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碎之地-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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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正如菲尔丁所说的那样,我接受了〃《召唤》对我的召唤〃。
〃要是你跟我一道去,那就太好了。〃我说,这是我迄今对她最近乎于示爱的表达。
〃去纽约?〃她问。
码头(10)
〃是的,去纽约。〃我说。
〃我拿不定主意…还没有心理准备。〃她说。
〃你是说因为你母亲住那儿?〃我问。她微微地摇头,几乎察觉不到。
〃要想知道自己有没有准备,只有一个办法。〃我说。即使她不准备接受,但对于我的邀请,她似乎非常不安,好像比我原来想象的还要严重。
〃撇下你父亲一个人,你是不是不放心?〃我问。
〃他这辈子一直都是一个人过。〃菲尔丁说。
〃你可不要告诉我你害怕辞掉你现在的这份工作。〃我说,〃我们既然不是为了挣钱,因此在哪儿都能找到报社的工作。别人都不肯做。〃
菲尔丁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你真的要走吗?〃她问,〃以前你没对我说过有这个想法嘛。〃我耸耸肩。原来是这样,我要走了,她很伤心。我心里这样在想,同时感到很得意。出于对她的怜爱,我的喉头吞咽起来有一种令人愉悦的困难感觉。这让我很吃惊。她的眼里掠过一丝柔情,就是我俩在费尔德中学相遇那天我曾见过的那种惆怅。一时间,她好像走出了自己的生活,站在一个片刻之后也许就没法想起的角度在观察其中的每一个人。我不知道在那片刻的时间里她怎么看我,而且我也不知道我对她的这种感情,这种奇怪的怜爱,是否就叫爱情。
她使劲眨巴着眼睛。我一阵窘迫,心想她是不是要哭了。眼下,她看上去很惶恐,就像当初在费尔德中学我提起她双亲离异的时候,以及〃拳击手〃安德森讥笑普劳斯,要他证明自己并非不敢鞭挞她的时候。
〃你什么时候走?〃她终于问道。我告诉她两周以后。那一天我已经通知了报社。
她摇摇头说:〃我没法…看来,我没法那个时候走。也许再过些时候,我还没定下来。我得下了决心才…〃〃在这儿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吗?〃我问,〃我可以留下…〃〃没什么,没什么。〃她回答说,〃真的没什么。我得在思想上下定决心,没别的,就这些,得在思想上想好。我得好好地想一想。〃
〃那么,这样也好。〃我说,〃不过我坚信到时候你会跟我一道走的。〃
她把自己的手伸给我,很尴尬,很拘谨。我心满意足地看见她的眼里含有泪水。
〃你走之前也许见不到你了?〃
我勉强一笑,说:〃还有两个礼拜我才走呢!〃
〃是的,这个我知道。〃她说,〃可从现在起一直到你离开,你要谈论的将全是纽约,你会不停地想说服我,可我不想有被人迫使的感觉。〃
〃那…要是你这样想的话,我们就纽约再见。〃我说道,又勉强地笑了笑。
〃你真的想我去吗?〃菲尔丁问。我点点头。〃那我们算什么,斯莫尔伍德?〃
她又问,〃你和我,我们算什么?〃
〃你是什么意思?〃尽管知道她话中的意思,但我依然问她。
〃没什么。〃她回答。
我正准备对她说等我一到纽约就给她写信,可她一转身,从我身边很快地走开了,拐杖在砾石的路面上戳出咚咚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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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悔恨的殖民者
菲尔丁的《纽芬兰简史》
于此,我们再献上一段选自权威版本《趣闻杂论》中的段落,叫〃悔恨的殖民者〃。在这一段中,一个殖民者在住进由叛逆者建立的〃布里斯托尔希望之地〃之后,以库珀湾殖民地,也就是现在的库比兹为题给他以前的主人写了这样一段话:
约翰·盖伊,是你诱我来这地方,
要是让我看见你那张脸庞,
我会告诉你,对于库珀湾我怎么想,
然后把你的小屁股坐在我的火炉上,
我会告诉你为何我要去希望之地,
然后再用根粗绳把你吊起,
等你的两只小腿不再晃荡,
再让你的死尸尝尝我的棍棒。
我再也看不到威尔士了,
这张纸这支笔成了我唯一的希望。
我在纽芬兰度日,也将在纽芬兰死亡,
因为你,约翰·盖伊,我无人知晓,无人哭丧。
失乐园(1)
菲尔丁的日记1920年9月9日
亲爱的斯莫尔伍德:
我父亲过去常指着总督府对我说:〃写《纽芬兰颂》的那个人曾在那儿住过。〃
自1824年起,纽芬兰历届总督都在总督府的庭院里住过,庭院的后面与环形路相连,从我卧室的窗户就能看见那些庭院。在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里,除了花工,没人进过那些庭院,冬天,更是无人进去。在城市中央有这样一片广阔、无树、大草原一般的旷野,雪地里连狗的脚印也没有,这似乎是个很奇怪的景象。
小时候,我总是问父亲:〃纽芬兰有多大?〃他用书房墙上的那张地图试图让我明白纽芬兰究竟有多大,试图给我某种感受:它要比我坐着马车绕海湾转圈所见到的还要大得多。〃我们在这儿。〃父亲指着代表圣约翰斯城的那个被圆圈圈起来的小五星说,〃上个礼拜天,我们赶车出去的时候,我们走了这么远。〃他用手指画了个直径大约有一英寸的圆圈。接着,他的手慢慢地移过地图的其他地方,在他的手指下,地图纸发出嚓嚓的响声。〃纽芬兰比这儿还要大得多。〃他边说边用手比画了一下,〃所有这一片都是纽芬兰,不过并不是所有地方都像圣约翰斯。整个纽芬兰几乎都是荒芜的,没有人住。许多地方都没人去过。〃我想象不到那是什么模样。我能想象得到的只有总督府里的那些一成不变的庭院。我还得亲眼去看看纽芬兰。
那首《纽芬兰颂》是卡文迪西·博伊尔写的,他是1901…1904年间的纽芬兰总督。还是个孩子时,我以为他的名字叫苏卡文迪西。这名字让人想起那个独居的人,那个像我一样习惯于从卧室窗户张望庭院的人,那个像我这样郁郁沉思、品尝愁苦、在自己偌大的房子里从不燃起两盏以上油灯的人。我想象不到他是否还做过别的什么事,想象不到除了坐在窗户旁,朝外张望,思忖纽芬兰,没完没了地写那首颂歌外,他的生活还会是什么样。
夜晚,我常常把脸贴紧窗户,自言自语地诵读我心爱的诗行。〃听到冬季严酷的号令,/你撒开自己闪亮的银屏,/盖过渐短的白昼,还有星光灿烂的晚上,/我们热爱你,爱你,爱你这片冰雪之邦。〃似乎这首颂歌不是为所有纽芬兰人写的,而是特别为我父亲和我写的,是菲尔丁家族的颂歌,这片被风吹扫的冻原似乎是我们家的土地。
虽然这是首颂歌,但字里行间却流露出某种难以言状的悲戚,一种无奈、追悔的情绪,似乎博伊尔觉得自己是在纽芬兰不复存在之后才回首往事的。只有当你坐船离开某地的时候,当你望着它从视野里渐渐逝去的时候,只有当你相信自己再也看不到它的时候,你或许才会为这地方写下这样一首诗。博伊尔作为纽芬兰的总督只有几年的时间,因此,他在写这首诗的时候,一定知道自己不久就会离开。
秋天到了,斯莫尔伍德,又是一个秋天,明天你就要走了。可我呢?是不是很快也要出海?我觉得好像自己已经在海上了:新斯科舍 ,也就是新苏格兰,新英格兰、新约克,也就是纽约。在那儿,街道被建筑物围拢起来,终日见不到太阳。那是一片古老的新世界,住着我母亲和继父,这个你邀请我去时是知道的。也许,你并没真正期望我接受你的邀请。要是我真的出现了,你会怎么想,怎么做?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在希冀你具备原本就没有的品质,觉得我爱着的那个你只不过是我凭空想象出来的。我觉得虽然你比我只小一岁,但我们之间恍若隔世。
在你自己的世界里,你格格不入,在别人的世界里,你也不受欢迎。在两个世界里都失意落魄,但你却从没停止过要挤进这些世界之中,或者寻找一扇被人忽略、没有上锁的门。为了得到自己的所想,你甘愿冒险,或放弃一切。是不是还包括我?是你当着那些〃城里娃〃的面,尤其是当着普劳斯的面,让我难堪,对此,我是多么地忿恨哪!因为发生在费尔德中学的事,因为你以为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我们之间始终存在着这份尴尬。还有那天在训练中心的事。我们从不提及,也许是为了我,也许是为了你。我不知道你是否已经原谅了我,是否认为我被开除出斯宾塞中学以及我帮你在报社找工作扯平了我们之间的恩怨。当其他人离开之后,你留了下来,并且自我们见面后第一次叫我的名字〃菲尔丁〃,比从此以后的招呼更温柔。我应该让你说话,而不是叫你走开。你打算要说的话结果没说。有时,我在想,该不该把一切都告诉你?风险太大了。我觉得自己从未那样地信任一个人。
我第二天就要走了。我爬上信号山,从那儿能看见整个城市,不过,我眺望的不是圣约翰斯城,而是大海,红砂岩悬崖下砸向岩石的海水。山上满地都是还没成熟的、红红黄黄的蔓虎刺。这东西几乎不需要土壤,在岩石的草皮上就能生长,这些草皮吊在岩石上,像破旧的地毯。残留的炮台、崩塌的堡垒、被人遗忘的兵营,比比皆是。山下是一家被烧得发黑的霍乱病医院的废墟,想去那儿谈何容易,因此这医院只住过天花病人,这些人没见过圣约翰斯,只见过他们周围的石洞和开阔的大海。
我第一次想到,也许自己会一去不复返。
大海在我心中激起了这样的想法,与大海的永恒相比,我的存在是多么的虚无。
失乐园(2)
眺望那片无踪无迹、变幻无常的海面,我从没像现在这样感到如此绝望,如此凄凉,大海虽然记录了时间的流逝,却没有表明始终,像永生一样没了目的、没了意义。
我从来都不愿想象自己是住在海岛上的。我愿意把纽芬兰想象成被某个空旷的大陆包围的地方,虽然我也有一个岛民对于大陆的蔑视,但却无法忍受大海。孩提时代,我对梅尔维尔的《白鲸》产生了病态的兴趣,把书的缩略本读了又读,尽管我一次次地重读起它,但依然噩梦不断。伊什梅尔 认为大海具有某种驱走忧郁的力量,这个观点让我迷惑不解。每当我心里产生11月份的那种绵绵细雨、潮气湿漉的感觉时,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大海。我害怕的还不只是它能淹死人,而是那片广阔无垠、无穷无尽、埋没生命的水域。它使我想起了上帝,不是加里格丝小姐和《圣经》中的那个上帝,我不相信她威胁的那种永恒的诅咒,而是梅尔维尔笔下的上帝,无形无状、神秘莫测、冷漠无情,如同永恒的时间或无限的空间那样难以想象,与它相比,我微不足道。每次看到捕鱼的小船驶向大海,像是灵魂走向虚无的时候,都让我真切地感到眩晕。
不过,我依旧是个岛民。我想起了自己父亲在波士顿的窘况,他到了那儿才发现在此之前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的套在身上的束缚。我怀疑自己会不会也像他一样,被无法知晓、无边无际的大地迷惑得不知所措,只得打道回府。他一定觉得脚下的大地连绵不绝,通向四面八方,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能肯定自己的确切位置吗?你能肯定哪儿是你抛弃的家,哪儿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