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通知单(1-3部)-第1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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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明强跳下车,对邵师傅说了声“谢谢”,算是领了对方的情。后者笑了笑,没有多言。另一边杭文治早已一屁股坐在推车上,揉着胳膊、肩膀,看来确实是累得够戗了。
管教这时也踱过来,给邵师傅递了根烟,说:“老邵,今天你这身子板可真是不行了。”
邵师傅用手拍拍胸脯,叹口气道:“我这心脏不太好,以前就得过心肌炎。现在年纪大了,一旦疲劳起来就有些吃不消。”
“心脏是大事啊!”管教一边掏火给两个人依次点上,一边说道,“你这可得去医院好好看看。”
邵师傅嘴里叼着烟,说话有些含混不清:“看过。医生说要解决问题的话,就得动手术。”
“那就早动,这事不能拖。”管教神情严肃。
邵师傅却苦笑起来:“说动就动?哪有那么简单?手术费就得好几万,我儿子正在北京上大学,学费都还交不上呢。再说了,像我这样的临时工,动一次手术工作也就丢了。这年头找个好活不容易啊,再苦、再累也得撑着。”
管教咂了咂嘴,显出同情却又爱莫能助的样子。
坐在一旁休息的杭文治也被两个人间的对话吸引住了,他看着邵师傅那张沧桑、黝黑的面庞,心中难免有些酸酸的不是滋味。再转过来去看杜明强,却见后者正抬头看着天空,样子懒懒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管教把手里的一根香烟抽完,又开始催促杜、杭二人干活。杜明强小憩片刻之后更加的生龙活虎,杭文治知道了邵师傅的病情也越发卖力,剩下的几个箱子不消片刻就搬完了。于是管教又带着两个人回监区继续装车,如此往复多趟,到了下午四点来钟的时候已经把一周攒下的货物都装上了卡车,进度还比上周要更快一些。
货都装好了,邵师傅从驾驶室里拿出一个记录本和一支水笔,交给杭文治说:“小伙子,我看你像个文化人,帮我点点货,写个交接记录吧。”这也是固定的程序之一,以前都是邵师傅自己去做,这次他确实是身体疲倦,看杭文治又老实,便放心交给对方。
杭文治接过记录本看了两眼,不用对方解释已明白该怎么填写。于是他左手拿本,右手拿笔,围着卡车走了一圈,边清点边记录。管教倒怕他给填错了,便紧跟在杭文治身边监督查看。
邵师傅和杜明强站在车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杜明强眼看着管教和杭文治渐渐走远,忽然压低声音问道:“邵师傅,你还有笔吗?”
“有啊。”邵师傅从上衣兜里又摸出一支笔来。
杜明强悄声说:“我报一些数字,你把它记下来。”
邵师傅一愣,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但杜明强已经开始报数,神态非常认真。邵师傅便依言把那些数字都记在了自己的左手手心。数字越积越长,粗粗一估,大约得有二十余位数。
杜明强往邵师傅那边扫了两眼,核对那串数字无误之后,轻声说道:“行了。”
邵师傅扭头看了杜明强一眼,目光中充满了困惑。
杜明强这时又快速说道:“前十九位数字是本市工行的账号,后六位数字是电话银行的转账密码,卡里的余额有六万多,你先拿去应个急。”
“你……”邵师傅愕然张大了嘴,“你这是干什么呢?”
“我在大牢里,留着钱有什么用?”杜明强早料到对方不会痛快接受自己的馈赠,所以连理由也都准备好了。
邵师傅身染顽疾,家中的经济条件又是捉襟见肘,这六万多块钱确实有雪中送炭的意思。不过自己和杜明强非亲非故,平白接受这么个人情难免忐忑。再说对方虽然是个没有自由的囚犯,但终有一天也是要出狱的,自己怎能就这样花了他的钱?
杜明强看出邵师傅所想,对准了症结继续化解道:“等我出狱你儿子也该毕业了吧?他到时候能挣到钱的话,再还给我吧。”这句话说得极为贴心,既激起了邵师傅对未来的期待,又大大降低了他受恩无报的窘迫。这个朴实的汉子一时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只是看着杜明强,目光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管教和杭文治这时又从车斗后面转过来,他们已经清点完整车货物并填好了交接记录表。杜明强见邵师傅的情绪有些难以调整,便笑嘻嘻地在对方肩头一拍,话里有话地说道:“邵师傅,下次干活还得叫上我啊,咱俩有缘!”
“是,有缘,有缘。”邵师傅匆忙陪出笑容,将心中的激动掩藏在沧桑的面容下。他已经活了大半辈子,一直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没想到如今竟在重监区里遇上了自己的“贵人”。这其中的玄妙,恐怕真的只能用“缘分”两个字来解释了。
送走邵师傅的卡车之后,这一周的劳动改造也接近尾声了。管教把杜明强和杭文治带回车间,两个人又帮着平哥、阿山做了一会儿纸袋。到了五点半左右,大家基本上都完成了各自的生产任务,在检验合格之后,便陆续交了工具,排队到食堂吃饭去了。
晚饭过后,管教组织犯人们到活动室看了新闻联播,然后便把他们送回监舍休息。一般来说,周五晚上总是各个监舍最热闹的时刻。因为第二天不用出工,大家只管打牌、闲聊,自得其乐。不过以前最喧嚣的424监舍今天却冷清起来。平哥自己用扑克玩了会儿接龙,后来觉得无趣了,把牌一摔,嘟囔道:“妈的,这两个孙子,看在眼里心烦;真要不在了,却又无聊。”
所谓“这两个孙子”,当然就是指黑子和小顺,他们双双被罚了十天禁闭,屈指算算,得到下周一才能放出来。
接近晚上八点半的时候,有值班管教拿着小本挨个从监舍走过,却是在安排明天的探访日程。到了424监舍的时候,管教点到了杜明强的名字:“杜明强,明天十点探访。”
管教刚走,平哥就责问杜明强:“你小子不是说外面没朋友吗?怎么还老有人来探监?”
杜明强抽了抽鼻子,很委屈似的:“来看我的人可不是什么朋友啊。”
“管教又没说是谁,你怎么知道不是朋友?”平哥还来劲了,反正待着也是无聊。
杜明强摇摇头,不再说什么。平哥觉得自己把对方噎住了,得意洋洋地“嘿”了一声,又开始把玩起扑克牌。
其实杜明强只是无法向平哥解释而已。前者心中非常清楚,会来这里找自己的人除了罗飞就是阿华,这两个人都是他的对头。只不知明天会是哪一个?不过不管怎样,杜明强觉得自己都不用担心什么,毕竟他已经待在了监狱里,那两个人再厉害又能如何呢?
第二天早上十点,杜明强被管教带到了探访室。不出他所料,约见自己的人正是那两个对头之一的阿华。
杜明强在管教规定好的位置坐下,和阿华面对面,中间隔了一张间距很大的桌子。
阿华的目光一直跟着杜明强,却没有说什么。后者坐下后也看了对方两眼,然后率先开口道:“你的气色不太好。”他说话时带着微笑,还真像是和老朋友在打招呼。
“是吗?”阿华摊开双手在额头上搓了搓,并无意掩饰自己的疲态。
“是不是罗飞盯你盯得太紧了?”杜明强又猜测道。自己既然在狱中,阿华想必已成了罗飞此刻的首要目标,也只有罗飞能将这个昔日邓骅手下的首席干将逼迫得如此狼狈吧?
不过阿华却摇了摇头:“不,不是罗飞。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
杜明强略一沉默,用提醒的口吻说道:“那你更得小心一点。”
阿华心中一凛,他明白对方的意思。罗飞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一个被追捕的猎物许久没有看到猎手的踪迹,那岂不正是到了最为危险的时刻?
这道理虽然清晰易懂,但阿华现在的确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应付罗飞了。这些天来他甚至渐渐淡忘了这个名字。现在经杜明强的提醒,阿华胸口间一阵沉闷,竟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
“看来你最近很忙?”杜明强察言观色,然后他嘻嘻一笑,变成了入狱前那个饶舌的记者,“这么忙了还来看我,我都快被你感动了。”
阿华意识到现场的气氛已渐渐陷入对方的操控之中,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想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等感觉好点了,他又抬头看着杜明强,冷冷地说道:“你的气色倒不错——在这里面待得很舒服吧?”
“舒服倒谈不上。”杜明强坦然说道,“只不过不用操心,悠闲得很。”
“从今天开始,你可能要操点心了。”阿华的语气明显是要给对方找点不自在。
“哦?”杜明强凝起表情,静待下文。
阿华转过头看向窗外的天空,似乎在很远的地方寻找着什么。片刻后他把目光转回来,对杜明强说道:“她已经在美国做了手术,手术很成功。”
杜明强的心随着阿华的话语颤动了一下。十八年的磨砺早已将他的心炼成了坚石,但在那坚石深处仍然存在着柔嫩的地方。
“那她能看见了吗?”杜明强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表情就像个孩子一样忐忑。
阿华点点头:“现在还是恢复阶段。据医生说,只要不发生意外,以后应该会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杜明强长长地吁了口气,他把身体靠向椅背,开始想象在那女孩秀丽的脸庞上终于会出现一双明亮的眼睛,那该是一幅多么完美的场景啊!
阿华又说:“等她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会派人去美国接她回来。”
“很好。”杜明强看着阿华,目光中透出由衷的赞赏。他知道自己没有托错人,阿华永远是个最值得信赖的办事者。
阿华却对杜明强的赞赏无动于衷。他仍然带着像寒冰一样冷漠的表情,然后他忽然问对方:“当她回来之后,你猜她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会是什么?”
杜明强一怔。他知道这是个欲擒故纵的设问,便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阿华的嘴角略略地挑了挑,带着些残忍的笑意,然后他一字一字地吐着说:“她要找你。”
“找我?”杜明强心中先是一暖,但随即又沉浸在一种巨大的恐惧之中。他的情感波动被阿华看在眼里,而后者尚在蓄势要给他沉重的一击。
“是的,她要找你。”阿华又重复了一遍,并且这一次他还给出了进一步的解释,“不过她要找的并不是那个钟爱小提琴曲的男子,她要找的是杀死父亲的凶手。”
杜明强的心深深地沉了下去,像是坠进了无底的深渊。是的,她对杀父凶手的仇恨要远远超出对一个神秘朋友的思念。这本是人之常情,他早已想到的,可他为何又毫无心理承受之力?
恍惚中,杜明强又听见阿华的声音:“既然她的视力恢复了,我想她很快就能找到这里。”
杜明强仰起头,发出一声无奈的苦笑。那女孩如此敏锐,她有什么理由找不到?当她找来的时候,自己又该如何应付?
这个问题想得杜明强头痛欲裂。忽然,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直盯着阿华的眼睛问道:“你在逼我?”
“不!”阿华纠正说,“我在等你。你该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必须要做个了结。”
在杜明强良久的沉默中,阿华悠悠站起了身:“快点吧,你没有太多时间了。”说完这句话之后,他自顾自地离去,并不回头再看对方一眼。
从探访室回来之后,杜明强果然没了悠闲的心情,午饭吃得索然无味,饭后把自己扔上床板却难以入睡,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思绪起伏难平。
下午两点过后是犯人们放风活动的时间。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