都开几处解典库,又有几所缣缎铺,专一放官吏债,打大头脑
的。至于居间说事,卖官鬻爵,只要他一口担当,事无不成。也有叫他做“张多
保”的,只为凡事都是他保得过,所以如此称呼。满京人无不认得他的。郭七郎
到京,一问便着。他见七郎到了,是个江湘债主,起初进京时节,多亏他的几万
本钱做桩,才做得开,成得这个大气概。一见了欢然相接,叙了寒温,便摆起酒
来。把轿去教坊里,请了几个有名的行院前来陪侍,宾主尽欢。酒散后,就留一
个绝顶的妓者,叫做王赛儿,相伴了七郎,在一个书房里宿了。富人待富人,那
房舍精致,帐帐华侈,自不必说。
次日起来,张多保不待七郎开口,把从前连本连利一真,约该有十来万了,
就如数搬将出来,一手交兑。口里道:“只因京都多事,脱身不得,亦且挈了重
资,江湖上难走:又不可轻易托人,所以迟了几年。今得七郎自身到此,交明了
此一宗,实为两便。”七郎见他如此爽利,心下喜欢,便道:“在下初入京师,
未有下处。虽承还清本利,却未有安顿之所,有烦兄长替在下寻个寓舍何如?”
张多保道:“舍下空房尽多,闲时还要招客,何况兄长通家,怎到别处作寓?只
须在舍下安歇。待要启行时,在下周置动身,管取安心无虑。”七郎大喜,就在
张家间壁一所人客房住了。当日取出十两银子送与王赛儿,做昨日缠头之费。夜
间七郎摆还席,就央他陪酒。张多保不肯要他破钞,自己也取十两银子来送,叫
还了七郎银子。七郎那里肯!推来推去,大家都不肯收进去,只便宜了这王赛儿,
落得两家都收了,两人方才快活。是夜宾主两个,与同王赛儿行令作乐饮酒,愈
加熟分有趣,吃得酩酊而散。
王赛儿本是个有名的上厅行首,又见七郎有的是银子,放出十分擒拿的手段
来。七郎一连两宵,已此着了迷魂汤,自此同行同坐,时刻不离左右,竟不放赛
儿到家里去了。赛儿又时常接了家里的姊妹,轮递来陪酒插趣。七郎赏赐无算,
那鸨儿又有做生日、打差买物事、替还债许多科分出来。七郎挥金如土,并无吝
惜。才是行径如此,便有帮闲钻懒一班儿人,出来诱他去跳槽。大凡富家浪子心
性最是不常,搭着便生根的,见了一处,就热一处。王赛儿之外,又有陈娇、黎
玉、张小小、郑翩翩,几处往来,都一般的撒漫使钱。那伙闲汉,又领了好些王
孙贵戚好赌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