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刻拍案惊奇-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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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足下高姓大名?”那人道:“小人姓张,因为做事是件顺溜,为此人起一
个混名,只叫小人张溜儿。”灿若道:“令表妹要嫁何等样人?肯嫁在外方去否?”
溜儿道:“只要是读书人后生些的便好了,地方不论远近。”灿若道:“实不相
瞒,小生是前科举人,来此会试。适见令表妹丰姿绝世,实切想慕,足下肯与作
媒,必当重谢。”溜儿道:“这事不难,料我表妹见官人这一表人才,也决不推
辞的,包办在小人身上,完成此举。”灿若大喜道:“既如此,就烦足下往彼一
通此情。”在袖中摸出一锭银子,递与溜儿道:“些小薄物,聊表寸心。事成之
后,再容重谢。”溜儿推逊了一回,随即接了。见他出钱爽快,料他囊底充饶,
道:“相公,明日来讨回话。”灿若欢天喜地回下处去了。
次日,又到郊外那家门首来探消息,只见溜儿笑嘻嘻的走将来道:“相公喜
事上头,恁地出门的早哩!昨日承相公分付,即便对表妹说知。俺妹子已自看上
了相公,不须三回五次,只说着便成了。相公只去打点纳聘做亲便了。表妹是自
家做主的,礼金不计论,但凭相公出得手罢了。”灿若依言,取三十两银子,折
了衣饰送将过去,那家也不争多争少,就许定来日过门。
灿若看见事体容易,心里到有些疑惑起来。又想是北方再婚,说是鬼妻,所
以如此相应。至日鼓吹灯轿,到门迎接陆蕙娘。蕙娘上轿,到灿若下处来做亲。
灿若灯下一看,正是前日相逢之人,不宽大喜过望,方才放下了心。拜了天地,
吃了喜酒,众人俱各散讫。两人进房,蕙娘只去椅上坐着。约莫一更时分,夜阑
人静,灿若久旷之后,欲火燔灼,便开话道:“娘子请睡了罢。”蕙娘啭莺声吐
燕语道:“你自先睡。”灿若只道蕙娘害羞,不去强他,且自先上了床,那里睡
得着?又歇了半个更次,蕙娘兀自坐着。灿若只得又央及道:“娘子日来困倦,
何不将息将息?只管独坐,是甚意思?”蕙娘又道:“你自睡。”口里一头说,
眼睛却不转的看那灿若。灿若怕新来的逆了他意,依言又自睡了一会,又起来款
款问道:“娘子为何不睡?”蕙娘又将灿若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会,开口问道:
“你京中有甚势要相识否?”灿若道:“小生交游最广。同袍、同年,无数在京,
何论相识?”蕙娘道:“既如此,我而今当真嫁了你罢。”灿若道:“娘子又说
得好笑。小生千里相遇,央媒纳聘,得与娘子成亲,如何到此际还说个当真当假?”
蕙娘道:“官人有所不知,你却不晓得此处张溜儿是有名的拐子。妾身岂是他表
妹?便是他浑家。为是妻身有几分姿色,故意叫妻赚人到门,他却只说是表妹寡
居,要嫁人,就是他做媒。多有那慕色的,情愿聘娶妾身,他却不受重礼,只要
哄得成交,就便送你做亲。叫妾身只做害羞,不肯与人同睡,因不受人点污。到
了次日,却合了一伙棍徒,图赖你奸骗良家女子,连人和箱笼尽抢将去。那些被
赚之人,客中怕吃官司,只得忍气吞声,明受火囤,如此也不止一个了。前日妾
身哭母墓而归,原非新寡。天杀的撞见宫人,又把此计来使。妻每每自思,此岂
终身道理?有朝一日惹出事来,并妻此身付之乌有。况以清白之身,暗地迎新送
旧,虽无所染,情何以堪!几次劝取丈夫,他只不听。以此妾之私意,只要将计
就计,倘然遇着知音,愿将此身许他,随他私奔了罢。今见官人态度非凡,仰且
志诚软款,心实欢羡;但恐相从奔走,或被他找着,无人护卫,反受其累。今君
既交游满京邸,愿以微躯托之官人。官人只可连夜便搬往别处好朋友家谨密所在
去了,方才娶得妾安稳。此是妾身自媒以从官人,官人异日弗忘此情!
灿若听罢,呆了半响道:“多亏娘子不弃,见教小生。不然,几受其祸。”
连忙开出门来,叫起家人打叠行李,把自己喂养的一个蹇驴,驮了蕙娘,家人挑
箱笼,自己步行。临出门,叫应主人道:“我们有急事回去了。”晓得何澄带家
眷在京,连夜敲开他门,细将此事说与。把蕙娘与行李都寄在何澄寓所。那何澄
房尽空阔,灿若也就一宅两院做了下处,不题。
却说张溜儿次日果然纠合了一伙破落户,前来抢人。只见空房开着,人影也
无。忙问下处主人道:“昨日成亲的举人那里去了?”主人道:“相公连夜回去
了。”众人各各呆了一回,大家嚷道:“我们随路追去。”一哄的望张家湾乱奔
去了。却是偌大所在,何处找寻?元来北京房子,惯是见租与人住,来来往往,
主人不来管他东西去向,所以但是搬过了,再无处跟寻的。灿若在何澄处看了两
月书,又早是春榜动,选场开。灿若三场满志,正是专听春雷第一声,果然金榜
题名,传胪三甲。灿若选了江阴知县,却是稽清的父母。不一日领了凭,带了陆
蕙娘起程赴任。却值方昌出差苏州,竟坐了他一只官船到任。陆蕙娘平白地做了
知县夫人,这正是“鸾胶续处舞双凫”之验也。灿若后来做到开府而止。蕙娘生
下一子,后亦登第。至今其族繁盛,有诗为证:
女侠堪夸陆蕙娘,能从萍水识檀郎。
巧机反借机来用,毕竟强中手更强。
卷十七西山观设辇度亡魂开封府备棺迫活命
卷十七西山观设辇度亡魂开封府备棺迫活命
诗曰:三教从来有道门,一般鼎足在乾坤。
只因装饰无殊异,容易埋名与俗浑。
说这道家一教,乃是李老君青牛出关,关尹文始真人恳请留下《道德真经》
五千言,传流至今。这家教门,最上者冲虚清净,出有入无,超尘俗而上升,同
天地而不老。其次者,修真炼性,吐故纳新,筑坎离以延年,煮铅汞以济物。最
下着,行持符箓,役使鬼神,设章醮以通上界,建考召以达冥途。这家学问却是
后汉张角,能作五里雾,人欲学他的,先要五斗米为贽见礼,故叫做“五斗米道”。
后来其教盛行。那学了与民间祛妖除害的,便是正法:若是去为非作歹的,只叫
得妖术。虽是邪正不同,却也是极灵验难得的。流传至今,以前两项高人,绝世
不能得有。只是符箓这家,时时有人习学,颇有高妙的在内。却有一件作怪:学
了这家术法,一些也胡乱做事不得了。尽有奉持不谨,反取其祸的。
宋时乾道年间福建福州有个太常少卿任文荐的长子,叫做任道元。少年慕道,
从个师父,是欧阳文彬,传授五雷天心正法,建坛在家,与人行持,甚箸效验。
他有个妻侄,姓梁名鲲,也好学这法术。一日有永福柯氏之子,因病发心,投坛
请问,尚未来到任家。那任道元其日与梁鲲同宿斋舍,两人同见神将来报道:
“如有求报应者,可书‘香’字与之,叫他速速归家。”任道元听见,即走将起
来,点起灯烛写好了,封押停当,依然睡觉。明早柯子已至,道元就把夜间所封
的递与他,叫他急急归家去。柯子还家,十八日而死。盖“香”字乃是一十八日
也。由此远近闻名,都称他做法师。
后来少卿已没,道元裘了父任,出仕在外。官府事体烦多,把那奉真香火之
敬,渐渐疏懒。每日清晨,在神堂边过,只在门外略略瞻礼,叫小童进去炷香完
事,自己竟不入门。家人每多道:“老爷一向奉道虔诚,而今有些懈怠,恐怕神
天喧怪!”道元体贵心骄,全不在意,由家人每自议论,日逐只是如此。
淳熙十三年正月十五日上元之夜,北城居民相约纠众,在于张道者庵内,启
建黄箓大醮一坛,礼请任道元为高功,主持坛事。那日观看的人,何止挨山塞海!
内中有两个女子,双鬟高髻,并肩而立,丰神绰约,宛然并蒂芙蓉。任道元抬头
起来看见,惊得目眩心花,魄不附体,那里还顾什么醮坛不醮坛,斋戒不斋戒?
便开口道:“两位小娘子请稳便,到里面来看一看。”两女道:“多谢法师。”
正轻移莲步进门来,道元目不转睛,看上看下,口里诌道:“小娘子提起了谰裙。”
盖是福建人叫女子“抹胸”做谰裙。提起了,是要摸他双乳的意思,乃彼处乡谈
讨便宜的说话。内中一个女子正色道:“法师做醮,如何却说恁地话?”拉了同
伴,转身便走。道元又笑道:“既来看法事,便与高功法师结个缘何妨?”两女
耳根通红,口里喃喃微骂而去。到得醮事已毕,道元便觉左耳后边有些作痒,又
带些疼痛。叫家人看看,只见一个红蓓蕾如粟粒大,将指头按去,痛不可忍。
次日归家,情绪不乐。隔数日,对妻侄梁鲲道:“夜来神将见责,得梦甚恶。
我大数已定,密书于纸,待请商日宣法师考照。”商日宣法师到了,看了一看,
说道:“此非我所能辨,须圣童至乃可决。”少顷门外一村童到来,即跳升梁间,
作神语道:“任道元,诸神保护汝许久,汝乃不谨香火,贪淫邪行,罪在不赦!”
道元深悼前非,磕头谢罪。神语道:“汝十五夜的说话说得好。”道元百拜乞命,
愿从今改过自新。神语道:“如今还讲甚么?吾亦不欠汝一个奉事。当以尔为奉
法弟子之戒!且看你日前分上,宽汝二十日日期。”说罢,童子堕地醒来,懵然
一毫不知。梁鲲拆开道元所封之书与商日宣看,内中也是“二十日”三个字。
道元是夜梦见神将手持铁鞭来追逐,道元惊惶奔走,神将赶来,环绕所居九
仙山下一匝,被他赶着,一鞭打在脑后,猛然惊觉。自此疮越加大了,头胀如栲
栳。每夜二鼓叫呼,宛若被鞭之状。到得二十日将满,梁鲲在家,梦见神将对他
道:“汝到五更初,急到任家看吾扑道元。”鲲惊起,忙到任家来,道元一见哭
道:“相见只有此一会了。”披衣要下床来,忽然跌倒。七八个家人共扶将起来,
暗中恰象一只大手拽出,扑在地上。仔细看看,已此无气了。梁鲲送了他的终,
看见利害,自此再不敢行法。看官,你道任道元奉的是正法,行持了半世,只为
一时间心中懈怠,口内亵渎,又不曾实干了甚么污秽法门之事,便受显报如此;
何况而今道流专一做邪淫不法之事的,神天岂能容恕?所以幽有神谴,明有王法,
不到得被你瞒过了。但是邪淫不法之事,偏是道流容易做,只因和尚服饰异样,
先是光着一个头,好些不便。道流打扮起来,簪冠着袍,方才认得是个道士;若
是卸下装束,仍旧巾帽长衣,分毫与俗人没有两样,性急看不出破绽来。况且还
有火居道士,原是有妻小的,一发与俗人无异了。所以做那奸淫之事,比和尚十
分便当。而今再说一个道流,借着符箓醮坛为由,拐上一个妇人,弄得死于非命。
说来与奉道的人,做个鉴戒。有诗为证:
坎离交垢育婴儿,只在身中相配宜。
生我之门死我户,请无误读守其雌。
这本话文,乃是宋时河南开封府,有个女人吴氏,十五岁嫁与本处刘家。所
生一子,名唤刘达生。达生年一十二岁上,父亲得病身亡。母亲吴氏,年纪未满
三十,且是生得聪俊飘逸,早已做了个寡妇。上无公姑,下无族党,是他一个主
持门户,守着儿子度日。因念亡夫恩义,思量做些斋醮功果超度他。本处有个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