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碎之地-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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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回来了,那些缺乏自信的梦魇可以永远安息了。
我之所以回来,不是因为穷困潦倒不得不回,而是意欲把自己的才干无私地奉献给纽芬兰。
凭这样的才干,无论在哪儿,我都能成功。
我乘车返回巴斯克港,从那儿开始徒步跋涉,沿途搜集工人签名,还有每人50分的会员费。
我8月中旬出发,得在削减正式生效的11月1号前到达圣约翰斯。
我幻想自己跋涉在一所名为〃工段工棚〃的城镇里,走在它孤寂的大街上。
这儿房子与房子之间相隔一英里,居民出门得乘手摇推车。
漫长而只有一条车道的街上,推车在轨道上悄无声息地滑行,几次险些把我撞翻在地。
精疲力竭的我,总是听不到它们发出的微小声音。
不久,眼前的景象变得如同梦幻一般。
一对一对的夫妇、一对一对的男人和一对一对的孩童,面对面坐在推车里,上上下下地摇动手中的摇柄。
我也曾坐过推车,却发现即使有搭档,也远比走路要累人。
有些工人很强壮,单人就可以驾驶一辆推车。
他们请我乘坐,我谢绝了。
如果他们在劳作,我在那里坐享其成,便是无能而愚蠢。
徒步跋涉(2)
我告诉他们我喜欢走路。
因为我走得越久,经历的艰难困苦就会越多,在工会卡上签名的工人就会越多,铁路部门也会越感到窘迫。
我把旅行箱用根竿子挑在肩上。
走一步,箱子便要撞到背上一下。
一星期后,一位工段工人给我做了一副肩挽套,跟卖香烟的姑娘背的差不多。
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把旅行箱平平地端在胸前,走路时把书摊在箱子上,边走边看。
箱子里有七本厚重的书,六本好懂,一本难懂。
是法官的那本《纽芬兰史》,父亲影印下来的。
在纽约时我买过另一本《纽芬兰史》,那才是我最常读的书。
我独自迈着沉重的步伐。
走不到一会儿,就看不见周围如画的风景了。
饥饿与疲劳常折磨得我几近精神错乱。
看啊,看啊,追溯几百年的历史,看到后来,我都觉得,这本法官题赠给我父亲的书,原来都是他自己用潦草的笔迹写成的。
我可能已经把这书读了20多遍了。
我开始觉得,我给自己定下的史诗般的目标其实不是这次步行,而是这本书。
我要毫不间断地读自己国家的历史,一遍又一遍,直到把每个字都敲进我的脑子里,就像海恩斯读《圣经》一样。
我那本《圣经》仍躺在箱子里,从未打开。
《圣经》是我在科纳布鲁克买的。
我希望,这种假冒的信仰能打动供我吃住的工段工人。
不出所料,这招果然奏效。
更重要的是,它能打动工人们的妻子。
每每他们的妻子拿我的箱子,要找里面的脏衣服去洗时,便会发现《圣经》。
那本我一页都未曾读过的《圣经》会让拒绝我的工人信服,同意和工会签约。
他们原本把我当成一个不信神的社会主义者。
我告诉他们,每次我精疲力竭,迈不开步的时候,只要拿出《圣经》读一读,便有了坚持下去的力量。
〃没有它我不可能走那么远。
〃我恬不知耻地说。
与此同时,我又记起,为了减轻负担,多少次我都想把它扔掉。
原先在家,我听够了母亲复述《圣经》的段落。
现在,即使不看书,我也能轻而易举地随口说出几段来。
于是,饭后总有人要我说感恩祷告,似乎我原本是个巡回教士,兼差做起了工会组织者。
一切是多么奇异!蜿蜒的〃工段工棚〃镇,文明狭窄的溪流从岛的一端穿越广袤荒原,一路流淌到岛的另一端。
一英里一英里地划为若干段,每一段驻地都有工棚,里面住着因疏离而几近古怪的家庭。
他们住的也只能叫棚子,四面用柱子撑起的木板房。
因为底下要么岩石太多,没法打地基;要么就是沼泽地,地基会下陷。
平平的屋顶用漆黑的毡子和油亮的柏油做防水。
屋里唯一的装饰就是金属烟囱管帽。
管帽盖子可以由炉边的绳子拉开和关上。
刮风时,没有任何形状的屋顶比平顶来得坚实耐用。
风暴袭来时,工段工人们像固定海上的船只一样用木板固定住工棚,然后点上灯。
否则,即使大白天,屋里也是黑漆漆的。
许多工棚靠边上斜插入地面的树苗围成栅栏支撑,所以,下半部分看上去像印第安人的圆锥形帐篷的框架。
要不是这些〃耐久物〃,工棚恐怕早就像手推车被刮离铁轨一样从驻地上被刮跑了。
判断何时可以安全发车的方法不是很科学。
工人们通过顶风打开前门的难度来估算风力大小。
这样的〃测量〃我不止见过一次。
工人用肩膀倚着半开的〃迎风门〃上,表情平静得如出诊的医生一样。
测量不是要为风速分等级,仅仅是用来断定能否安全发车。
每个工棚都有一个狭小的门廊直通厨房或起居室。
中心处是炉膛上压着茶壶的炉子.炉膛下烧着火车运来的柴火和煤炭。
炉旁的地板上散落着引火用的纸头,上面摊着一堆煤灰。
工段工人度日艰难。
他们用壶嘴裂开的茶壶,用马口铁罐头盒和一截电线做成的无把茶杯喝茶。
他们的缺口盘子和碟子上结着乱七八糟的蜘蛛网。
家里的椅子是垃圾堆里捡来的能用上的任何东西拼凑出来的。
桌子是用门改造成的,架在两个锯木架上,门把手还留在上面。
床是临时凑合的上下铺,或是用旧渔网和船帆做成的吊床。
扶手椅和沙发则是由大板条箱和粗麻布袋做成的。
屋子和户外厕所之间,几乎水平地挂着晾衣绳。
风吹过时会拍打绳上用面粉袋改成的内衣、磨破的工作服、衬衫和床单。
这些衣物缝缝又补补,上面满是补丁,远远看去就像破破烂烂的旗子。
有些工棚周围会放养一群咯咯叫的下蛋鸡,这样冬天之前都能有鸡蛋吃。
有时还会养一匹马,一头牛,或是一只能捉鸟和兔子的小猎犬。
每夜,我都睡在工人家的孩子为我让出的床上,有时是夫妻给我让出的床。
徒步跋涉(3)
他们可不愿意听我说要睡在地板上。
我到来的消息,还有我日渐消瘦的消息一道沿铁路传播。
所以,工人妻子的任务就是用吃的把我填饱。
她们很想知道,我是否如传言中一样瘦。
她们打量我,仿佛在说,我这副蓬头垢脸的模样当归咎前面的那些主妇,是她们照顾得不周。
〃先生,只打个牙祭可不够。
〃一位住斯普林顿会合点附近的女人跟我讲。
〃我们吃鲑鱼。
〃她说。
样子好像是她想不出,为何其他主妇会想不到该让我吃鲑鱼,又好像鲑鱼是他们家的特色菜,纽芬兰其他地方都吃不到。
她暗示,如果其他主妇能像她一样给我吃饱吃好,我身上可不会只有现在这点分量。
〃您可要保持体力啊,先生。
〃她劝说道。
那时,尽管晚饭非常可口,我却一口也吃不下了,一口都不行。
我是说,自从离开巴斯克港以来,几乎每晚都吃鲑鱼。
但在她的力劝下,我越吃越多。
那天晚上,胃里塞满鲑鱼,我撑得睡不着,只好眼睁睁躺在床上。
第二天一早,她丈夫一把把我提起来,拎了拎,以权威口吻宣布我只有97磅,比他12岁的儿子还要轻10磅。
吃了鲑鱼加鸡蛋的早饭后,我告别了他们。
临走时,他们还塞给我一个鲑鱼和救济面包做的三明治当午饭。
中午时分,尽管很饿,我却吃不下鲑鱼三明治。
我把它丢了,在铁路边摘了点蓝莓吃。
这样做让我心里愧疚,我知道工人们的面包来之不易。
他们不在乎我是谁。
无论我是沿着铁路奔走帮助他们,还是沿着铁路游荡消磨时间,他们都会同样慷慨友善地招待我。
到达纽芬兰中部的时候,我脚上起了很多水泡,还肿得厉害。
现在,主妇们都尽力想治好我的脚,补好我的鞋子。
从踏入工棚的第一分钟到上床睡觉,我都坐在那儿,双脚泡在洗衣盆里,里面是些奇特的液体。
这个工棚主人向我保证,说蓝莓酒加越橘酱是治疗水泡的良方,下个棚屋的主人又会说别的方法很奏效。
我的脚涂过黄油,敷过松节油,还被抹上柴油按摩过。
睡觉时,我脚上包过各种各样的膏药,缠过各种各样的树皮,有云杉皮、杜松皮、白桦皮,还有松树皮。
一次,一位工人妻子在我脚底绑了条大麻块似的肥肉。
半夜,起来去外屋上茅房的时候,我忘了这回事,一下没站稳重重摔了个四脚朝天,惹得因我睡地板的两个孩子高兴起来。
〃哦,我的天哪,斯莫尔伍德先生瘸了!〃孩子的母亲说,好像这事会让她从此背上一生的恶名。
〃我没事,〃我说,〃我没事。
〃边说边把脚上的肥肉拿掉。
两个孩子还在那里哈哈大笑。
沿着铁路走的时候,我惦记起堂兄弟沃尔特的鞋作坊,那里摆着一排排锃亮的鞋子和靴子。
我想打电话给他,让他给我送几双来。
可要送来的唯一途径只有火车,我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快到甘达尔时,一位工人给我看了复印的《每日新闻》,上面一个小豆腐块报道了我在做的事,还说明了原因,这让我大受鼓舞。
《每晚快报》什么都没报道,我并不感到奇怪。
五年前,我是《每晚快报》的记者,还以理德铁路免费旅客的身份离开了纽芬兰。
他们希望我颂扬铁路旅行,因此可以免除我的路费。
现在,我虽然走着同一条铁路,却是在组织罢工对抗铁路公司。
〃那么他们知道我来了。
〃我说。
〃哦,是的,先生。
〃他说,〃他们知道您来了。
您是在做了不起的大事啊,先生。
〃从那时起,每天一次,我碰到向东或向西行驶的旅客列车时,听说过我徒步跨岛旅行的乘客就会大喊起来。
他们要么鼓励我,要么嘲讽我,仿佛我是个疯子。
穿越支线是旅途最艰难的部分。
我得绕开预定的向东行程,南下穿越差不多半个岛的距离,走到头时再原路折回。
那时,我只能硬强迫自己从预定的东进路线转向改走博纳维斯塔支线。
要知道,这条线路的起点离旅程的终点仅一步之遥。
周围景色几乎毫无差异,要不是工人棚屋,我真不知该往哪儿走。
确实,走的时候我必须下意识不偏离铁轨,不在铁轨迂回的路线上滞留。
同时还得当心,不要走丢了路径直掉到池塘里。
风总是呜呜地吹。
一阵大风刮过我的脸,吹得我的衬衫和裤子像船上扬起的风帆。
倘若风从后面刮来,我就必须站稳脚跟,以防向前摔个大跟头。
我想起书上读到过的沼地和荒野,和这里相比,它们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跟这儿的风比起来,别处的风只要你能站稳不被吹飞,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