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通知单(1-3部)-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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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这里。”罗飞在一旁指出重点所在,“这里好几本档案袋边缝上的灰尘脱落了,这是手指新近翻动的痕迹。可以想象当时的状态吗?他一本一本的翻过去,查看边缝上的摘要,最后他终于找到了目标,将其中的一本档案抽取出去。”
“嗯。”曾日华点点头,从那些痕迹很容易想象出Eumenides的动作。事实上,这也是大多数人在一堆书函中寻找目标都会做出的常用动作。
“好了,我们再看其他的这些圆圈。”罗飞把荧光灯挪向了别的关键处,“你看,空位附近档案袋边缝上的灰尘很完整。这说明什么?他在这些地方拿档案的时候根本没有寻找,他只是非常随意地抽取着,动作快速而匆忙,因为他并没有太大的把握在档案馆里长时间的停留。”
“是的!”曾日华完全明白了罗飞的意思,忍不住要击节叫好,“所以这些随意抽取出来的档案都是用来干扰视线的幌子,左下角那本才是Eumenides唯一的目标。”
罗飞笑了笑道:“现在让我们看看那到底是什么吧。”
曾日华迅速打开了电灯,那十三份档案他都带了过来,按日期很容易便找到了从坐下角空位上取出的那一本。
那是一九八四年的档案,这个敏感的年份立刻让罗飞的眉头跳动了起来。而在档案袋的封面上则写着一行标题:“‘一·三零’恶性劫持人质案”。
这是什么案子?罗飞皱眉努力回忆着,却已搜索不出太多的印象。从标题看,此案发生在一九八四年的一月三十号,正是“四·一八”大案发生的两个多月前。
它与“四·一八”大案回有什么关联吗?Eumenides为什么又会对这份档案情有独钟?这些疑问显然要等仔细研究过档案内容之后才有可能解答了。
※※※
晚二十一点二十四分。
正是都市夜生活刚刚进入高潮的时候,芭拉拉酒吧内人头攒动。
衣着火辣的女歌手在吧台中央疯狂扭动着妖娆的身姿,极具节奏感的音乐,嘶哑放浪的歌声将媚惑的气息撒播到了酒吧内的每个角落。
有人在划拳喝酒,有人在摇摆狂舞,灯光忽明忽暗,照着这些男男女女的面庞如同鬼魅一般,虚幻难辨。
如果想找到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里显然是非常困难的。
所以韩灏选择在这里休养生息。
虽然已成功脱狱,可在他面前的道路却仍然无比凶险。
他熟知警方的搜查手段,他不能去宾馆,也不能去投靠亲戚朋友,他甚至都不能打车。在这个城市里,他几乎已到了寸步难行的窘迫境地!
中午他迫不得已抢劫了一对情侣。他忘不了那两个年轻人当时看着自己的眼神——惊讶、恐惧、厌恶。那种眼神使他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沉沦,一种痛入心脾的感觉!
他已经彻底成了一个罪犯,一个自己曾经深恶痛绝,恨不能清剿而后快的卑劣的角色。
刚到酒吧的时候,他点了一瓶冰啤酒,一口气便喝了个干净。那冰凉的感觉漫遍全身之后,他才稍稍的冷静下来。
他必须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样才有可能在绝境中觅得一丝生机。
中午抢劫的时候他顺便带走了那个小伙子的外套,这是一个障眼法,那件外套很快便被他丢在了路边的垃圾箱中。不过他知道这个障眼法使不了多久,尤其是在那个罗飞面前。
他必须尽快找一个落脚的地方,这个地方必须是他以前很少去可现在又绝对安全的。
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地方呢?
在狂燥的音乐声中,韩灏已想得有些头痛。
那瓶酒已经喝完,他并不想再点,因为他必须保持头脑的清醒。
然而有人却偏偏要和他作对似的,将一打新开的啤酒摆在了他的面前。
韩灏警觉地抬起头,只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大哥,喝酒吧!”女子扯着嗓门喊道,在酒吧嘈杂的环境中,这是一种说话的常态。
“走开,我不需要。”韩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只想一个人呆着。”
可那女子不但不离去,反而向着韩灏身边凑过来。这次她把嘴唇贴在韩灏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免单的,韩大哥。”
这声“韩大哥”像利刃般刺中了韩灏的心窝,他骇然瞪大了眼睛,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摆出一副蓄势待发要拼命的姿势。
那女子“咯咯咯”地大笑起来,花枝乱颤:“真有趣,那人说得不错,果然能把你吓够戗。我说你怎么回事啊,这辈子没喝过免费的啤酒?”
韩灏从女子的话中品出了些味道,他眼中的骇然变成了警觉,目光四下扫动着。
“行了,别找了。”女子伸出纤纤玉手,挑逗似地从韩灏眼前掠了过去,“是那边的大哥请客,我只是带个话而已。”
韩灏顺着女人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在酒吧的角落,一个男子悠然独坐着,身形笼罩在黑暗中。他看到了韩灏的目光,便把香烟送到口中猛吸了一下,暗红色的烟火闪过,映出了他那双亮闪闪的眼睛。
“是他?”韩灏心中一动。犹豫了片刻之后,他提起那打啤酒,大步向着男子所在的角落走去。
※※※
晚二十一时三十分。
绿阳春餐厅。
他又来到了这里,仍然坐在那个可以通览全局的角落。
短时间内多次出现在相同的场合对他来说本是件非常忌讳的事情,可他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他必须找个方法让自己纷杂的心平静下来。
短短两天的时间,他经历了太多的事情。
首先是那个人的离去,那个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人。
十多年来,他早已适应了在那个男人的指导和训诫下生活。可当那个人离开的时候,他却连对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老师”,这就是他一直以来对那个人的称呼。
他感到茫然而无奈。在他的人生中,这已经是第三次失去可以依赖的男人,而每一次都是如此的突然。
第一次是他的父亲。
父亲的具体形象在他的脑海中已有些模糊,因为他能见到父亲的时候年龄还很小。但在他心底,却藏着无法磨灭的对父亲的眷念感觉。那种感觉总是带着明显的忧伤。
和父亲相处的时光并不快乐,因为父亲身上似乎承载着太多的烦恼和痛苦。时至今日,他仍能感受到当年父亲对自己的疼爱,但那种疼爱却更多的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也许父亲并不愿意在孩子面前展现出那些悲伤,但父子间的血脉是相融相通的,父亲一丝一毫的情绪都能够沁入到儿子的心中。
那时的他虽然年幼,当一种想要帮助父亲的欲望却已经开始萌生。这种欲望随着他年龄的增长变得越来越强烈,然而他却从未有过了却欲望的机会。
因为父亲忽然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消失得如此突然,没有分别的过程,甚至没有任何的预兆。
十多年来他都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他只知道从某一天开始,父亲就再也没有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现过。
父亲消失的那一天,恰巧也是第二个男人进入他生命的那一天。
他清晰地记得那个日期,因为那天正是他的生日。
他管第二个男人叫做“叔叔”。
他对这个叔叔印象深刻,因为后者曾给自己带来过无尽的快乐。
从一个孩子的角度来说,叔叔是个非常“好看”的男人,年轻、帅气、阳光,脸上总是笑嘻嘻的,即使是第一次见面,也会让人感到由衷的亲切。
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他喜欢扎在对方的怀里;和叔叔在一起的时候,他却喜欢看着对方的脸,这使得他在十多年后仍能清晰地回忆起后者的笑貌音容。
叔叔有很多方法能哄他开心:一点小零食、一句笑话甚至是一个鬼脸。叔叔对妈妈也很照顾,那时候妈妈病重在床,她经常嘱咐自己要听叔叔的话。
叔叔的存在使他甚至忘记了父亲离去的忧伤。那是他一生中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可是这种快乐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因为叔叔很快也消失了。
同样是毫无预兆地,突然地消失,随之离去的还有那些曾经拥有的快乐。
不久之后,妈妈也病逝了,他在失去所有挚亲的同时,也开始了一段真正黑暗的生活。
他进入了孤儿院。他不喜欢那个地方,所以那里的人也都不喜欢他。在几年的时间内,他在记忆中找不到任何快乐的元素。他独来独往,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世界,也没有人愿意了解他的内心世界。这样的环境让他窒息,他想挣扎,想反抗,可他的四周全都是牢不可破的枷锁。他无处可去,前途茫茫。
在这样的状态中,他从童年走向了少年。
终于有一天,那个人出现了。那是一个从所未有的奇怪的人,在其丑陋恐怖的面容下蕴藏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从害怕到好奇,从好奇到迷恋,从迷恋到敬畏……他一步步地向着那个怪人走近,汲取着对方的无比强大的智慧和力量。在那个人的帮助下,禁锢着他的枷锁被轻松打破,他因此而彻底折服。
那个人却让他放眼看向这个世界,有多少无辜的人仍在承受苦难,有多少邪恶的力量仍在施虐,解放自己还远远不够,他承担着更加深远的使命。
是的,他看到了太多。那些苦难与邪恶让他感到痛心和愤怒,这个世界需要拯救,他愿意倾尽自己所有的智慧与力量,投身于这场拯救之中。
他走上了那个怪人指引的道路,“老师”的称呼在他的口中充满了敬意。
可是如同宿命一样,所有他亲近的人都不能陪伴他太久。就在他觉得自己已经有能力回报师恩的时候,老师却也离他而去了。
前一天上午,他远远地看着法警们从爆炸废墟中拣出老师的遗骸,心中充满了悲伤与茫然。
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有着怎样的故事?他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他知不知道我的过去?我的父亲还有那个叔叔,他们又都去了哪里?
对于这些问题,老师从来不愿提及。那些答案也许将永远被爆炸的废墟所埋葬。因为随着老师的离开,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知道自己最初的身份。自己已经彻底成为了一个没有任何记录,没有任何过去的人。
不被任何人所了解,甚至连自己对自己都不了解,这会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可是现实却并不像他想的那样悲观,一些真相反而随着老师的离去浮出了水面。
令他深深震愕的真相。
昨天晚上,当他从电视上看到爆炸案的新闻报道时,他几乎惊呆了。
他知道了老师真实的身份——那个叫做袁志邦的实习警察。
屏幕上那个年轻、帅气、阳光的形象立刻与他脑海中的某段记忆融合在了一起,那正是曾陪伴自己渡过人生最快乐时光的“叔叔”。
亲切近人的“叔叔”和如怪物般丑陋森严的“老师”居然是同一个人!
诸多的困惑立刻有了统一的解答。他知道了那叔叔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也知道了老师为什么会找到自己。
然后剩余的困惑却变得更加强烈。
父亲,父亲去了哪里?那个人又究竟是怎样进入了自己的生活?
要解开这些答案,他不得不回溯到起点去寻找,所有困惑开始的起点。
从那个起点开始,他的父亲便消失了,而一个警察却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清晰的记得那个日期,因为那天正是他六周岁的生日。
一九八四年一月三十日。
而对于那天发生的事情,在他记忆中已仅剩下些支离破碎的模糊片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