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之战长沙-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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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三个躬,正色道:“兄弟们受委屈了!辛苦各位!”
人群中有人轻声啜泣,顾清明大步流星回到车上,回头看了看人力车上那人翻飞的裙角,朝司机轻轻挥手示意开车。
湘湘还想悄悄拿点钱就走,没想到小满没跟薛君山出去混,正在家里守株待兔,只得拉着他一起出来,东绕西绕,好久才到湘雅,等湘湘找到以前的同学金凤,太阳已经快下山了。
金凤就是她那个老家在南京的同学,去年她父母听说南京危险,千里迢迢去接亲人,没想到只剩下堂哥孤伶伶从南京逃出来。金凤听说那些惨状,泪都没流一滴,咬着牙考进湘雅护校学习,她哥哥和堂哥一起投笔从戎,准备守卫长沙。
整个湘雅一片残败,师生在九月的时候撤走了绝大部分,据说在贵阳东山另起炉灶。金凤在门口的树下见到两人,并不见丝毫喜色,声音嘶哑道:“你们还不快走,待在长沙等死么!”
湘湘委委屈屈道:“好久没看到你,想跟你说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在哪里,为什么从不上门?”
金凤比她大一岁多,个子比她要高出半头,两人从小学到中学都是同学,情同姐妹,不过,自从金凤进了护校,忙得不亦乐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
金凤疲累不堪,懒得跟她废话,摸摸她的头发,轻声道:“有什么事,说吧!”
预计的热烈重逢场面完全成了泡影,湘湘心头一凉,强笑道:“没什么事,我怕你跟着学校撤走,到时候找不着你。”
金凤苦笑道:“武汉陷落,日本鬼子已经兵临城下,我们还留着等死不成。我们学校会在沅陵增设分院,我无牵无挂,应该会跟着撤到那里,到时候来找我吧。”
“为什么每次都是我来找你!”湘湘犟脾气又上来了,嘟哝道,“我姐夫说会照顾我们,还说乖乖待在家里就没事,你别东跑西颠,先到我家住一阵子吧。”
这明显就是薛君山安定人心的,这笨丫头竟然会当真,小满轻轻叹了口气,金凤淡淡瞥他一眼,肃容道:“我心里憋得难受,一天也闲不住,现在只想多学点东西,早点上战场为国效力。湘湘,这块土地上已经没有什么安全的地方,你不要太天真,刀已经架在脖子上,怎么着也不能做赔本买卖!”
金凤说的是带着吴侬软语味道的官话,语调尖利,又快又急,湘湘蹲下来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愣怔无语。小满强笑道:“金凤,你别训湘湘,我们是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哪里会有办法,其实每次献金活动我们都参加了,也不算袖手旁观。”
金凤布满血丝的眼中掠过一丝深沉的伤感,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你憎恶战争,一心逃避现实,我以前包容迁就你,是我做得不对。湘湘,你不能一辈子被别人庇佑,国难当头,你再整天耽于享乐,我只能跟你绝交!”
湘湘浑身一震,二话不说,掉头就走,小满呆了呆,轻声道:“你知道我们家地址,有困难来找我们。”
金凤看也没看两人,迅速往里面走,当湘湘停住脚步,犹豫着回头,已然不见她的踪影,湘湘咬了咬下唇,打开小满的手,一口气跑出老远。等小满追上她,她已经跑不动了,没有拒绝他的搀扶,抱着他的手臂一步一挪,哽咽道:“小满,我们跟姐夫商量商量,去美国,去香港,去澳门,去哪里都好,我们离开长沙,走得远远的,等打完仗再回来,好不好?”
“姐夫正在帮你找人家。”小满似下了极大的决心,正色道:“这次应该是找读过点书的生意人,他们有见识,容得下你。”
湘湘下意识想反驳,小满似知道她要说什么,闷闷道:“姐夫总是为我们好,你别老犟,女人迟早是要嫁人的,你现在虽然小,可以先订婚。”
湘湘松开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拖曳着脚步往前走,小满刚准备叫车,一辆吉普车在两人身边带着刺耳的声音停住,薛君山杀气腾腾冲下来,一脚把两人踹翻在地,一手一个拎上车。
回家的时候,湘君正在门口翘首相望,薛君山把两人拎下来,掉头就走。湘君戳着湘湘的额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把两人拉进自己房间,从衣箱里挑挑拣拣,拿出一件素花缎旗袍,在湘湘身上比了比,对小满道:“好看不?”
小满已经察觉出什么,缩在沙发里呵呵直笑,只是眸中并不见任何喜色。湘湘把衣服推开,轻声道:“姐,不嫁不行吗?”
“不行!”湘君两个字就打发过去,把旗袍塞到她手里,转身就走。
湘湘回到房间换了衣服,在镜子前发了一会呆,打开门见小满正昂首看天,悄悄走过去kao在他瘦削的背上,小满反手拍拍她的头,湘水揉着眼睛出来,哭丧着脸道:“小满哥,你去哪里都不叫我,我都睡一天了!”
“你还好意思说!”胡十娭毑一手提着几个纸包(过去的食物等东西都是用纸包着),一手拉着平安的手迈进来,笑道:“我叫你跟我去买东西,你应都不应一声!”
湘水摸着后脑勺讪笑连连,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湘湘那边瞟,看见她满脸凄然,想问又不敢开口,脖子一缩,跑去跟平安躲猫猫。
胡十娭毑看到湘湘,一股无名之火往外冒,冲过来大喝道:“你摆那张脸给哪个看,你记不记得,你姆妈为了给你们两个凑学费凑这个那个费,经常熬夜赶做衣服,落得浑身是病,你们两个整天嘻嘻哈哈,为她想过一点没有!现在局势紧张,你姐夫天天忙到半夜三更回来,还要操心你们的事情,你们倒好,恨不得把这个家闹得天翻地覆,你们到底懂不懂,你姐夫完全可以带着你姐姐去过好日子,凭什么还要受被我们一大家子拖累,还要受你们的气!”
胡长宁听到声音,从楼上书房探头出来,赔笑道:“姆妈,他们两个还小……”
“小个屁!”胡十娭毑几乎蹦起来,叉着腰指住楼上,“都是你惯出来的,你一天到头闷头看书写文章,家里什么事都不管,要不是有个贤惠的堂客,今天几个崽女(儿女)不都饿死了!你给我下来,今天有客,你要是还躲,我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打死你!”
胡长宁眼看战火烧到自己身上,赶紧下楼来,规规矩矩坐在客厅,拿张报纸翻来倒去地看。湘湘还想争辩,小满连忙把她拖进房间,刚掩上门,准备安慰两句,只听湘水一阵惨叫,胡十娭毑已拖着晾衣杆气势汹汹而来,劈头盖脸打向两人,气哼哼道:“你们读书读到屁眼里去了,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天天凑在一起玩,讲出去这个死妹子哪个会要!”
看到胡刘氏进门,湘水像看到救星,径直把她往闹哄哄的地方拖,胡刘氏也知道大事不妙,冲进来就抢胡十娭毑的晾衣杆,柔声道:“家娘(婆婆),有话慢慢说,莫气坏了身子!”
这个家里能在胡十娭毑面前说上话的,除了胡刘氏也没有第二个,此时平安也适时地冲进来喊饿,胡十娭毑终于偃旗息鼓,骂骂咧咧出去喂重外孙,只可怜湘湘和小满又不明不白挨了一顿,哭都哭不出来。
胡刘氏摸摸两个的头,轻叹道:“你们两个收敛一点,别整天凑到一起嘀嘀咕咕,搂搂抱抱,你娭毑是老一辈人,看不得这种事情。”
胡刘氏一走,湘水做贼一般溜进来,挤到两人中间左瞧瞧右瞧瞧,挤眉弄眼,两人同时动手弹在他脑门,湘水惨呼一声,急道:“哥哥姐姐,还是回乡下吧,我爹爹最喜欢你们,肯定不会打。”
两人眼珠直转,同时把他的脑袋按下来,三人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饭菜终于上桌,湘君并不急着叫人吃饭,而三人也不敢出去碍眼。直到听到喇叭声,湘君才把三人叫出来,往梧桐树下一站,薛君山已和一个长衫马褂的中年绅士走进来,两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年虽然眼睛又大又圆,看起来颇为可爱,身材瘦瘦高高,走起路来不紧不慢,看起来比整天没个正经的小满要沉稳许多。
见到同龄人,少年还未开口,笑容已绽开,兴冲冲地上前自我介绍:“三位好,我叫盛承志,是湖大附中的学生。”
那中年人虽然气度不凡,保养得宜,并不见老,但是那年纪确确实实可以做自己的爸爸,小满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嘴巴张得老大,湘湘也是满脸恐慌,一手死死揪着小满的衣角,头也不敢抬。
眼看有些冷场,湘水只好挺身而出,笑道:“我叫胡湘水,是从湘潭过来玩的,我堂姐叫湘湘,这是小满。”
小满回过神来,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巴结这小子,让湘湘的后母生涯一帆风顺,连忙揽住他肩膀,嬉笑道:“我们是双胞胎呐,你看像不像?”
盛承志一本正经看看两人,笑眯眯道:“不像,湘湘姐比较好看。”
小满假作咬牙切齿道:“男子汉大丈夫,要好看做什么!”说话间,他暗暗拉了拉湘湘,示意她说笑两句讨好他。
薛君山陪那人走到客厅门口才停下来,示意他回头看,那人笑道:“果然名不虚传,样子不错,成绩又好,配我们承志实在绰绰有余。”
薛君山终于定下心来,摇头道:“承志那么聪明,以后肯定大有作为,是我们高攀了!”他微微欠身道:“盛老板,我们吃这碗饭,随时有可能为国捐躯,我也是不想耽误湘湘才擅自为她做主,你千万别有顾虑,如果不行就直说,我们还是做朋友。”
盛老板连连摆手道:“薛处长千万别这么说,现在局势这么乱,我也希望承志早点定下来,为我盛家延续香火。不瞒你说,我成亲的时候也才十四岁,那年有了大儿子,可惜他在上海被人杀了,只留下这根独苗苗。”
薛君山轻叹一声,拍拍他肩膀,附耳道:“生孩子的事情你可以放心,你看湘君一生就是个大胖小子,而且胡家有生双胞胎的遗传,如果运气好,说不定一次给你盛家添两个,到时候我再来讨喜酒喝!”
盛老板回头看看那对漂亮的双胞胎,仿佛看到了光明前景,一扫阴郁,呵呵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等一家人齐聚饭桌,天已经黑透了,湘水和小满想把湘湘夹在中间坐着,胡十娭毑眼一瞪,薛君山连忙把小满唤到自己身边,让盛承志坐过去,盛承志一点也不客气,见湘湘闷头扒拉干饭,反客为主,坐下来一个劲给湘湘夹菜,这回连湘水也看出端倪,眼直直地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完全食不知味。
酒过三巡,盛老板起身朝胡长宁高高举杯,笑道:“我们祖辈都是做生意的,没有胡先生那么多学问,能同先生攀上亲家,真是我盛某人天大的福气,以后两家常来常往,我家承志还请亲家公多多费心!”
“啊!”小满和湘湘同时惊叫出声,湘湘仿佛第一次认识旁边这个小孩,转头盯住他,满脸茫然。
盛承志到底面嫩,猛一低头,红着脸轻声道:“堂客,以后看的机会多的是,这里这么多人呐!”
胡十娭毑扑哧笑出声来,连连颔首道:“伢子喜欢就好,以后两个要好好相处,湘湘,你比他大了三岁,有什么事要让着他,别耍脾气啊!”
从最后近乎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字,湘湘听出了浓浓的威胁,把目光收回来,看着面前小山垛垛般的菜,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把心一横,埋头苦吃。
第五章 **二十七年十一月三ri
薛君山在长沙也算有头有脸,挑的人家自然不会差,盛老板就是长沙天福绸庄的第三代掌门人,相传其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