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歌-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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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桑离,每一片,都好像有一个好大的窟窿席卷着自己,有声音在大声说:桑离,没有人要你,没有人需要你……
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约过了十几秒钟,桑悦诚才从盛怒与惊愕中醒过来,一个箭步冲到桑离身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拉住她的胳膊,一迭声地问:“小离你怎样了?对不起,爸爸错了,你哪里疼,告诉爸爸……”
他焦急地看着女儿,那张白皙的漂亮脸蛋上正慢慢浮起一个掌印,桑离的嘴角有血流出来,并不多,却触目惊心。桑悦诚吓坏了,一个劲拉着桑离,声音都开始有点抖:“小离,你说话啊,你哪儿疼?爸爸错了,爸爸再也不打你了!”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桑离空洞的、没有焦距的眼神。那目光好像穿透了眼前一个劲道歉的父亲、目瞪口呆的常青、眼神怨毒的田淼,一直穿透到看不见的远处。桑悦诚不知道,在桑离心里,有一个洞正越来越大,渐渐卷出寒风来,吹得她摇摇欲坠。她的全身都在疼,跌倒时碰撞到的地方除了擦伤应该还扭到了,她动不了,也不想动。
在她心里,有眼泪汹涌涨潮,可是她的眼眶干涩,连一滴都掉不出来!
在阴风怒号的心底,那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越来越迫不及待地重复着宣告:桑离,没有人要你,没有人需要你……
这声音响起的时候,桑离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撕成了一片一片。
她在这样撕裂般的痛苦中闭上眼,全身的力气快速消失,世界消失的刹那,她终于感觉到眼角有什么东西滑落下来,冰凉而潮湿。
桑离生病了。
一场来势汹汹的病毒性感冒趁火打劫,在此后的一个月时间里,桑离的体温始终在38…39度之间,每天被烧得昏昏噩噩,不知道时间是怎样过去的。
可是她很快乐。
因为她闭上眼,就可以看见只在照片上见过的妈妈。妈妈那么漂亮,穿浅色上衣、格子裙子、襻带皮鞋,妈妈的辫子那么长,乌黑油亮垂在胸前。妈妈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只看着桑离,伸出手给她握,然后在前面走,桑离就亦步亦趋地跟着。
妈妈——那是多么温暖的一个词!
桑离常常在昏睡中露出隐约的笑脸,没有人知道她梦见了什么,只是看着就觉得心焦。
吃了几天退烧药不见好,桑悦诚便带桑离去医院。检查过后,医生开了冲剂、针剂、片剂一大堆,末了却说:“这孩子自己不想好起来吧,其实病人本身的意志才是良药。”
听了这话,桑悦诚心里就好像有电熨斗熨过去,火烧火燎的疼。
同样着急的还有南杨一家,尤其是南杨,每天在学校上课都好像有无限多的心事,总想回家看看桑离是否退烧,放学回家的路上看见卖冰棍的,总想给桑离捎一支。可是每天迎接他的,依旧是烧得没有力气睁眼的桑离,是连冰棍都没有力气吃的桑离。
南杨第一次觉得自己心里像麻花一样绞着难受,他伸出手摸摸桑离的额头,趴到桑离耳朵边问:“小离,你怎么会发烧呢?”
他还记得桑离生病第一天,脸上的那个巴掌印,他猜是桑悦诚的杰作,可是不敢造反,只能偷偷把桑悦诚的一条香烟撕烂了扔进厕所以示泄愤。那几天桑悦诚找不到自己刚买回来的香烟,还很是纳闷了一阵子。
直到半个月后,南杨去少年宫拉琴回来,兴致勃勃地再次趴到桑离床边,对桑离说:“小离,下个月有比赛哦,少年宫有4个名额呢,说是给你们合唱团一个节目,我今天看见你们合唱团的张老师了,她说要挑领唱呢。你再不好起来,就没机会当领唱喽!”
南杨一边说一边笑,常青进门的时候还纳闷:什么事让南杨高兴成这样?
可是奇怪的是,那天晚上,桑离就硬撑着爬起来喝了一碗粥。许多天喂饭不见成效的桑悦诚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很高兴地看着桑离吃饭。也是从这一刻桑悦诚才发现:到底是养了十年的女儿,就算再不喜欢,也还是有牵挂的。
他又恍恍惚惚地想起了桑离的妈妈、盼孙子的父母……他们都不在了,不在了。
有些秘密,终究是要压在心底。从这个角度来说,离开这个世界,或许是最彻底的解脱。
桑离大约就是从那时候起爱上了唱歌。
因为养病的缘故,白天家里只有桑离一个人。她喜欢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有时候随口唱点从少年宫里学来的歌曲。
其中最喜欢的一首是《让我们荡起双桨》,下午阳光正好的午后,她坐在院子里声音干净地唱:“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这样唱着,她好像就真的看见了波光粼粼的湖面、跳跃的光斑、小船在水中轻轻飘荡,岸边的垂柳随风舞动……渐渐,她会不由自主地微笑,目光看着不知名的远方,深切地感激那些音符带给她的莫名依靠。
只有在唱歌的时候,桑离才觉得自己是那样快乐的一个人。
又过了半个月,桑离终于病愈,回少年宫参加每周两次的练习。合唱团的指导老师张老师第一眼看见桑离还忍不住心疼地说了句:“桑离,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桑离看看老师温和的面孔,心里有什么东西柔柔地触动了一下:隐约的,就好像是看见了妈妈的笑容,妈妈的心疼。
桑离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看着脚尖。阳光沿着窗户玻璃照进来,照到练功房的木头地板上,映出明晃晃的一块。
桑离的鼻子稍稍有点酸,她狠狠眨几下眼,直到微微的酸变成了浅浅的涩,再抬头时,仍旧是一个没有什么表情的漂亮女孩子。
这一天练习的是准备要参加比赛的合唱歌曲《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桑离站在合唱团前面第一排的位置,身边是身高相仿的女孩子,面前是挥手指挥的张老师。她下意识地回头看看身后站着的团友们,突然觉得,似乎从来没有哪一刻,像这一刻这样有归属感。
桑离终于知道:只有沉浸在歌唱中的时候,她可以全情投入,可以忘记歌曲外那些自己不愿意记起的事。
这样想着的时候,她的唇角就忍不住漾开一小朵温暖的笑容。然后她微微扬起下巴,微笑着,用清澈的声音、用她全部的快乐歌唱: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她的声音那么美好,她的笑容那么明媚。
三天后,张老师果然任命桑离和另一个女孩子何晓竹为领唱。又过一个月,这个节目获得那年合唱比赛的第一名,领唱的漂亮女孩子桑离与何晓竹,通过电视转播,在这个城市里家喻户晓。
领奖那天,桑离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幸福。
原来,幸福就是做你喜欢做的事,并且为此得到肯定。
B…5
那段时间,桑离成了学校里的小名人。
许多人都在电视里看到了那场比赛,看见了穿着白色短袖上衣、蓝色背带裙子领唱的桑离,自然也听到了她清澈的歌声。桑离获奖后的第一个周一,早晨去上学的路上就看见很多人在自己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开始时候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直到升旗仪式的时候,这种张望变成了大众行为,她才在大家好奇又羡慕的目光中明白了原委。
最初的几分钟里,桑离站在操场上,有点手足无措。
那天天气很好,风吹过来,隐隐还传来讲台上大队辅导员讲话的声音,大概是在总结上周全校各班级的出勤情况。桑离低着头,有意识地避让着大家探究的目光。可是这样的目光并没有因为桑离的避让而有任何的收敛,反倒愈演愈烈,到后来,就连站在桑离前面的同桌都转过头问桑离:“哎,桑离,以前都不知道你会唱歌啊!”
桑离愣一愣,抬起头,恰巧撞上隔壁班队伍里几个男生的张望,她收回目光,就听见同桌侧回着头,笑嘻嘻地说:“桑离你唱得真好,你爸妈在电视里看见你,是不是特高兴啊?我妈看电视的时候还说,要是哪天能从那上面看见我,她嘴都能笑裂了。”
桑离愣住了。
那一瞬间,桑离似乎突然明白:假使自己的妈妈还在,这样的荣耀不仅可以让自己觉得幸福,更会给妈妈带来至高无上的幸福吧?
桑离下意识地仰起头,看着头顶上方的蓝天白云想:妈妈在那里吧?她在看着自己吧?她是不是也很喜欢桑离的歌?如果有一天桑离站在更大的舞台上,唱更好听的歌,妈妈的嘴巴会不会笑得裂开来?而自己,会不会得到比眼前更加巨大的幸福?
想到这里,桑离突然高兴起来。她微微笑笑,抬起头,坦然而骄傲地收下所有人艳羡的目光。早晨清爽的风里,她昂首挺胸的样子那么好看: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还有女孩子纤长的脖颈,划出一道多么皎洁温润的弧线!
那天,桑离知道了,从此,她会唱一辈子的歌。
也是在桑离获奖后不久,班主任任命她担任了班里的文艺委员。桑离本来就漂亮,现在更是有了站在全班同学面前指挥大家唱歌的机会,于是她一瞬间就好像柔韧的植物一样全速舒展开来。
那时候,每天下午第一节课前有十分钟的唱歌时间,桑离穿着和所有其他孩子一样的人造棉运动服站在讲台上,舒展双臂,像少年宫的张老师那样带领大家唱歌。那个年代的运动服都不怎么好看,桑离学校的运动服亦是傻乎乎的天蓝色,胸前还有一道红色、一道黄色的横条。可就是这样千篇一律的衣服,穿在桑离身上偏就朝气蓬勃,而且她抬手打拍子的时候更是让这身蓝色的人造棉运动服具有了春节文艺晚会上演出服的效果。不只男生,就连很多女生都很喜欢看桑离站在讲台上打拍子,尤其是打6/8拍的时候,她的手臂上下舞动,划出流畅而圆润的弧线,好看得不得了。
渐渐,桑离的课桌里就有了男孩子们塞过来的汽水、酸梅粉、皮筋糖……她不喜欢吃零食,于是就统统带回去给南杨。南杨那时候读初二了,开始了一个男孩子的变声期,嗓子有些粗哑,身高一阵狂蹿,很有了一点帅气。对于桑离受到众多男生倾慕这件事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有零食就吃,有汽水就喝,偶尔嘱咐桑离“谁欺负你就告诉哥”。
所以,对于桑离而言,这是一段难得的安闲时光:学习成绩在班级前十名,家长会上总是受表扬;同学之间的关系也极好,放学时总有几个同路的女孩子等她一起回家;少年宫的训练风雨无阻,张老师对桑离的敬业精神满意得不能再满意;就连爸爸也偶尔会问她在学校里好不好之类的话……
那段日子,是桑离现在所能回忆起来的,最清澈幸福的少年时光。
在桑离的回忆中,田淼是一个交集并不多,但却因为朝夕相处,而不得不提到的人。
她和桑离,大概上辈子就是冤家。
转学后,田淼成为比桑离低一级的同校学生。桑离在学校里大出风头的时候,田淼没有丝毫的热情,好像这件事情和她没有任何关系,而桑离这个人也不过是高一级的陌生女生而已。晚上放学回家,她照例坐在钢琴前面练琴,弹奏的时候她的嘴唇总是紧紧抿着,表情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