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风颜录-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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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怪人!可是他为什么要打听师父的近况呢?上官那颜独自站在夜风里,忽然一敲脑门,她为什么要老老实实告诉他!万一子夜与师父有仇,她却将师父身体不适的消息透露给了子夜,会不会……
她关好大门,疾奔回紫竹居。
师父卧室无灯,是睡了?一转头,瞧见书房还灯火通明,她心中忽然被刺痛。这么晚了,他不是身体不适么?
“那颜小姐回来了。”白夜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这是什么,要送去书房?”上官那颜指着他手中。
“给先生的药。”
“给我吧。”她从他手里接过托盘,对他挥挥手,“你去睡吧。”
白夜稚气的脸上露出个笑容,道了声谢,便迫不及待去睡觉了。
上官那颜站在书房外,叩门,“师父。”
“进来。”
端着药进去,果然见俞怀风又伏案疾书,深宵不睡,气色明显不好。他手头一堆书稿,想是已写了很久。
“师父喝药。”
他头也不抬,忙着书写,“先放下。”
将药碗放到案前,上官那颜磨了一会儿墨递过去,又看他写了一会儿字。
“师父,皇后夸我了。”她趴在桌上,轻轻道。
“哦,没有害怕吧?”俞怀风看她一眼,继续提笔蘸了墨汁。
“有些怕,……也不是太怕。”她将灯烛挑亮了些,往他跟前挪了挪。
“慢慢就不会害怕的。”
“嗯。”她趴在案上,又看了他一阵,怕打扰了他,便自己一个人去书架子上寻书看。
她搭着凳子,寻到了数本医书,都搬到地上,盘腿研习起来。近来发觉自己医学常识太少,书到用时方恨少是万万不行的,于是打算钻研一下医道。
看到《素问》第一章“上古天真论”里写道: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
她眼前一亮,原来如此可以长命百岁!前几点,师父都具备,但是“不妄作劳”……
她抬头见他过于劳形地著书,不由心里一黯,朝他道:“师父,你要养好身体,不要太过劳累!”
俞怀风持笔顿了顿,看向她,见她坐在地上看书,微蹙眉,“近来天凉,不要直接坐地上。”
上官那颜应了一声,找了块毛毯铺到地上,将医书摊开在毛毯上,又盘腿开始研习。
看到后面一句话时,略有不解,两手撑在毛毯上,一字字念道:“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不可纵欲,需心态平和。”
“哦。”又继续看。
“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 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这些都好懂,无非说的女子月事。正要跳过去,上官那颜手上忽地一滞,忙掐算时日。
不对啊,时日早就过了,平素不会晚这么久。
又翻另外一本医书,“女子孕时,葵水止。”她惊呆了。
心中砰砰乱跳,连忙继续查阅,到底怎样才会怀孕?她看过不少传奇话本,知道男女亲昵会怀孕,但究竟是怎样的亲昵呢?
翻了好几本书,书上都没写。
想起上回沈宜修非礼于她,以及今晚子夜之事,不知究竟有没有影响。好几个炸雷响在心底。
眼泪流了下来,她捧着医书,泣道:“师父,我、我可能怀孕了……”
正在案前书写的俞怀风闻听此言,眼皮狠狠一跳,手腕忽地一抖,一笔蜿蜒到了另一列,“你、你说什么?”
上官那颜抽噎着,“我、我有孕了。”
“啪”的一声,他手里的笔直直坠到纸卷上,墨迹染了工整的数排小楷。从椅中起身,眼前忽地花了一下,他走到地上正哭得稀里哗啦的上官那颜跟前,脸色忽然极为难看,低喝道:“上官那颜!”
她哭泣声忽然止住,抬头泪眼汪汪看向他,又羞愧又难过,“师父,你、你杀了我吧……呜……”
他一手抚着书架,面色低沉,眼里怒意翻卷,“你——”
上官那颜从未见过师父动怒,一时被吓住了,泪水都凝在了眼眶里。仙韶院出了她这样的弟子,大司乐竟教出她这样的徒弟,世人会怎么看?她满心伤恸,未婚先孕,世人岂不要唾弃死她!连、连师父都会厌弃她!他、他眼里的光芒好可怕……
“是谁?”他怒喝。
上官那颜吓得一哆嗦,“不、不知道……”
“不知道?”莫非是想包庇?俞怀风心中如被针扎,忽觉气息不畅。
“师父!”她从地上爬起来,见他身体晃了一下,急忙想扶住,但上前几步又停住,不敢再上前,她羞愧于心,有什么面目见他?
他微一闭目,调了调气息,许久方道:“你说明缘由,我不怪你,要怪只怪我教导无方。”
上官那颜心中难受之极,怎能怪他!“师父,都是我的错!”
他睁眼,忽然不想看她,只将目光投向别处。
上官那颜心如刀绞,他已经厌恶她了?看都不想看她……
“我、我不该让他亲我……”她捏着衣角,垂头,眼泪一滴一滴都落到地上,摔成无数瓣。
俞怀风手指微抖,心头有如利锥划过,“说下去!”
“说、说完了……”
空气都凝固了。上官那颜敛声屏气。
“说完了?”俞怀风转头看她一眼,知道把她给吓到了,便忍着怒气,将语气放缓了一些,“之后他便强迫的你?你道明原委,师父不怪你。”
之后?她想了想,算时间真拿不准究竟是哪一次,但有个问题她实在想弄明白,便嗫嗫嚅嚅问他:“师父,怎、怎样才会怀孕?亲、亲嘴会、会怀孕么?”
俞怀风愣了片刻,想起她方才的话,便也试探地问她,“他只是、只是亲过你?再无其他?”
“其他是什么?”她又害怕又好奇,噙着一眼眶的泪,迷蒙看他。
气氛有一丝尴尬。俞怀风移开目光,望着窗外的夜色,久久吐了口气,身体一软,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额头不知何时冒了一层冷汗。
“你怎知有孕了?”他语气已和缓了不少。
“医书上说,有孕时,不来葵水。”她红着脸把书递过去。
俞怀风拿过书,未看一眼就合上了几乎要被她泪水浸透的医书,放回了书架。“把手伸过来。”
上官那颜走过去,伸出手。他把住她手腕,听脉。
果然不是孕症,他心头的石头总算落下来。不过是虚脉,气血不足而已。
观察他形容,并无愠色。上官那颜心中无限期冀,不停向老天祷告。
“近来过于劳累焦虑,致使月信不准。”他抬袖子擦去她脸上纵横的泪水,心生恻隐,“好生休息,宫里的演奏都不用去了。我再给你一剂方子调理。”
愁云散尽,原来虚惊一场。上官那颜雀跃万分,“不是有孕?”
“以后不得胡说八道!”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他经不起这个折腾。
“我、我不知道嘛!”她见他不生气了,无比开心,言语又有些撒娇的意味,瞧着他,忽然道:“师父,你笑什么?”
他看她一眼,隐去了嘴角笑意,训道:“这点常识都不知道么?”
“以后、以后我多看些医书……”她十分羞愧,可是话本传奇也没有说明白怎样才会怀孕的呀,她从何得知呢?垂头搅着衣角,低垂的睫毛上还挂着未擦去的泪滴,倒映了一室的灯火。
“那人是谁?”
“嗯?”她不解。
“你方才说的那人。”他面色又沉下来。
亲她的人么?“他、他叫子夜。”她心中又开始难过,屋檐上的一幕叫她又悔恨又羞愧。
“子夜?”他并不认识叫子夜的人。
“师父不认识么?可他认识师父,还问到师父呢。”她眼神急切,提醒他,应当注意子夜这个人。
子夜。他记下了。提到这人,她便神色慌张。他倒要看看,是怎样的人!
气息忽然又有些不畅了。
第38章 窥破情劫
近日上官那颜过得甚是逍遥,睡到日上三竿不练琴,睡醒后躺床上看话本小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为故事里的人物感怀,不必担心师父会来检查功课。听白夜说,皇后与南贵妃都命人传唤过她,均被师父挡了回去。
那夜在书房闹了大笑话后,她很是羞赧了一阵,便想着要补一补医学常识。然而,师父一面责她无知,一面又将一些书籍束之高阁,令她如何也够不着。她揣测那些书里兴许有天地阴阳之道,师父居然又不让她去探寻。
向来求知心强烈的她很是郁结,从来都是她有问必答的师父这次竟敷衍了她,说该知道时自会知道,如今不懂也罢。
她便愈发觉得男女之事甚是神秘,于是每日琢磨传奇话本,想从中窥得一二。
然而,这一天,她喝完药,散完步回房,去枕头下摸一本尚未看完的话本,怎么也摸不着。奇了怪了,她一掀枕头,诧异地发现她闲时解闷的小册子一本都没有了。遍寻床榻与房间,还是一页纸也没找到。
她累得坐到床边,愤怒地想,谁偷走了她的书!
空落清幽的紫竹居只有三个人,师父、白夜和她,即便有人来紫竹居,也不会有人进到她房间来,那么就只能是紫竹居里的人!白夜有时来她房间传唤,也只是在门口站一站,绝不会来她床榻偷书。难道——
她心里一激灵,难道是师父?是他把书都收走了?
想到此,不由垂头叹息。
没有传奇本子解闷,这日子怎么过呢?不行,她得去劝说师父,把书还给她!
书房没人,寻到游廊上,听到了几声弦音。她心内诧异,这个时辰,师父应是在书房看书才是,怎会弹琴呢?
随着弦声寻到后院,蓦地看见好几个异域身影。定睛看去,竟都是回鹘衣装,几个回鹘男子侍立一旁,回鹘公主慕砂一身华美精装,正在树下弹琴,时不时转头询问身边青衫落落的俞怀风。
上官那颜停步在墙角,以白墙掩了半个身子,只拿眼睛盯着院子里的人。
日光下才发觉,那回鹘公主五官轮廓很深,与中原女子不同,浑身透着异域风情,美得炫目。尤其一双凤目,看人时秋波流转,摄人心魄,低头拨弦时,长而卷曲的睫毛覆盖下来,格外诱人。回鹘宫装又恰到好处勾勒得她身姿有致,令人惊羡。
上官那颜看得目不转睛,心中一边赞叹一边隐隐泛着酸。低头看自己无法与她相比的身形,顿感黯然。
不过,那公主琴艺青涩,对七弦琴并不熟悉,时时弹得串弦。她知自己弹得低劣,便向俞怀风请教,神态并不羞赧,而是笑意盈盈极为亲切。俞怀风坐下拨弦,一指一弦,缓慢给她示范。慕砂俯身细看,凑在他跟前,毫不避讳男女之防。
“嘶”的一声,上官那颜拽掉了腰带上的几处流苏,待发觉时,吓了一跳。她低头看着手上扭曲而凌厉的流苏,一时有些难过悲伤。突来的伤怀,不知因何而起。将手里流苏扔到地上,眼睛又转向了院子里。
师父在拨弦,慕砂在他身旁,给他拈去鬓发上飘落的海棠花瓣,又语笑嫣然地与他说话。
“那颜小姐?在这里站着做什么?”白夜不知从哪里出现。
“啊!”上官那颜被吓了一跳,回头见白夜端着托盘,“这是给客人的茶?”
“是啊。那颜小姐不舒服么?”白夜见她面色不甚好。
她立即振了振神色,笑了笑,“我去送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