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三部曲-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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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梦了么,我为什么梦见了西决?还是十五岁时候的两决?我甩甩头,看见手机上那一抹光芒又在闪烁了,像是深海里面会发光的鱼。“冷杉。”我知道我的语气莫名其妙地凄凉,“你又要干什么呀?”
“海棠湾,对不对?”他的声音里甚至有种孩子气的骄傲,“我问了人家,海棠湾最好的酒店,叫锦瑟家园,对不对?你是不是住在这里?如果是,我就在大堂里。”
“你是怎么过来的呀,笨蛋?”我惊愕地问。
“在机场,有个心肠很好的人让我搭了车,送了我一段,然后给我指了路,我沿着公路一直走,就到了,有什么难的?三亚又没有多大,现在天都快亮了,也该走到了。”
“你沿着公路一直走?”我像个白痴那样重复着他的话。
‘对呀,一直走。”他笑了,“路上是有一点儿黑,不过没关系的,时不时的也会有车经过,他们的车灯能替我照亮一点儿路。”
一股热浪冲到了我的眼眶里。我发了几秒钟的呆,轻轻地说:“等着我,我就下来。”似乎如果我说话的音量再大一点儿,声音就会控制不住地打颤。
踩着一地的灯光,我在长长的走廊里奔跑,途中经过了所有那些长相相同的房门。我出来的时侯把房卡带在身上了吗?管他呢,还在意这种细节做什么?那种强烈的、白茫茫的渴望像道炫目的光,在我的身体里呼之欲出。我这个人快要变成它了,我耳边甚至已经掠过了“自己”在迅速消失的过程中带出来的风声。电梯门不动声色地开启,非常绅士风度地欢迎我又一次来到了绝境。
他背着一个硕大的双肩包,站在柱子下面。他的眼睛里有种害羞的神情,但他从头到尾,都丝毫不躲闪地盯着这个慢慢开启的电梯,以及从里面飞奔出来的我。
我该怎么办?我要冲上去抱紧他吗?可我突然间变得胆小如鼠,我只是慢慢地走上去,轻轻地抓住他的手,对视了几秒钟,我对他笑了,“傻瓜,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多危险?”他怔怔地看着我,点头,再摇头。
“为什么?”我知道我问得没头没脑,可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
“我怕。”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我的脸颊,“我怕你走。我怕你带着火星人,又重新回去找他的爸爸。你们要是一起走了,那我呢?”
“白痴啊你,”我打了一下他的胳膊,“那怎么可能?我是来谈离婚的你知道吗?”
“可是你没有告诉我。”他坚持道。
“我是觉得,”微笑又一次在我脸上无遮无拦地荡漾,“我是觉得,就算说了你也不懂。”
然后我就像牵着个小孩子那样抓着他的手指,帮他去前台办了Check in,他一路安静地跟着我进了房间,小摇篮里的郑成功依然酣睡着,对他来讲这个世界一切照旧。他有些不安地把背包卸下来,扔在地毯上。我不知道我到底该怎样对待他,于是我慌乱地打开了浴室的门,把他推进去。
“洗个澡吧.走了那么远的路。”我一边说,一边手指发颤地为他打开了淋浴喷头。
他用力地点点头,一言不发。我把浴巾从架子上扯下来丢给他,心虚地走出去关上了门。水声在我背后的门里面持续地响,我却听不见一点儿属干他的声音。郑东霓,你他妈给我像样一点儿。我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重新打开了门。
淋浴喷头像朵花那样,寂寞地绽放,水自顾自地流下来。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甚至是表情。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觉得我现在可以用一种胸有成竹的姿态掩上浴室的门了,我觉得尽管我浑身都在打冷战,我也可以以一种胸有成竹的表隋靠近他了。他眼睁睁地看着我这样冷静地靠近他。
然后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就像是此生第一次拥抱什么人。
“冷杉。”在他长久地吻了我之后,我轻轻地问他,“你现在就告诉我,你是不是骗我?现在说,还来得及。”
“我为什么要骗你?”他显得很困惑,“我骗你的什么东西呢?”
“我的感情呀。”我缓慢地笑了,“你别看我是个活得乱七八糟的人。其实我的感情很漂亮的,不是每个女人都给得出、给得起像我这么漂亮的感情。”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痴痴地看着我。
“我怕我会弄脏了你,我更怕你会毁了我。”我一点儿一点儿地抚摸着他的鬓角和头发。
“除了你我谁都不要,你记着这个就好了,剩下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他死死地抱紧我,像是要把我的脑袋按进他的胸膛里面。
“算了,”我知道眼泪滑了下来,“毁掉就毁掉吧,我让你毁。不怕的,你就是把我打碎了,我自己也还是可以把自己拼起来,拼起来了我也还是郑东霓。”
就在这个瞬间,脑子里又闪过了十五岁的西决失措的脸。西决,我带着一脸的泪,在心里面微笑着,对不起,十二年了,姐还是不能跟着你回家;西决,十二年了,你还是没能阻止我。我最终还是从那个楼顶上跳了下去,其实我想要的根本就不是接近天空,我想要的根本就不是那种融化在蓝天里的幻觉,那都是假的,都是借口,我只不过是想要跳下去而已。西决,你就成全我吧。
再后来.太阳就出来了。冷杉的脑袋一挨到枕头便熟睡了过去。那张睡脸就像郑成功一样,酣畅得全力以赴。真遗憾,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没仔细看看,日出时候醉人的红色已经溅满了玻璃窗。我坐在另外一张干净的空床上,我丝毫没有弄乱这张床上的被子,我喜欢看着它们如同坟地上覆盖的白雪那样,我不知道该怎么抵御那阵阵袭来的、新鲜的疼痛。所以我只好把膝盖紧紧地抱在胸口的地方,把我自己变成了墓碑。
我看着你睡着的样子。一边看,一边想念你,就好像你在很远的地方。
我拿起酒店房间的火柴盒,却发现手指一直都在微微地颤抖,划一根,断了,再划一根,又断了,此时此刻,朝霞就像晚霞那样地找上了我,海浪喧响着,一被一波,把这霞光给我推过来,恍惚中我想要把脸庞凑到那片红色中去,觉得它可以替我点燃这支倒霉的烟。
老天爷,我的生命在一夜之间变得让我不知所措了,我该怎么对待它?请你告诉我。
我神经质地跳下床,想都没想地打开了房门,走廊里一切如常,这个脱胎换骨的我真不习惯踩着昨晚的地毯。见鬼,方靖晖住哪一间?我扑上去忘形地砸门,“嘭嘭”地沉闷地响。我知道多半已经来不及了,我知道或许该发生的事都已经发生了,但是我一定得做点儿什么,我得阻止我造成的事情,就算不能阻止,我得想个办法,想办法打扫我身上所有的那些屈辱。
方靖晖第一时间过来开了门,他的脸色真是难看,“你又在发什么疯?”他身上居然还是穿着昨晚的T恤和牛仔裤。但是我在对他笑,我笑着发现我自己的指间居然还夹着刚刚那支烟,于是我对着他的脸扬了扬右于,像是微醺,我说:“我是来跟你要我的打火机的,你信吗?”
“哎呀,天都亮了!”屋里面传来江薏的一声尖叫,我看到她从电脑前面跳了起来,又急又气地说:“怎么你都不提醒我呢方靖晖,你自己不困吗?可是这个真好看啊我不知不觉就看了九集,剩下的怎么办啊?你电脑里面一共有多少集你全都给我好不好?”接着她看到我,又尖叫了起来,“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跟那个什么Peter鬼混去了?我都不好意思给你打电话,还以为你能自觉一点儿早点儿完事了过来找我,你倒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个狼窝里看了一夜的美剧!”她的眼睛倒是闪闪发亮的,一夜无眠的清醒反倒让她亢奋了,她“哗啦”一声用力拉开了窗帘,难以置信地看着窗外的曙色。
“你乱说什么?”我有气无力地辩驳道,“我想要给你打电话的,可是我太累了,我只是想躺一下而已,结果谁想到一下子就睡着了,我还以为——”我咬了咬嘴唇,偷眼看了看方靖晖的睑,“我还以为没准儿你不想让我叫你回来呢,谁知道我会不会坏了你的好事。不过,你真的看了一夜的电视剧啊……”
“一集45分钟,她一共看了九集,你自己算,需不需要一夜?”方靖晖的声音冷不防地从我身后冒了出来,还是不紧不慢的,一点儿起伏也听不出来,不过我还是能感觉到,他的眼神非常集中地落在我身上。
“东霓我跟你说,这个真的好看,超好看一一”江薏的声音从浴室里欢快地传出来,夹杂着她把水拍在面颊上的声响,“《犯罪心理》,那些连环杀人的故事我看得入迷死了,根本就停不下来。”
方靖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大声说:“你他妈别告诉我你把孩子一个人丢在房间里了……”就在这个时候江薏非常凑巧地打着哈欠走出来,“方靖晖,我要回去睡觉了,你也睡会儿吧——你都陪我看了这么多集真的是辛苦你了。”
“等一下!”我急切地拦在她面前,“你不能回去睡觉,你就睡在这儿好了!”
“你开什么玩笑啊!”江薏瞪大了眼睛。
“我说真的,等你醒了我再跟你解释。”然后我转过脸,看着方靖晖,“跟我到搂下好不好?咖啡厅、海边,随便你,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我鼓足了勇气,清晨的海风就这样一下子灌进了我的嘴里,让我觉得冲口而出的句子变得不像是来自自己的身体,“方靖辉,你听好了。我决定了,我签字,孩子给你,钱我也不要了。你满意了吗?不用再拿那种骗小孩的律师函来吓唬我,我说到做到,你赢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海风把他的头发吹乱的样子让他看上去还是和平日里不同。
“听到我说话了吗,方靖晖?”我用力地提高了嗓门儿。
“为什么?”他问。
“因为我想要重新活一次,彻彻底底地,重新活。”我深深地注视他,仔细想想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长驱直入地看他的眼睛了。
“你告诉我实话,东霓,”他深深看着我的脸,“你遇上什么事情了吗?”
别再考验我保守秘密的能力了,你知道我其实不行的。我勇敢地回望着他,终于笑着甩了甩头,“告诉你也不要紧,我确实遇上了一些事情,不对,准确地说,是一个人。所以现在我不想再纠缠了,以前的事情就让它们都过去吧。方靖晖,你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想要的吗?”风把我的长发全体吹向了一边,我就势仰起头,就让风从我脸庞上整个儿吹过去,然后索性在沙滩上坐了下来。
他不声不响地在我身边坐下,“我不明白。”我看得出他的惊讶,他望着远处消失了的海鸟,说:“为什么?你煞费苦心地把江薏送到我房间来是为什么?就是为了告诉我你愿意向我认输了么?我不信。”
“你……”我脸上一阵滚烫,“你看出来了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