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碎之地-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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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但我不会因此而祈祷。究竟是哪个上帝干吗要掀起这样一场暴风雪?难道你还不到20岁就要葬身于海上的一场风雪之中?要是风只是想沉没一艘船,它干吗吹得这么凶猛?
我不敢相信你现在正困在海上。
我不敢相信今晚有人正困在冰面上。
我就这样过了3天,从早晨到晚上9点跟大副的那组人在一起,从9点到第二天早晨独自一人。白昼,白色皑皑,跟漆黑的夜晚一样的绝对、一样能销匿一切。大家都不许到甲板上去,即使在那儿你也有可能迷路。从白色到黑色,再从黑色到白色,万物就这样轮番着被湮没了。
码头(4)
第三天上午过半的时候,我们透过舷窗看到了一些东西,冰原上有许多细微的白色阴影,不同于我们已经习惯了的单调的雪景。
好几个小时过后,主值班才下到船舱,告诉我回到自己睡觉的船舱。
我照他说的做了。我听见锅炉点起了火,感到汽船开始在浮冰之间移动,因为风向变了,这些浮冰也松动了。
大约下午3点,人们发现了他们要寻找的那些人。在远处的冰块上,我看到有两队人,每队12个,正围成一圈艰难地跋涉。〃纽芬兰〃号上的人员找到了,欢呼声刚一响起,轮船的汽笛便尖啸起来,以表庆贺。我透过舷窗往外看,但船的这一侧与救援场面的视角非常偏。不过,等轮船艰难地驶过冰块之后,船首慢慢地往右移动,此时,我能看见船体曲度以外的景象。那些人离我们不到100英尺远,依旧围成圈在艰难地行走,一个人的手搭在前面那个人的肩上,似乎连轮船的汽笛声也没有把他们惊醒。他们浑身裹满了雪,我简直看不出他们穿的是什么衣服,认不出他们的脸,因为周围一圈都是白霜。他们大多瘸得很厉害;圆圈以外有个男子正在转着更小的圈,同时腋下还夹着另一个男子,他的双脚偶尔在雪地里踩出一两脚浅浅的印迹,除此之外就是留在他身后的拖曳的痕迹。
等我们走得更近时,有些人终于发现了轮船,停止了脚步。有的跪了下去,或仰面跌倒在地,其他人呆望着,仿佛不相信他们看见的是真实的。船员们纷纷下船,搀着这些捕猎者或用担架抬着他们回到船上。
我们继续前行。我数了数有23人,还缺80人。我呆在舷窗旁边。船艰难地转了个向,半个小时内,我们磕磕碰碰穿过浮冰,最后又停了下来。
我看到一些船员站在不远处的一块一英里宽的冰块上,好像是在保持平衡,此时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甲板上响起了〃好哇〃的欢呼,头顶上传来重重的脚步声,轮船的汽笛再一次拉响。
我们慢慢地靠近那片冰块。一头系着抓钩的绳索扔到了冰上,浮冰被拖着缓慢地靠近轮船,最终重重地撞上了船。
船停下来后,过了好几分钟也没人下船。我看到了一幅用望远镜无法看到的景象:这些人不是幸存者,而是一组奇异的死者雕像。这景象并没使我感到反感。我的眼睛无法从那儿移开。
两个人并排跪着,一个人的胳膊搂住另一个人,那个人的头依偎在他的肩膀上,生活中我从没见过两个男人这样相爱的姿势。
三个人挤成一圈,胳膊搭在相互的肩膀上,头碰到一起,像学校的男生在足球场上头碰头在商量。
有个人站在那儿,双手合抱,躬着背,紧抱着身体,像是哪个仅穿了衬衫暂时走出屋子,走到寒冷的屋外向客人道别的人。
有个人跪着,身体后移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另外一个人站在他背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好像是为了拍照在摆姿势。
两个捕猎者站着,紧紧拥抱在一起,个儿高一点的那个人用双臂搂住另一个人,紧紧地贴在自己胸前,而那个矮个子的双臂却僵直地垂在身体的两侧。
有4个人并排着匍匐在地,脸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好像他们之所以这样卧倒,是为了某个目的,或者说是一致同意就这样做。
只有几个人跪着或单独躺着,也许他们比其他人撑的时间更长。
有个人独自坐着,双肘搁在蜷缩起来的膝盖上,双手跟脸冻在了一起。
这场暴风雪一开始下的是冻雨。有个人肯定是第一批就倒下的人,他被包在了一个银色的冰模中。
我后来得知,有的人在精神错乱中以为自己看到了灯光,于是前去追赶,结果再也没有回来。
这些人以各种姿势拥抱在一起,可是在出发去冰山之前,他们从没见过面,虽然他们本可以比自己最熟悉的人活得长久一些,但为了温暖或友谊却去拥抱别的陌生人。
他们全在那儿,孩子太小,成人太老,但为了订到铺位,他们谎报自己的年龄,或情愿跟人平摊利润;孩子比我还小,成人比我父亲还老。
也许是因为他们没气力再走了但依旧站着的缘故,雪埋没了他们,等暴风雪停止后那些雪被吹走,他们却被固定在了冰上,冰在他们的脚下像雕像的底座。
有的人躺在低矮雪墙的背风处,那是他们自己设法垒起的遮挡物,一堵还不到3英尺高的冰雪之墙。
我认识他们当中少数几个人,不过仅仅是靠几件与众不同的服饰,如每天早晨沏茶的那个男子戴的橘黄色的值班风帽。他侧卧着,膝盖蜷缩,几乎顶到了胸口,双手枕在头下,掌心合拢像是在祈祷。
在冰上,他们被自己的激情改变了。每一个人在垂死时都做出了某种标志自己生命意义的姿势,或者说被净化成了迥然不同的人,每一张脸上、每一个姿势都不可思议地刻画着这些人固有的本质。
人们所表现出的徒劳的英勇和自我牺牲的壮举随处可见。有个男子脱得只剩下汗衫和工作外套,俯卧在一个被两套衣服裹得鼓鼓囊囊的男孩身旁。
许多地方曾经升过小堆小堆的火,地上的雪被烧出了焦痕。每堆灰烬都拖着长长的尾巴,那是烟被风平压在地上留在雪里的烟迹。
我不愿意看到他们被人移走,不愿看到这景象被破坏。我关上舷窗,坐在自己的铺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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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5)
在风声和绳索发出的嗡嗡声之外,我听见冰被劈开、撞开的声音。我听见轮船那一头的运煤升降机的绞盘突然启动了。破冰的声音,人们的吼声,还有绞盘的声响一连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等船停了下来,我想打开舷窗,却没有勇气。
我环顾四周所有空着的铺位。不是所有的人都遇难了,不是每一个铺位都代表着一个不能回家的人。究竟是哪些铺位,很难说。有四分之三吧,是哪些我不知道,除了那个沏茶的人。
在我的内心深处,有种我不曾知道的东西,此时释放了出来。我的身体感到了痛楚,但我的心里却没有。我觉得仿佛有人就坐在旁边,在哭泣,虽然我想安慰他,但却无能为力。
我感觉到船驶进了无冰的水域。冰块摩擦船体的声音突然停止了,船体左右摇晃了一阵,稳定后我们平稳地朝前驶去。我站起身,使劲砸门叫人放我出去。在这片混乱之中,我好像被人遗忘了。此时我听见奔跑的脚步声。舱口门被拉开了,我看见了天空。
风来自北方,朝海面吹,尽管刚刚下了雪,我们依然闻得到土地的气息。以前,我从没航行过这么远,远得闻不到土地的气息,因此也从没像现在这样重新驶回陆地的气息当中。我们在海上逗留了6周。比卡伯特从布里斯托尔出发到博纳维斯塔角所花的时间要多出一周。我不仅能闻到土地的气息,还能在空气中尝到它的味道,夹在风里吹过冰面的那种铜矿石的味道。很快,我就能闻到城市的味道,看到天空中那片柴火燃烧散发出的烟霾了。从山上的那一排排建筑当中,纪念圣徒约翰的长方形教堂渐渐地变大了起来。我无法相信这城市和这冰海同属于一个世界。前者看上去是如此的理智、可靠,在那里不仅暴行不会发生,而且还以别的什么方式制止它们在别的地方出现。
我抬起头,看见信号员正站在峡口那座小山上的堡垒上挥舞着信号旗,朝阿默斯特堡灯塔上的看守人和那些领航艇的艇长挥舞。雾号 开始响起,直到我们靠岸,雾号响起刚几分钟,教堂的钟声便敲响了。
下午早些时候,就在我们靠岸前的几个小时,圣约翰斯城的人们才得知我们找到了〃纽芬兰〃号上失踪的人。此时,谁也不知道到底死了多少人,只知道有些人活下来了,有些人却没有。还有许多谣传:说唯有〃纽芬兰号〃在暴风雪中安然无恙,从其他船上救起的人都上了这艘船。不知道自己丈夫早已罹难的女人却在安慰那些丈夫幸免于难的女人。
我们的船降下了风帆,升起了半旗,喷着蒸汽,缓慢地驶过冰层,身后留下一条延绵数英里长的宽阔的水道。我独自站在甲板上。头顶上,桅杆、横杆、索具像是搭起的一副巨型脚手架,上面站着渺小的人影,一动不动,暴露在天空之下,这暴风雪后的天空满目灰白,将持续好几天。像船队出发时的那样,他们站在横杆上,离下面的冰层至少有100英尺,双手抓住绳梯,梯子上还坐着另一些人,像是儿童在荡秋千。黑烟从高耸在船中央和船尾之间的那根烟筒里冒出来。冰太厚了,冻得太硬了,船加足了马力几乎依旧没动。但最终我们还是冲破了峡口附近的排冰。索具上的那些人此时通常要下来的,但此时却仍然站在上面。
来码头的人要比前来参加船队出发仪式的人多出一倍。全岛的人口似乎接到了撤退的命令,都来这儿等待某条巨船的到来。有的人衣衫褴褛,从山上的排房走来,山坡很陡,即使路上没有积雪,你也不得不一路小跑。在这样的日子里,路很滑,你最好还是在没膝盖的雪中行走,不要在街道上冒险。有的人穿着考究,从山边的房子和城中河边的房子走来,有的围着皮围裙、穿着工作服从沃特大街的作坊和海港街上堆满鳕鱼的商店里走来。来的人真多,有的人只能挤进〃羊肠小巷〃,就是从沃特大街一直通往船坞的那些小街道。有的人站在房顶上,平台上,三五成群地把头伸出窗户外。
我们停靠的泊位是领航的艇长在听说我们即将返航之后事先空出来的。因为这场暴风雪,就连有遮有栏的海港也差不多被冰给堵塞了,不过,从峡口到船坞,人们开辟了一条通道。
一开始,人群静得可怕,但很快便响起了一阵乱哄哄的询问,核实消息,嘀咕传言和猜测。我没有看见一个我认识的人,不过后来我发现了前来迎接我的人…我的家人、报纸的发行人,还有菲尔丁。得知我是不许下船的,这才让我母亲强撑过了这场暴风雪。
跳板放下来后,警察为一群头戴圆顶硬礼帽、身穿厚大衣、蓄着浓密八字胡的公司头目让出一条道。〃纽芬兰〃号就是这家公司的船。首先,受伤的人被抬了下来。两位捕猎者用担架抬着一个双手捆满了绷带、脸上被冻起水泡的人走下跳板。那人小心翼翼地把双手放在胸前,呆滞地盯着人群,好像视而不见,被两个捕猎者抬着穿过人群朝印有红十字的棚车走去。许多人全身捆满绷带,活像木乃伊,被人用担架抬下船。有几个人受到喜极而泣的亲人的欢迎,但多数下船的人因为不是圣约翰斯城的居民,人们只是呆呆地望着他们。有两个捕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