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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鬼嫁 作者:公子欢喜(出书版)-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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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如深渊的眼眸颇有深意地向下,示意韩觇注意自己的手。鬼魅的右手始终逃不脱他的束缚,四指向上被他紧紧握在掌中,长长的尖利指甲淬了毒,边缘处蓝光跃动。
傅长亭双唇微启,似在念诵什麽,却喃喃无声,不闻一点声响。慢慢地,蓝光下有一线暗红慢慢溢出,顺著手指,缓缓向下流淌,不久就滴落在了惨白色的手掌中央。是血,源源不断的猩红色黏稠液体从他的指尖冒出,不停向下流淌,淡淡的血腥味发散而出,融进鬼雾里,一同在两人身侧萦绕。
不多久,鬼魅的整只手都覆盖上了赤红色,宽大的衣袖上星星点点沾满血迹。可是血流还未停止,汩汩从指间涌出。韩觇发现,不仅是手指尖,就连手掌中也不断有血珠滚落。垂落在一旁的左手被傅长亭抓起,同样满手血腥。
「公子近来沾了不少腥秽。」傅长亭直截了当地说道。反观他的手,虽紧紧与韩觇相贴,却干净依然,未曾沾到半点血渍。
「你在我手上下了咒术。」喉咙有些发紧,韩觇不可置信地睇著他,面色渐渐变作铁青。
「回溯之术。」道者爽快承认,「被施法後,双手若是沾染血腥,轻则散发异味,重则血如泉涌。更有甚者……」
他故意按下不表,慢条斯理看他不停滴血的双手。韩觇忽然一颤,不一会儿,手指蜷曲,额上密密冒出一层冷汗。
「更有甚者,十指锐痛,苦不堪言。」宛如背诵经文的死板口气,傅长亭面无表情,字字句句说得缓慢,「公子自称良善。敢问阁下,这杀孽从何而来?」
痛楚,仿佛被无数细针穿刺的疼痛随著血流的涌出而依附到整个手掌,进而传遍四肢百骸,火辣辣的灼痛感钻骨入髓,渗透到了全身每一处缝隙里。若不是傅长亭牢牢拉著他的手,他痛得几乎就要跪倒在地。韩觇紧咬牙根却不能减轻一丝痛苦:「你……什麽时候下的咒?」
傅长亭居高临下俯视著他。
鬼魅倒抽一口凉气,瞬时醒悟:「你……每次牵我手……的时候……」
疼痛流窜到了胸膛最深处,空空如也的腔膛间,早已没有鲜活跃动的心,不停膨胀的刺痛占据了心房的位置,好似全身的痛苦都在刹那间汇集於此。
他总喜欢握他的手。站在货架前,透过门帘空隙飞速交握。擦身而过时,借住宽大衣袖的遮掩,手指暖暖划过他的掌心。一次次把酒言欢,一次次醉眼朦胧感觉到他掌心的炽热……他总喜欢握他的手,总喜欢……原来,不是喜欢。
「每一次,都只是为了下咒和试探。」以为已经痛得没有知觉,话一出口,韩觇仍觉得喉头一阵干涩,「每一次?」
「你的身上有血腥味。虽然以鬼气与死气遮盖,但是并不能做到全无痕迹。如非身处血阵中心,否则断不会如此浓烈。」傅长亭平直说道,「而且,这与游走在城中的怨气十分相似,应该是相同的手法。小师叔,我说对了吗?」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从他出现在霖湖边的那晚,或许更早,从他在客栈抓住了山楂,甚至,当自己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眼前的道者就已看出了端倪。紫阳真君转世,终南一脉未来的执掌,果真并非浪得虚名。道者松开了对他的禁锢,韩觇艰难地揉了揉手腕,挪步站到了银杏树下,借住粗大的树干支撑著自己:「你还想知道什麽?」
失踪的人都死了,所有骸骨衣物尽数焚毁,不留蛛丝一点蛛丝马迹。
「人证物证皆无,道长就要治我杀人之罪?」眼前的道士莲冠巍峨,一身如雪的道袍不染半分俗尘。他离自己不过一步之遥,韩觇吃力地将从自己的视线从不听滴血的双手转向他毫无表情的脸。
鬼魅忍不住想要发笑,傅长亭何时需要证据定一只鬼怪的生死?终南门风便是雷厉风行,自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场便打。好端端的人,死了就该魂归地府,尘归尘,土归土,一切爱恨是非恩怨全了。执意强留人间,必有怨心,定要害人。非我族类必是奸邪,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漏放一个。让他费心寻证那是在存心为难他。
笑未出口,又是一阵剧痛钻心。韩觇身躯紧绷,背脊向前极力弓起,经络血脉间仿佛百蚁啃噬,无数小虫攀爬往来。痛到极处,怒意横生。愤恨地用充血的双眼瞪他,道者板著脸,不见一丝怜悯。
「师侄斗胆,请教小师叔最後一件事。」冷眼俯视半跪於地的他,鬼魅的身体蜷缩成了一团,紧错的牙间「格格」有声。固执的鬼,傅长亭在心中暗道。他曾见过其他师兄弟施展回溯之术,那些凶残狂暴声名狼藉的恶鬼,往往坚持不过一刻便满地打滚哭喊讨饶。像他这样还清醒说话的少之又少。
眼前忽而金光一闪。韩觇不禁凝神看去,那是一个金制长命锁,以极细的金链吊著,从傅长亭的手中落下,悬在他面前熠熠闪光。
「鲁靖王府的东西为何会在公子的货架上?」傅长亭没有发觉,自己说话的语气放低了些许。
这是他在整理货架时找到的。民间有习俗,幼儿出生时,长辈馈赠长命锁,寓意平安康泰福泽绵长。手中金锁以纯金打制,内里中空,造型圆满,雕绘精致。其下以彩线为饰,悬以鱼状小金铃数只,铃音清脆,悦耳动听。在背面正中,清晰地烙著鲁靖王府的印章,又於花纹下方以极细字体标有祈宁二年字样。
鲁靖王膝下而今只有一个男孙,今年刚好三岁有余。来到曲江城的第一天,傅长亭听茶馆里的茶客说,那孩子不见了。
鲁靖王府曾出重金悬赏,如有寻获小世子者,西北三州,任取其一。赏格之重,堪称前无古人。一时天下大哗,应者如云。却直至今日,小世子的下落始终扑朔迷离。

第八章

「杏仁……」金灿灿的光芒下,韩觇失声低呼。
所有东西都处理得一干二净,连根头发丝都没有遗漏。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他跟师兄保证过。但是他忘了杏仁,那只镶了一对金门牙的兔子。杏仁天性爱财,尤好金银。兔子对亮闪闪的东西总会克制不住占为己有。他竟然偷了小世子的金锁。
一思及此,韩觇脸色遽变,奋不顾身,劈手就抢:「不关它的事!」
手腕一抖,道者仍是那派出尘脱俗的潇洒,金锁完好无缺纳入袖中,双眼低垂,无悲无喜望著地上的他。鬼魅扑了空,身躯一软,顿时整个栽倒在地。院墙外,大火冲天而起,金红色的烈焰瞬间照亮半边天空。
「霖湖……」韩觇勉力抬头,大火映入眼帘,脸上又是一震。银杏树上,叶声尖利,似怒吼,似尖叫,刮擦著他的耳朵。韩觇两手撑地,手指深深插入松软的泥土间,感应著来自地底的震动,「你带了人来。」
「血阵庞大,攸关万民,非贫道一己之力可破。」傅长亭点头,他回头看了看远处的火光,语调平直,「血阵有两个,阵眼也有两个。一个在湖中,一个在树下,是谓两仪阵。其中,湖阵在明,树阵在暗,看似有主次虚实之分,其实,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两者虚实互换,两相映照,互为增补。可说是两个血阵,又可说两者合一才是真正的阵局」
「这是双生之局,俱荣俱损,俱强俱弱,同进共退。天机子为人谨慎,城府极深。单一个两仪双生阵不足以预防万一。故而,其中必然添加其他手法。贫道揣测,。院中的摆设与湖畔石亭相仿,并非偶然,乃是一镜双面,对称之法。湖阵与树阵间有机括相连。若其中有一者被破,则带动阵势逆转,轻则激发怨念,更添威力。重则其中魂魄化身怨灵,脱阵而出。届时,曲江全城无一幸免,城毁人亡。」
听他不紧不慢将布阵手法娓娓道来,韩觇没来由想起,相识至今,这或许是木道士头一次一口气说这麽多话。
「唯一的破阵之法是同时将两个阵眼一起毁掉。」寒光凛凛的眼自上而下掠过他陡然间勾起的嘴角,傅长亭面沈似水,口气顿然变得严厉:「你们是故意的。」
故意将霖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使人忽视这座隐藏深巷的简陋小院。目的就是为了误导破阵之人,一旦湖阵被毁,树阵尚在,则以曲江全城陪葬。
或许,布阵者早有屠城之心。
「傅长亭不愧是傅长亭,金云子没有白教你。」被远处的火光刺得双目酸涩,韩觇恍恍然生出几分错觉,好像一夕间又回到从前那个夜晚。那时,头顶也是如此暗红如血的夜空,「你又是什麽时候疑心我的?」
眸光一闪,侃侃而谈的道者停止了说话。剧痛之下,鬼魅觉得自己真的开始神思恍惚了。他竟然从傅长亭的眼中看到了退缩。那个无知无畏勇往直前的木道士,能有什麽让他犹豫踌躇?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韩觇几乎快要顶不住周身的苦痛。越来越刺耳的叶片摩擦声中,才传来他掷地有声的话语:「人鬼殊途,魔道相侵。世间从未有善鬼之说。」
他从来都没信过,从来都没有。秉心修炼二十余载的虔诚道子,正邪之念早已刻骨铭心浸入骨髓,坚若磐石的心性怎会一朝一夕之间就动摇?那便太小看他了。
韩觇嘲笑著自己,因一句话而轻易放弃操守的傅长亭,那还是傅长亭吗?
「那你又怎麽笃定货架里一定有你想要的东西?」那里头有什麽,连身为店主的他有时都会记不清。
墙外的火焰忽而窜至半空,忽而却又回落不见。韩觇知道,此刻霖湖边一定正有一场恶战。离姬不会如此轻易就将自己的巢穴拱手让人。索性趁此再跟他聊聊,鬼魅知道,以後再不会有机会同眼前的道士把酒言欢了。
「恶不容於世,天理昭昭,疏而不漏。凡为恶者必有痕迹可循。」他还是那个一板一眼,沈稳坚定,毫无迟疑。
「最後一个问题。」韩觇眨眨眼,嘴角带笑,眼神却写满认真,「为什麽?」
明明早已洞悉,却为什麽苦心搜证,为什麽不惜拖延数日窝在他的小店里甘为杂役,为什麽耐下性子陪著他这个恶鬼虚情假意周旋试探?九天雷火当头打下不是更干脆?
又是许久无言,不知是因为不愿见他因疼痛而不停抽搐的脸,或是其他,傅长亭转开了眼:「我要给公子一个明证。」
当日,客栈之内,海棠花开,落英簌簌。正是这鬼,站在飞花之间,琉璃般透净的一双眼,湖水般粼粼闪光,波光荡漾,暗藏无数诡谲。他看他将匕首刺入狸猫的颈间,他看他得意洋洋跟他讨要罪证,他听他一字一字说得分明──纵然是妖,也是要清白的。
好,那麽,他便给他一个「清白」,一个铁证如山,让他心服口服。
「呵……你真是……真是……」都想不出来形容他什麽词好。韩觇感觉,全身的疼痛都汇集到了胸膛一处。原来,他早就都打算好了。
木道士啊,只有他才有耐心在如山的废物中一件一件细心查找。大海捞针这种蠢事,原来真的有人会做。
可也真是这道士,步步为营,算计过人。
「你也是故意的。」低低笑著,鬼魅突然仰起脸,双目如刀,直直射向面目俨然的他,「先提及当年旧事,乱我分寸。再指出树下断骨,扰我慌神。最後,才把金锁拿出,让我忧心之际无从辩驳。」
傅长亭再度沈默。
韩觇半俯於地,不得不竭力将头仰起,方看见他默认的双眼。
「公子能言善辩,贫道不得不小心应付。」
「以道长的习惯,还是说我巧言令色更顺口吧。」
烈火漫天,熊熊燃烧的火舌不停舔舐暗沈苍穹。缭绕的鬼雾随著树间的啸叫渐渐稀薄。
「你承认?」傅长亭沈沈开口。即便此刻,亦不见他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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