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小婢-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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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却道:“我要放她出去呢。”
容嬷嬷和张嬷嬷一怔,忙问道:“姑娘不打算让雪雁跟着?”
黛玉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的书,正色道:“雪雁既这样好,处处为我想,我怎么能不为她想?她跟我锦衣玉食过得再好,终究是个低三下四的丫头,没有自己做主的时候,倒不如出去做个良民,不必担心朝打夕骂。”
两位嬷嬷看向雪雁,雪雁含笑道:“我早求了老爷的恩典,等姑娘出嫁了,就放了我。”
闻得是雪雁自请离去,两位嬷嬷顿时肃然起敬。生活于锦绣繁华中,居然甘愿舍弃,这份志气实属难得。在荣国府当过二层主子的丫鬟,宁可一头撞死都不愿意出去,几个月前死了的金钏儿便是如此,她回家几日后,从云里掉到泥里,忍受不了从府里的锦衣玉食到仆役的粗茶淡饭,受不住左邻右舍的奚落刻薄,兼之又对王夫人和宝玉心灰意冷,遂跳井而死。
听两个嬷嬷提起金钏儿出去后活不下去的缘由,雪雁道:“我既非金钏,又不是打坏了东西,如何就忍受不了外头的粗茶淡饭?锦衣玉食是活,粗茶淡饭亦不是非死不可。”
雪雁觉得金钏儿不争气,她被撵出去时王夫人叫她老娘来领她,她老娘还能对外人说她挑唆宝玉不成?故出去的罪名儿就是打坏了一件东西,王夫人也想护着宝玉的名声。想当初茜雪因为宝玉打碎了一个茶碗被撵出去,不照样嫁人生子活得好好的?人家才叫无辜呢!
黛玉道:“等她出去,我多多送些东西,饿不着她。”
雪雁笑道:“不必姑娘给我,单靠平常得的东西就够我过活了。”
话音刚落,就见桑母走过来道:“说什么呢?叫我听听,也跟着你们乐一乐。”
黛玉忙起身让座,又亲自端茶,笑道:“我们在说明儿放雪雁出去后的事儿。”
桑母闻言一怔,看着雪雁道:“你要放雪雁出去?我原想着雪雁几个丫头个个不错,给你做陪嫁丫头呢,你放了她,是不是再买几个丫头先调、教着?”
黛玉红着脸道:“还早着呢!”
桑母正色道:“不早了,不过这一二年的事儿。”
容嬷嬷不等黛玉开口,便笑道:“那就劳烦老太太给我们姑娘买几个丫头了,须得年纪小,模样平凡,心性老实,我和张嬷嬷调、教几年,等姑娘出门子时,挑其中最忠心的给姑娘带过去,岂不是比长年累月陪在身边对姑娘知根知底又有家人势力的强些?”
桑母道:“怎么说外头的反比里头强?”
容嬷嬷看了黛玉一眼,羞得黛玉早已避到里间去了,方开口道:“里边的虽是心腹,却是心腹才不好,心腹知道姑娘的事情,又有家人相助,略有一点异心,谁知能生出多少事情来?倒不如买来的,在府里孤掌难鸣,一身一心皆属姑娘,又不知姑娘前事。我原瞧着这些丫头中只雪雁一人适合,对姑娘忠心,又没有家乡父母,倒不曾想她竟想出去。”
雪雁在里间听得目瞪口呆,原来还有这许多道理。
桑母豁然开朗,笑道:“到底是两位嬷嬷,我不知道这许多道理,也是我们武将世家规矩粗糙些,只当陪嫁丫头挑有父母的跟着,父母家人都在娘家把持着,晾她们不敢有异心。”
容嬷嬷道:“这也使得,多少人家都是如此行事,但是有父母家人的丫头想做什么毕竟容易些,况且他们还管着府里的实事,做主子的难免有几分忌惮。我冷眼瞧着,林老爷当初留给姑娘的几个丫头就是这样预备的。不过我瞧着却并不大适合,她们父母都在外头管事,年纪比姑娘大了好几岁,等姑娘出门子也就该配人了,到时候叫姑娘使唤夫家的丫头不成?谁知道会不会调三窝四?倒不如选几个年纪小的好好调、教,能多跟姑娘几年。”
桑母深觉有理,点头笑道:“到时候我就多买几个丫头,交给嬷嬷调、教,等我那重孙女儿出门子的时候,也给她几个跟着。”
容嬷嬷含笑应了。
雪雁在里间对黛玉悄声道:“我瞧太太说得极是,姑娘千万有个数才好。”
黛玉低头红脸不语。
等桑母看过黛玉离去后,雪雁又出来对容嬷嬷笑道:“嬷嬷不但要挑模样平凡的,还得取些村俗的名字,这样才能愈加烘托出咱们姑娘跟仙子似的。”
容嬷嬷戳了戳她额头,抿嘴笑道:“都说姑娘促狭,你也不遑多让!不过,我正有此意。”
黛玉啐道:“你们就拿着我取笑罢!若为了这个才能显出品性,不要也罢。”
雪雁自知黛玉之傲,不屑于此,忙笑道:“是,是,是,姑娘说得是,我们不要也罢。”
黛玉拿着手帕子打她一下,自去歇息了。
到了晚间,只听得一阵杂乱不一的马蹄之声远远传来,瞬息之间便到了宅邸门前,其速度之快,骇人听闻,雪雁赞道:“不知道是何等宝马良驹,如此之快。”
黛玉亦听到了马蹄声,忙忙地整衣,重新对镜理妆,唯恐失礼,道:“必是表伯父回来了,咱们去表伯母那里去。”
雪雁和春纤陪着黛玉到了桑母房中,桑母笑道:“正要叫你去。”
说着,携带黛玉出了上房站在台阶下。
听得一阵笑声,细听十分粗狂苍老,半日方见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大步进来,一身戎装,虽是一身风尘却难掩威严之气,桑母带着黛玉过去相迎,嗔道:“即将掌灯了,怎么才回来?”忙回身叫黛玉拜见,道:“这就是伯父。”
丫鬟送上锦垫,黛玉深深拜下,道:“侄女给表伯父请安。”见到桑隆,黛玉心里却颇是纳闷,瞧着桑隆面色红润,意气风发,还能打猎,行走间虎虎生威,很不像是身上不好的人,何以对京城传递消息说自己不好让桑母过来呢?
桑隆哪里知道黛玉起了疑心,他在边关多年,行事素来粗犷豪放,面对娇滴滴水灵灵的小姑娘竟而有几分手足无措,忙道:“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来了这里,就当是自己家一样,不必和我生分。”
摸了摸身上,没有什么东西作表礼,顺手摘下腰间佩戴的一柄短刀给黛玉,笑道:“你做的鞋子我穿得极好,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把刀我跟了我多年,给你作个镇宅之物罢。”
黛玉恭恭敬敬地接了,然后拜谢。
于她而言,不管桑隆给了什么,她都视若珍宝。
桑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慢了一步,已是阻止不迭,对桑隆道:“你不拘给她什么都好,拿这个给她,叫她去杀人不成?”
桑隆摆摆手,道:“不过就是一把刀,难道佩刀的人都杀人不成?”
黛玉笑道:“伯母多虑了,伯父之赐,侄女视之如宝,当收藏在室,岂敢持之行凶?”
桑母道:“罢了,罢了,你们倒真是一对好伯父好侄女呢!你叫雪雁给你好生收着,千万放好了锁上,仔细割了手,可不许哭!”
黛玉满口答应,方交给雪雁。
雪雁低头看着这柄短刀,不过尺许,乌木鞘,金吞口,铜绿斑斓,极有古意,当她将短刀送回房里时,悄悄抽出刀刃,只觉得眼前一道青光激射而出,寒意逼人,竟是一把极锋锐的宝刀,刀刃上有一道血痕,隐隐有一股血腥之气。
雪雁盯着宝刀看了好几眼,脸上隐约带点兴奋的红晕,她头一回见到刀呢!
来了这么多年,菜刀见过无数,贾兰的弓箭也见过,可是正经的刀剑却一件没见,当然,宝玉的怡红院里挂有琴剑,不过是摆设,没有兵器的锐利。
雪雁恋恋不舍地把宝刀放进柜子里,然后锁上,回到前面服侍,只听桑隆正跟桑母说道:“就这么定了,叫厨房收拾了今儿打来的野味,你带玉儿在后面吃,我去前头。”
桑母道:“你手下那帮小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儿来,叫你和侄女吃一顿饭都不成。”
桑隆笑道:“今儿深入燕山百十里,何况周鸿前几日归来,武功本事更进一步,深入山林,打了一头猛虎,他们兴过了头,难免热闹一番。”
桑母奇道:“周鸿不是在西北吗?怎么调回来了?”
听到他们提起这些事,黛玉和雪雁同时低头,恍若未闻。
桑隆却毫不在意,道:“去了西北一趟,立下了大功,如今已经升了四品,圣人的意思是叫他在这里再磨练几年,然后调进京城,掌管禁卫军。”
不等桑母再问,就起身去前面了。
桑母带着黛玉在后面用饭,黛玉晚间用得少,又累了一路,桑母命她早早歇下。
待得上了三更,桑母才等到桑隆回房。
桑隆身上并无酒气,见妻子仍在等候,便道:“你怎么不歇息?等我做什么?”
桑母起身帮他脱了衣裳,又命人送热水来给他洗脚,方道:“我上了年纪,哪里睡得着。倒是你,好好儿地在玉儿跟前提起周鸿做什么?险些羞得她避让出去。”
桑隆不置可否,道:“前儿圣人透露了一点意思下来,说给玉儿指婚。”
桑母颔首道:“此事京城中已有很多人知道了,只因太过烦扰,我才带玉儿来。”
桑隆看她一笑,道:“你瞧周鸿如何?”
桑母一惊,问道:“你说周鸿做什么?莫不是要将玉儿指给他?”
桑隆点点头,洗完脚,往床上一躺,道:“玉儿终究是我的表侄女,又得了如海之托,我怎能不放在心上?自打听你传信说圣人要赐婚,我思来想去,不知是何等人家,就立即上了一道折子,圣人总要卖我几分面子,先透露了人选,周鸿便是其中一个。”
桑母皱眉道:“莫不是还有别的人家不成?”
桑隆叹气道:“可不是。圣人选了三家,一是荣大学士之长子荣盛,一是南安王世子霍烨,另外一个便是周鸿。荣家枝繁叶茂,荣大学士桃李满天下,朝堂上竟有泰半是他的门生,我想着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圣人岂能不忌讳这样的人家?玉儿嫁过去看似风光却未必好,毕竟人家觉得自家儿子娶公主都使得。南安世子虽好,但是皇家宗室尔虞我诈,玉儿没有父母依靠,如何斗得过那些自小浸润于阴私手段里的女子?因此,我跟圣人说,看中了周鸿。”
亏得他历经三朝,眼明心亮,在圣人心中很有几分地位,也能说得上话,不然黛玉嫁到这两家中的一家,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桑母道:“周鸿虽不及荣盛年纪轻轻已经进了翰林院,亦不如南安世子身份贵重,但是他出自书香门第,文武全才,眼下已是四品武官,其父亦是一品大学士,比荣大学士不差,但少了几分锋芒,根基门第倒也配得过玉儿。只是,偏他是从军的。”
周大学士在朝堂上也是权柄赫赫,和荣大学士差相仿佛。
桑隆却对周鸿颇有赞赏,道:“就是从军才好,不然哪里轮到咱们玉儿?他们家是书香世家,几辈子子孙都从科第出身,周鸿聪明过人,本来被家中寄予厚望,偏他自小有主意,竟投笔从戎,喜坏了我,却气得周大学士叫嚷了好几年。前两年该说亲了,他们看重书香门第,想找个这样出身的媳妇,偏文人觉得武官粗野,门当户对的人家虽慕他家门第,又带着一股子清高之气,觉得周鸿玷辱了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