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然-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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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心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件事儿说起来也实在说不清楚,孟素蓉自幼多病,到了二十岁上还没定亲事,眼瞧着要连下头的妹妹都拖累了,孟老爷四处托人设法,不求门第,只求家宅安宁,让女儿嫁过去不必费心费力。彼时顾运则刚考上举人,他的座师便是孟老爷的学生,看中了这个寒门学子,硬做保山帮他定了这门亲事。孟老爷打听到顾家只有一位守寡的老太太,并无兄弟姊妹,遂欣然应允,将女儿嫁了过来。
孟素蓉直到嫁进门来,才知道顾家老太太原来早替儿子物色了媳妇,便是顾运则一个远房表妹白秀云,只是因为白家嫌顾家穷,这亲事一直拖着没定。可是白秀云却是时常到顾家来伺候顾老太太,就连顾老太爷过世的时候,白秀云都来守过灵。在顾老太太心里,早把白秀云当成儿媳妇了。
白家老两口死得早,白秀云只有一个不成器的哥哥,瞧着妹妹生得出色,总想着怎么好好捞一把。他本嫌顾运则只是个穷秀才,不如城里大户纳小妾给的银子多,拖着不肯把妹妹许出去,谁知顾运则转眼就考中了举人荣归故里,还带了个妆奁丰富的媳妇回来,顿时后悔莫及。无赖人物,也顾不得什么面皮,当即就奔到顾家闹事,说顾运则与白秀云早有婚约云云,若不是顾忌着顾运则成了举人老爷,怕就要闹个天翻地覆。
饶是如此,这事儿也闹得十分难看。白秀云哭倒在顾老太太面前,只求别让她哥哥将她卖给城里五十多岁的王老爷做妾。最后,是顾老太太亲自来找新进门的儿媳,让白秀云进门做了妾。
虽说是做妾,可是有打小的情分在,又有顾老太太护着,白氏的日子过得好不滋润。初时还对孟素蓉恭敬些,打生了儿子之后,渐渐的就有些张扬起来。偏孟素蓉肚子不争气,进门十二年只生了顾嫣然一个女儿,顾老太太这颗本来就偏的心,就更不知偏到哪里去了。
“这些年,咱们孟家也没少——”锦心终于忍不住小声嘀咕,只是才说了半句,就被锦眉用力扯了一下,只得悻悻闭上了嘴。顾运则一个乡下穷小子出身,虽说会读书,但这世上会读书的人多了,若没有孟老太爷这个岳父,他的仕途又怎会走得如此顺遂?偏偏顾老太太眼里看不见,只道自己儿子有本事,却嫌儿媳体弱难生养,自然就越发看重生了儿子的白秀云。
“罢了。”孟素蓉焉能不知锦心想说什么,“老爷这些年还是顾着我的情面,并没因我无子而冷落我,我只看在他面上今儿是嫣儿的好日子,莫说这些扫兴的事。”
锦眉轻轻踢了锦心一脚,笑道:“太太说的是,大姑娘又聪明又孝顺,若说读书,便比哪家的儿子也不差的。”
孟素蓉晓得是丫鬟要宽自己的心,但仍是嘴角边浮起了笑意:“有嫣儿,我也心满意足了。”
虽说入了秋,但太阳升起来后仍是十分温暖,各家的马车陆续来到,顾嫣然带着顾怡然,早早就到二门去相迎了。依着本地风俗,帖子都是下给各家姑娘哥儿的,家里长辈至多只来一两人,都由孟素蓉接到屋里说话,将孩子们统送进园子,由着他们去说笑玩耍。
官邸的宅子哪里会有什么花园,不过孟素蓉心疼孩子们没个地方跑动,将紧邻着的一家人家院子买了下来,在墙上开了门,权做园子。虽说也不大,但如今精心收拾了几年,倒是十分雅致。园子中间挖成一条水渠,横过园中,渠里种不得荷花,却养了些睡莲,圆圆的叶子浮在水上,错落开了几朵白色紫色的花,莲叶间又养几条巴掌大小的红鲤,游来游去倒也活泼可观。渠上搭了六座小桥,座座都小巧玲珑仅容一人通过,却是样式各异,顿时将这园子点缀得雅致起来。园中花木也无甚名贵品种,却修剪得宜,疏密得当,一年四季花开不断。此时正是桅子花开的时候,两棵桅子捧着雪团般的花朵,一阵风吹过,在墙外都能嗅到那股香气。今日来的都是十岁左右的孩子们,不一时,园子里就渐渐热闹起来,尤其是女孩儿们,都绕着那几棵桅子说话。
“你家这几棵桅子开得倒好,才在门口下了马车就闻到香了。”说话的便是知府程家的姑娘程芸,今儿来的客人里,要数她父亲的官职最高,顾盼之间便难免有几分自傲,一边说一边拿眼有些厌恶地瞥了瞥顾怡然,声音并不压低,“原是来给你庆生辰的,怎么把你庶弟庶妹都带出来了?”
程知府娶了三房姨娘,庶子女生了四五个,没有一个省油的灯,甚至还有个庶长子,程夫人真是不胜其烦。幸而她娘家得力,后头又连生了程芸程范这一子一女,才算在程家稳得住。程芸受母亲影响,对庶出的兄弟姐妹十分厌恶,出门在外,对别家的庶子女也是一样看都不看。她性子傲,跟顾嫣然交好还是觉得二人处境相似,顾嫣然连亲兄弟都没有一个,说起来还不如她。
顾嫣然笑笑,往水渠对面看了看:“那边总得有人招呼,既叫了一个出来,没有把另一个关在屋里的道理。”
孟素蓉今日安排男女分开,在水渠两边各自摆席,既不太生疏,也不会混在一处叫人说嘴。顾嫣然到底是女孩儿家,虽说来的人都是相识的,却也总不好亲自过去招呼男客,少不得要顾浩然出面。
程芸嗤了一声:“谁稀罕。”她的弟弟程范跟她一样,都是看不上别人家庶子的。
顾嫣然笑着替她倒杯茶:“若没人招呼岂不失了礼?我只怕你挑我的不是呢。”
程芸撇嘴笑道:“专会甜嘴蜜舌的哄人,只把错处扣给我。” 从丫鬟手里拿过个匣子,推给顾嫣然,“喏,别说我挑理不给你生辰礼,你是知道我的,不耐烦做那些针线,就是一叠帕子,说是什么鲛绡纱的,用起来冬暖夏凉,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顾嫣然打开匣子,只见里头放了一叠蝉翼似的丝帕,足有一打之数,有秋香、桃红、湖蓝、雪青四个颜色,看起来如烟似雾。鲛绡纱也是难得的东西,轻薄柔软,十几岁的女孩儿之间不过是相互送几色针线,程芸一送就是十二条,也算是大手笔了,虽然嘴上说不是什么好东西,神色间却颇有自得。顾嫣然便合了匣子笑道:“这怎么好意思的,上回我才送你两个荷包,倒赚回十几条帕子来。”
旁边一个女孩子便凑趣笑道:“程姐姐家里也不缺针线上的人,自然不必自己做的,不像我们。其实要我说,这帕子倒是不绣花的好,绣上了,反掩了这好纱。”
那女孩子父亲是程知府手下的小官,程芸拿眼角瞥了瞥她,并不理睬,凑到顾嫣然耳朵边上小声道:“就会溜须拍马!”
顾嫣然啼笑皆非,只得道:“祝姑娘说的是,这样好纱,绣了花也可惜了的。”
程芸撇撇嘴:“就你好心。”眼睛往园子门口一溜,推了顾嫣然一把,“你的秦妹妹来了,还不快去接。”
顾嫣然知道她性子,笑着轻轻拧了她一下,起身招呼一下周围的女孩儿们,快步往园门口走去,迎着一个穿月白色绣石榴花裙子的女孩儿便道:“怎这个时候才来,还当你必会第一个过来的。”
第4章 生辰起风波(下)
秦知眉的父亲是程知府手下的通判,祖父便是那位从京里致仕回来的秦太医,顾嫣然也是因着跟秦知眉相熟,才请到秦太医来给孟素蓉诊脉开方子的,故而两人的情份又不比别人,只要见了面必是亲亲热热,有说不完的话。只是今日秦知眉却只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拉了她的手:“嫣然,我,我今日带了两个哥哥来。”
“两个哥哥?”顾嫣然记得秦知眉只有一个哥哥,哪里又跳出一个来?
秦知眉眼睛不停地往后面看,有些抱歉:“其实是我二姑父兄长家的表哥,年纪——略大了些,我本不想带他来的,只是我母亲——硬说让他出来散心”
顾嫣然正在不明所以,便见后头两个少年并肩走过来,一个她认得,正是秦知眉的兄长秦知渔,另一个少年不曾见过,但看年纪却是十五六岁了。虽说本地习俗,女孩儿家过生辰也可请男客,但也大都是十岁左右的男孩子,且是素日里便相识的,即如秦知渔,今年已经十二岁,若不因着顾秦两家交好,也不能邀请,更何况这少年她从未见过,且已有十五六岁,按理更是不该来的。
秦知眉一脸的为难,此时秦知渔和那少年已经走到近前了,顾嫣然也只能先按捺下疑惑,侧过身去见了个礼,秦知眉清了清嗓子:“表哥,这位就是顾家姑娘。顾姐姐,这是我姑父家的表哥,姓周。”
顾嫣然微微低头,从眼角瞥了一眼,姓周的少年肤色微黑,身材修长结实,比秦知渔足足高了一个头去,只是眉头皱着,虽然行起礼来规规矩矩,却带着几分戾气,不像是个好脾气的。身上穿一件淡青色缂丝袍子,颜色瞧着不打眼,可是底色匀净,织着暗银祥云纹,随着他的走动在日光下微微闪烁。这个料子她在孟素蓉的陪嫁里见过,叫做青里银,瞧着不怎么起眼,染起来却不好把握,若多一分便暗沉,少一分则轻浮,故而价格颇是不菲,孟素蓉也只有这么一匹料子,顾运则都舍不得穿的。秦家最好也不过是秦太医这个正六品的衔,亲家自然也都该是差不多的人家,却不像是随便就穿得起这样料子的人家。再看他腰上挂了一块白玉子辰佩,玉质白如截脂,就连秦知眉头上的玉珠花都没有这样好的成色——嫣然心里疑惑,脸上却丝毫不露,按着礼数将人带进园子,自然有下人来引着两个少年往水渠对面去了。
秦知眉见两人走开了,才松口气,拉着顾嫣然的手道:“真是抱歉,我原说周表哥年纪长了些不宜来的,我娘非要我们带他过来——”略顿了一顿,低声道,“是我家嫁到京城平南侯府的那个姑姑带回来的,说是平南侯的庶子。我娘听了就格外上心”说到最后,脸不由得有些红了。
顾嫣然这才恍然大悟。秦太医的次女嫁在京城,嫁的是平南侯府周家庶出的三房老爷,仿佛是在京里做个什么闲散小官的。周三太太至今还没有生出儿子来,这位周表哥,想必就是承爵的二房所出了。秦知眉的母亲秦三太太什么都好,就是爱巴结权贵,虽说这位周表哥只是庶出的,可到底是平南侯的儿子,秦三太太定是着意要讨好,才强着儿女把人带过来的。只是平南侯的儿子,怎么会跟着庶出的三叔三婶跑到湖广来呢?
秦知眉脸上有些羞红,自己母亲是什么毛病她也清楚,只是任她和哥哥怎么劝,再劝不听的:“听我姑姑说,平南侯的嫡长子急病没了,周表哥——他单名一个鸿字——就跟了我姑父出京城来散心。听说姑父在京城的时候,很是喜欢表哥的,他们又至今还没儿子”
顾嫣然点点头。庶出的叔叔没有儿子,跟庶出的侄儿特别亲近也是有的,只是怎么嫡长子没了,庶子倒出京来散心?
“既来了就让他们在那边说话就是了。”京城那样勋贵人家,高门大户的还不知有多少内情,别人家的家事哪里轮得到她们来操心呢,“走走走,人都到了,只等你来呢。”
秦知眉装作怕怕地缩缩肩膀:“不会是又等我来联句吧?”
“可不就是呢!”程芸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