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流云-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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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冲上前握住他的手,诚恳道:“李大人客气了,狼盗猖獗残忍,嗜血好杀,人神共愤。我易冲堂堂男儿,怎忍看其虏虐百姓,无法无天。今天赐良机,要李大人与在下共同抗敌,保城卫民,乃易冲之荣幸。还请大人切勿客气,易某愿尉驱策,在所不辞。”
这番话自然说得大义凛然,但李成缺又怎敢指挥卫国大将,两人寒喧一番后,最后决定由易冲担任作战司令,指挥守城之战,而李成缺则调兵遣将,从旁协助。
古浪城乃河西走廊东端门户,地理位置至关重要,一旦失守,狼盗将长驱直入中原大地,危及大郑与卫国百姓。但由于郑国兵募制度,使得古浪与周边城镇驻军薄弱。如今郑国大军由瑞王李闻持率领至漠北与羌人对抗,十万禁军又担负着保卫大兴城重任,均无法及时抽出人力援助古浪,更不用说远在蜀地和吴国边境的东南军了。
易冲匆匆听完李成缺介绍完古浪城防及周边城镇概况,剑眉深深皱起,光滑的额间形成浅浅折痕,沉吟道:“如此看来,我们完全不能期望援军来助,一切只有靠我们自己。既然狼盗去年曾来犯,想必李大人在物质粮草方面有所准备,不知如今城内粮草最多可支撑多长时间。”
李成缺朝身边一灰衣中年人问了几句,转身回道:“三十日应不成问题。另城中百姓均自储粮草,年初又在各城区挖了数十口水井,也不用担心他们挖断水源。”
易冲赞赏地点点头,吩咐道:“我们只有三百驻军,而狼盗不少于壹千,再加上他们俱是穷凶疾恶、暴戾恣睢之辈,这其中实力悬殊,切不可轻易出城交战。如今城中虽万民同心,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大人可令城中各里正、保长管理辖内居民,严禁其四处行走,散布谣言。另,征集所有青壮年男子,分成两批,身强力壮者可上城助战,年长或年少者则去挖陷马坑、设拒马桩。”
“守城士兵也要分成两批,轮流休息,否则日子久了,定会吃不消。”易冲一边说话一边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狼盗营寨。几十个营寨呈梅花状分布,两翼如翅伸入城墙之侧。要说这布阵之人不是精通兵法的老练将领,易冲怎么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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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盗扎营后就一片死寂,举目望去,只见数十名守卫来回巡守,其余都息于营帐,不见丝毫动静。面对此等怪异情形,易冲也忍不住再三颦眉。狼盗人多势众,骁勇善战,主动出击绝不明智,但敌人潜伏不出,分明就是以退为进,已逸待劳。可己方偏偏又不可掉以轻心,以防其突然出击。古浪城毕竟人数有限,敌人又施以劳敌之计,只怕几日后就不战自溃了。
当晚天色一暗,易冲的担心果然成了现实。城楼上守兵刚刚有所松懈,狼盗营中忽地灯火通明,宛如白昼,鼓角齐鸣,喊声震天。李成缺慌忙调兵严守,披挂带甲,正欲迎敌,可等了许久,却不见狼盗再有动静。李成缺仍不敢松懈,所有士兵一直戒备到亥时,对方营地灯火虽亮,却不见来往人影。
待守兵刚刚歇定,炮号又响,鼓声又鸣,呐喊又起。守兵惊魂不定,寝食难安。李成缺亦愤立城头,高声大骂狼盗无耻,易冲在其身后,双眼微眯,眼中锋芒如冰雪。
第二日晨,一脸疲惫的李成缺早早就被易冲拉至衙署,二人于书房商讨至午时,李成缺方出,面上难掩狐疑。
晚,狼盗果然故伎重施,然不论鼓声再响,呼声再大,城上士兵仍无动于衷。甚至有不少年轻些的士兵笑呵呵地趴在城楼边墙上俯瞰,仿佛看戏一般的津津有味。待狼盗第三次鸣鼓时,城楼上就只剩几名上了年纪的老兵,朝他们挥了挥手里的战旗,然后大大咧咧地往墙上一靠,开始打磕睡。
未几,狼盗终于安静了下来。营地恢复宁静,只余数十支火把零星地散落,照出微弱的光明。
黑暗中,城门忽开,一支数百人的骑兵如同利箭忽然射出,狠狠地插入敌军的心脏。马上兵士俱是精挑细选出的死士,他们眼神坚毅,目露寒光,腰间大刀在月下闪出阵阵冷光,搭弓持箭,箭尖磷火离弦而出,划出一道灿烂的白光,狠狠钉在营帐上。
方进入睡梦的狼盗们还没来得及穿衣拾刀,就见眼前一阵火光照得双眼一阵刺痛。再睁眼,面前营帐不翼而飞,原来是骑兵用套栏将营帐推倒,涿满火油的箭射上干燥的布皮,火势马上随风蔓延。
易冲面如表情地挥动着手里的长枪,胯下骏马在营地中穿梭,长枪过去,尽是一片血雨。耳畔只有各种惨绝人寰的凄厉狼嚎,是呼呼的风声,是长枪刺入心脏后鲜血淌出的汩汩声,是大刀砍过头颅、划过脊骨的噼啪声,是掉了脑袋、半身残躯摇晃几步后轰然倒塌的落地声……
再过几步就是营地中央的白色营帐了,它静静矗立在一片火光之中,月白的布身在空中划下优雅的线条,仿佛遗失而独立,仿佛周遭的一切与它毫不相干。它看起来更像草原上贵族小姐的闺房,而不是——臭名昭著、凶残暴戾的狼盗的心脏。
易冲听见身后将士临死前的凄厉高呼,回过头,那些涨红着眼睛的狼盗已经爬起了身子,手里握着半月形的弯刀,疯狂地进行反击。
马匹上骁勇的男儿在一片片如稻草般涌上的人群中消失了身影,艰难地转过身,遥望不远处巍巍耸立的高大城墙,那里,有年迈父母的殷殷泪眼,有亲密爱人的温柔呼唤,还有稚龄小儿的天真笑语。最后一眼啊,那是他们热爱的家园。
“后撤——”易冲不甘心地最后一次看了眼那座月白的营帐,狠狠挤出两个字。五丈,仅仅只有五丈的距离,就能看到这群亡命之徒发生剧烈变化的最终原因,就能对上那双运筹帏幄的智慧之眼。易冲猛地一甩缰绳,策马回奔的那一刹那,背脊忽地一阵凉意,眼角的白色人影在帘后露出半张脸,修长的身躯,淡定的眼神,有如冰雪般刺骨的寒冷。
返城的士兵共有八十七人,也就是说,在不到半个时辰的突袭战中,有十三个年青人永远地告别了他们的亲人。
易冲一言不发地端坐在厅里,任由军医艰难地包扎手臂的伤口。回来的士兵里大部分都受了伤,连易冲也中了冷箭,好在他反应灵敏,只擦破了点皮。但流了少许血,将灰色布衫染红了一片,看起来甚是严重。
李成缺却一脸兴奋地在厅里走来走去,跺了跺脚,忽地对着桌子狠狠一拍,大声道:“它奶奶的,打得真过瘾。那狗娘养的被我们烧了营帐和粮草,看他们能支撑多久。”易冲出城突袭时,他负责留守,立在城楼亲见狼盗营中一片火光,鬼哭狼嚎,甚是得意。虽然杀敌不多,但绝不仅己方所损十三人,盘算下来,只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易冲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淡然道:“对方不是无能之辈,虽然被我们突袭成功,但丝毫不乱。好在我们撤退及时,否则,一旦陷入阵中,就是再多人,也是有去无回。”昨晚突袭时他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入营后方才发现营地内部竟遍挖陷阱,好在他们入营不深,才逃得一劫。脑中忽又闪现那双白雪般冰冷的双眸,心中渐凉。既然早已预料到,为何还让自己得手?那个白衣胜雪的高贵男子,竟然也是嗜血狼盗么?生平第一次,他感觉到淡淡的危险,但更多的,是终于找到对手的窃喜。
一觉睡到天明,睁开眼,易冲第一眼瞧见的就是一张黝黑年轻的脸,有着不屑和怀疑,还有试图掩饰的防备和警惕,是那天在马车上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年青人。易冲眼前马上浮现出那张清丽如白梅的脸,淡定温和的笑容,永远上翘的嘴唇,还有,那清澈犹如山泉的眼眸,忽闪间却像山谷般幽深。明明是熟悉的容颜,与大哥画上美人儿有七八成相似的脸,却是完全不同的气质,一淡定从容中闪烁着狡黠之气,一活泼刁蛮时微露苍茫之意。
“我家小姐想跟将军谈一谈。”从飞表情有些无奈,甚至是有些忿忿地瞪了易冲一眼,压低声音,偏偏以他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道:“真看不出跟个冒牌货有什么好说的。”
易冲心里有些哭笑不得,脸上很快恢复一贯的嘻皮笑脸,笑嘻嘻道:“吾等魅力,岂是你可欣赏的。流云姑娘好眼光,才能看出我与众不同的气质,至于小兄弟你么,还要再练几年。”
不顾从飞越来越难看的脸,拍拍衣服刚要起身,忽见从飞眼中寒光一闪,心中警觉,刚要躲避,领口已被他捏在手里,呼吸开始不顺。
“你若胆敢对大小姐不利,我定要活剐了你。”从飞一字一字吐出狠话,手中力道越来越紧。
易冲也不反抗,反而大口喘气地朝他笑,一直到从飞重重地甩开他的衣领,愤怒地转身出门。“你最好记住我的话。”
易冲仍然没心没肺的笑,仿佛心有余悸地摸摸脖子,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水盆前洗脸。冰冷的水浸湿他俊秀的脸庞,一滴滴落在淡薄的中衣上,印出浅浅的痕迹,抬头睁眼,嘴角笑意一闪而过。
离歌(十)
十
懒懒地泡了个热水澡,慢吞吞地喝了碗热气腾腾的豆浆,和着白面馒头和咸菜一起送下肚,顿时全身从里暖到外,又回屋换了身崭新的绛紫外袍,对着镜子摆了几个潇洒姿势,觉得自己颇是光彩照人、英俊非凡,易冲这才满意地笑笑,甩开诺大的金粉大扇,慢悠悠地出门。
李成缺十分严格地执行了易冲的建议,路上几无行人,只有脚步匆匆的士兵来回奔走。有人认出面前新衣簇冠,讲究得有些过分的英俊年青人正是昨晚带兵突袭狼盗,冷静镇定的飞将军,有些不敢置信地上前问好,狐疑地目送他踱着八字步,大摇大摆地晃进城里最大的聚兴客栈。待得人影在视线中消失不见,仍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这些日子太过劳累,导致眼中出现了幻影。
掌柜很殷勤地将他引进后院,关上门,自觉地离开。
这小院子早被流云她们包下,只住了主仆三人和那天从城外寻来的老头子地鼠,冬日的阳光下,宁静的小院里坐着个素白衣衫的年轻女子,纤长十指握着本薄薄小册,白皙的皮肤在阳光照耀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色泽,低垂漆黑的眉眼就像是画中勾勒的线条。安静的风抚过易冲的脸,有淡淡凉意掠过,但不会刺痛,清冷的空气弥漫在鼻息,满身满心都是舒畅的味道,如果忽略城外虎视眈眈的狼盗,这真是一个完美的早晨。
易冲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个破坏美景的庸人,嗓子一阵干涸,轻咳数声,树下读书的女子仰起秀美的脸庞,然后是一抹纯真的笑意从唇边弥漫,直至脸颊,眼角。
流云有些好笑地望着面前一身簇新衣装的年轻将军,他手里还摇晃着那柄很掉人品味的大金扇,扇尾处一硕大包金紫玉吊坠随节奏摇来摆去,略带稚气的脸上泛起浅笑,表情浪荡,目光游离,活脱脱一位被宠坏的纨绔子弟。若不是对他有所研究,还真容易被他这副表情给骗了去。
优雅地朝他笑笑,指了指右手侧空椅,易冲大大咧咧一屁股坐下,唰地收了折扇,微笑道:“前些日子出门的时候,府里算命的先生就说我红鸾星动,此乃桃花之相。我一路西行至古浪,见到流云姑娘你,才知道他所言非虚。”说话时,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