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万岁万万岁-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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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与的。军中历来讲求的是血性和铁律,这几位当年率军打江山平天下、身拥开国之功的老将们且都开口如是说了,朝中还有谁人敢说沈知礼与狄念的事是假的?就连政事堂的数位执政们,在与枢府相争相对的时候,也要多顾虑几分才敢行事。
一时间清议、朝议之风陡然转向,都道是侍御史乔博轻言市井谬言、事无佐证而弹劾中书重臣,而古钦则是棒打鸳鸯、刚愎自用而不自知,且让皇上无端成了与已殁武国公继嗣相争一女之人,这又是成何体统!
然而事发至今,所有相关奏议册后、弹劾古钦、狄念上奏以及古钦请罪的折子,都被皇上尽数压下、不见批复,内廷之中更是一片无声无息,任是谁也打探不出一丝上意,无人知晓这些事儿到了最后究竟会落个什么样的结果。
但不管朝中又将起多大的风浪,京城中的百姓们倒是津津乐道于这新起的传闻。
真是天地有眼,比起两朝老臣古钦来说,像沈知礼这样家世才貌皆出众的美人儿,倒是真该配个如狄念这样杀伐平乱不在话下、铁骨铮铮的英雄好汉呢!
远天云缠暮色,皇城之中萧然无声,一地淡金色的落叶随风沙沙作响。
沈知书身着朝服,端正地站在睿思殿外,等着人来通传入觐。
边路知州、府等臣子过京入觐,皇上一向是摆驾延庆殿之类的偏殿;可他这回入宫,皇上仍旧对他加恩若此,倒令他感到有些惴惴不安。
当初离京远赴潮安北路时,皇上仍是皇太子,其后登基大典他也未曾受诏入京,算起来,他与皇上已有近两年的时间没有见过面了,这又使得他更加紧张了。
虽是自幼伴读,但如今君臣有别,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如从前那般张扬无忌,而皇上亦必不会再视他为心阁旧友。今日的这场觐见,一切都该依着君君臣臣那一套来进行,才算是彻底隔断往昔岁月,而让他重新注目于这个身在九龙銮座上的年轻天子、
舍人通传之时,沈知书犹自陷在沉思之中,待人高声唤了数遍后才反应过来,然后便匆匆一燎袍,大步按阶而上。
殿中是一如既往的清寒。
冷清是缘于英寡处理政务时向来不喜宫人在侧,凉寒则是因睿思殿地处朝北,而英寡又不豫宫人每年过早通暖。
沈知书自从踏过门槛后便垂首抱袖,待走到殿中,更是直通通地撩袍跪了下去,俯身高声道:“臣天章、知青州沈知书,见过陛下。”
“平身。”
声音亦是清寒,与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沈知书慢慢站了起来,却又躬身大行朝礼道:“臣奉诏回京述职,迟来觐见实赖陛下殊恩,臣替沈府阖家谢过陛下。”
这一句话虽短,可却是一语双关,既表明了他对皇上体恤之恩的敬谢,又是在试探皇上对于沈知礼的事情是何态度。
久不闻人声,沈知书不由一紧眉,抬眼向上望去。
恰遇英寡似剑一般直视他的目光。
不由微惊。
沈知书正待慌忙低头时,却听英寡开了口:“同朕也会说场面话了,去青州两年还算有些长进。”
他这不动声色地就将话题转到了青州上,叫沈知书眉间微皱,却也不得不收心细思,等待皇上问他青州那边的明政军情若何。
谁知英寡直身靠入銮座,只低声问他道:“自青州出发前,可有收到过京中发去的谕令?”
沈知书仍是皱着眉,点头道:“孟大人一令迁调潮安北路安抚使、转运使二司属吏十三名,动作实是过大了些。”他这话说得直率且不加掩饰,稍停又道:“至于陛下欲重编潮安、健康、临淮三路禁军,臣位不在安抚使,不便妄议。”
“你也不必着意试探。”英寡声音清凉,又隐含了威肃之意,“朕此番诏你回京,并未想要升你为潮安北路安抚使。”
沈知书忙道:“臣亦不敢做如是想。潮安一路各政军务繁重,非能臣不可坐居于帅司一位,臣甫知青州方两年有欠,岂敢奢望此等高位?”
英寡却低笑一声,“延之说这话,倒令朕无所适从了。”眼前在座下站着的这个男子,哪里还像从前那个不将举京人臣放在眼中的沈知书?他的目光愈发凌厉起来,打探着沈知书,又道:“可潮安北路转运使一缺,朕意由你来补。”
饶是沈知书入殿之后便一直告诫自己要本分守规,但在听见这句话后也克制不住脸上惊色,口中更是道:“陛下可是在说笑?”
英寡略略一挑眉,神色极其认真。
沈知书心头一下子猛跳起来,“倘是如此,臣定当竭力不负皇恩!”
他这没有一句话的谦逊推脱,如此直截了当的受命,倒令英寡有些眸冷,可转瞬却又不动声色道:“至于重编边路禁军一事,枢府已定由狄念着手来做。”
这话恰又戳中沈知书的心结。
沈知书迟疑着,纠结着,半晌还是不敢先问出口,只是诺应道:“枢府决议,陛下自有分明。”
英寡望着他,目光意深,忽而问道:“狄念奏呈上来的折子,可是由你起草的?”
沈知书顿时苦笑了一下,“臣焉有如此大的胆子?那折子上的事儿是——”他言间一顿,似是有些不敢直言,可想了想,却又豁出去似的道:“是孟大人教狄念编的。”
孟廷辉?
他听见这名字,非但没恼,薄唇竟还微微一牵,复又问道:“照此说来,乐嫣嫁与狄念,亦有她的功劳?”
沈知书见他神色弛缓,心中不由瞬间确定了之前听到的种种传闻,当下便道:“正是孟大人劝的。”
想来也是如此。
他早知是她所为,可他仍是想从沈知书这儿确认一下。
只是沈知书不知,沈知礼更不知,除却狄念一事,这一整出的朝中大乱,亦是拜她所赐。
自他生辰之日过后,她就一直有意避着他、亦不来睿思殿觐见。
他是那么了解她,又怎能不知她这是心中有鬼,所以才不肯私自入觐。
从来都是如此。她表面上越是欲将自己摘离撇清,其实心中越是深陷其中,脑中全是各种各样满满的盘算,深怕她的心思手段影响了他的声名。
朝中弹劾古钦的风潮一起,连带沈知礼的清誉亦有受损,册后这么大的事儿他不见她有何不动,偏就古钦一事令她上了折子为其脱罪。
什么叫欲盖弥彰?
这就叫欲盖弥彰。
可这事儿又不单单是册后,亦不单单是古钦和沈知礼,这一场风暴卷起来的是朝中臣党之间明目张胆的相斗和较量。
既然如此,他就且由她闹去。
横竖她闹来闹去,也不过是为了他。
至于这一点,他亦是深深明白。
更何况,京城中的百姓们说得一点儿都没错,沈知礼与狄念二人,正是美人英雄,相得益彰。
章一零七 美人英雄(中)
他漠然静思的样子不辨深浅,叫沈知书心中又没了底。
既是提到了这事儿,那就无论如何也得讨个明白。
沈知书微一掂量,借话巧转道:“家父前两日才修书至西都遂阳,将乐嫣与狄念的事儿往奏上皇和平王。”
英寡才似回神一般,悠慢地一抬眼,目光却极清锐,迎着他这话头开了口:“你身为太傅长子,却被双生妹妹赶在前面成了婚,倒叫太傅心里面怎么想?”
这话明里虽是说他,可沈知书却听懂了皇上已是默允了沈知礼与狄念之事,当下放下心来,微微垂首道:“有劳陛下挂念微臣大事。”
模棱两可一短句,似答非答。
英寡眸底顿时多了些杂色,深望了他一会儿,方道:“在青州任上,可有遇着心仪的女子?”
沈知书容端色正,眉目微敛,并未马上开口。
怎能不知,国中边路臣子们的种种动向,有司必会略略捡了重要的奏与皇上知晓。
而他沈知书又是什么人,在青州这两年的事情,皇上安有不知之理?
可他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沈知书——堂堂京城的沈府大公子,朝中中书令沈无尘的独子,今上最为亲信的臣子,又即将是国中边路最年轻的转运使——自当当年入太学以来,还未有今日这般被一个女子颠弄得三番倒四的时候。
遇着了,爱上了,倾心相许了,可她偏是不肯嫁他。
这话说出去,要叫他的脸往哪里搁。
好在青州一地离京千里,这火烧水煮的一场暗情被人三言两语地传至天听,也只不过被当作是他沈知书今朝又一次的拈情不终。
而这两年中与她之间的无数个细絮片段,又岂是他此时此刻对着鎏金御案、对着九龙銮座、对着深眸冷语问他话的皇上,能说得出口的。
早已不是一注清酒话心言的年岁了。
他将为边路重吏,自然知晓皇上问他这话的目的,绝非仅仅出于对他这个多年旧友的关心。
为君难,为臣更不易。
只怕她亦是明晓此间深理,才不愿嫁与他的罢。
她是那般泼天爽决的性子,一丈红软裹起数地家业,论潮安严大小姐,又有谁人没听过她的芳名。
一旦清涉其中,倘是嫁与他这个即为一路转运使的天子亲臣,她势必不能再预严家商务,可她又岂愿为他拘了自己这一辈子?她既非朝官之流,又非京中闺秀,倘是将来从他归京,她又如何能过得舒心。
她看得比他明白,因而不愿嫁他。
而他沈知书身负超重所望,人人都等着看他名胜于父辈,且他妹妹沈知礼与狄念的婚事又是如此为人称道乐赞——美人英雄,美人英雄,这四字确是将他压得心头略沉,转眼旦望自己,忽觉微讽。
沈府一门上下哪一个不是天姿翘楚之辈,皇上一句太傅长子,更叫他胸口发闷,如何能说得出自己与一商贾之女情笃若此?
且他说不说又有甚要紧的,横竖她也不愿嫁他。
想着,他双眉越紧,闭着嘴久久未言。
英寡在上坐着,将他脸上轻变的神色尽收眼底,见他不肯直言,便也没有逼他,只是抬手将御案上的一本奏章平翻了过去。
那奏章才送至京中没多久,上面说的正是潮安严府千金严馥之与沈知书的事情。
相识这么多年,他自然是知道沈知书的性子的。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加无法确定,这折子上所言之事究竟是沈知书情多恣意,还是情深意笃。
但眼下看见沈知书的神情和默默不言语的态度,他还有什么不能确定的?
他只沈知书自幼多聪,在此事上势必有着自己的思量,这世间情非万物之首,潮安北路转运使一缺不是好领的,与严家多有纠缠,于沈知书而言并非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倘若二人当真是两情相悦、誓守一生,料想沈知书也不会露出此时这副心有隐郁的表情。
他既已察定此事,便也不复再问,只转言道:“乐嫣一旦嫁与狄念,则兵部职方司主事一职必不能留,转迁礼部主客外郎,可有异议?”
沈知书干脆地点点头,“自当如此。”
虽知妹妹心在兵部,但这回她为了古钦而匆匆嫁与狄念,为避狄念身领禁军将校之嫌,这兵部、卫尉寺、枢府三处的职缺,怕是不能再想了。
而他母亲当然又何尝不是如此?身为枢密都承旨,却因父亲之故而辞官成婚,待父亲再度入朝被拜太子太傅后,又以二人不得同居二府重位而谢拒了上皇复诏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