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世传奇英雄:杨度(上卷)-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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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滕原从卧室出来,双手捧着一截旧木块。里面果真放着一把没有刀鞘的腰刀。滕原将腰刀取出,双手递给杨度说:“这就是舍下收藏的雌刀,请杨先生过目。”
《杨度》第六章 亡命扶桑(40)
杨度恭敬地接过刀。这把刀与自己的那把,无论形状还是大小,真的一模一样,刀柄上那七颗宝石也正是一个造型美丽的北斗星座,宝石闪烁着深红色的光彩,比起自己的那把来,威武之中更添一种妩媚之气。称它为雌刀,真正恰如其分。因滕原并不承认雄刀的身份,所以杨度不说什么,看后便客气地还给了主人。滕原又捧给田中看。田中接过后眯起眼睛,皱紧眉头,从刀尖到刀尾,从正面到背面,认认真真地端详了一番,然后又要来杨度的刀。他把两把刀并排摆在左手掌上,右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老花眼镜来戴上,就像一位考古学家似的,一丝不苟地考察着,鉴别着,反复将刀尖刀身刀口刀柄,尤其是那七颗宝石比验着。凭着他数十年的博闻广识,他基本上可以肯定,这两把刀出自一个工匠之手,杨度的刀应该就是那把丢失在中国的雄刀。但他不想把自己的判断说出来,因为他知道亲家把这把祖传的刀看得很重,不愿意轻易承认别人的刀是自己的祖产,何况世间偶合的东西也不是没有。北斗七星为古今所共仰,以它的形状作为图标也决非一人的奇想。一向办事说话稳重的田中老先生长久地缄默着。他凝视手中的两把刀,有时把它放到镜片边,有时又把它拉得离眼镜远远的。蓦地,一个想法在他的脑中浮起:若真的是雌雄刀,应该可以合得起来。他立刻把两把刀尖对尖、尾对尾地合在一起,左挪右移,总觉得有点隔阂。他把刀分开,仔细地查看。原来,两把刀的柄尾略有点不同:滕原的刀柄尾处有一个凹下去的小三角形,杨度的刀柄尾处有一个凸出来的小三角形。田中极其小心地将这两个凹凸小三角形对好,然后再一合,果然一丝空隙都没有了,两把刀合为天然的一把。他暗暗称赞当年那位工匠的高超手艺。设计匠心良苦,锻冶技术之精更是世间罕见 —— 这把雄刀历尽千年劫难,居然仍与当初打造出炉时的模样丝毫无损!
田中正要取下眼镜时,又忽然发现刀柄侧面上似乎有几个字。他把合起来的两把刀再次拉到镜片边。果然不错,刀柄侧面现出四个字来。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抬起头来问:“亲家,打造这把刀的先祖名字,你知道吗?”
“知道。”滕原似不在意地回答。
“请你告诉我。”
“老人家叫滕原一夫。”
“亲家,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田中指着合起来的刀柄,大声地叫唤着。
滕原起身走过来,弯下腰一看,心里大吃一惊,怎么回事?这刀柄上不正是“滕原一夫”四个字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身边的夫人说:“你把我的眼镜拿来!”
米子很快从书房里拿来一副眼镜。滕原接过,又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块小手绢来擦了擦镜片,戴上后再弯腰一看,镜片中清清晰晰显出四个字:滕原一夫。
这时,千惠子、美津子、和子、米子一齐围了过来,大家都看到了“滕原一夫”四个字。
“亲家!”田中紧紧地握住滕原的手,激动地说,“再不会错了,这真的是那把雄刀!”
滕原睁大眼睛盯着镶黑宝石的腰刀,许久许久才动情地说:“真是我们家的雄刀回来了!”
一句话刚说完,两只眼睛便湿润了。他摘下眼镜,用手绢擦着眼睛。千惠子过来,抱着外祖父的肩膀,无比欢喜地说:“外祖父,我没有说错吧,我们要好好感谢杨先生!”
“是的,我们全家都要感谢他!”米子擦拭着眼睛,喃喃地念叨着。
“不要感谢。”杨度站起来,从田中手中取回腰刀,豪爽地说:“这把腰刀能回到主人的家中,是一件很令人欣慰的事。滕原先生,您这就拿去吧!”
“不,不!”滕原伸出双手阻挡着,“虽说这把刀是我们滕原家的,但已失落千年了,现在的主人就是你,我不能凭空要你的。”
“滕原先生!”杨度诚恳地说,“敝国有句老话,叫做物归原主理所当然,无所谓凭空不凭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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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度》第六章 亡命扶桑(41)
田中感动地说:“杨先生,你是一位义气深重的君子,我的亲家不会亏待你的。”
“杨先生,这样吧!”滕原思考片刻说,“刀你暂且收起,容我们再商量一下。今晚上,我把这对雌雄刀的历史好好地跟你说说。”
“好吧。”杨度把刀插进牛皮鞘里,重新挂在腰间。
九 滕原对今天的留日生
讲述古代遣唐使的故事
滕原把杨度安置在家中最好的客房,晚上,又特为在一家名叫海龙酒楼的中国餐馆里订了一桌丰盛的酒菜招待他。吃过饭后,滕原将杨度请进二楼的一间小房子。
这是一间布置得相当精致的会客室,全部西式摆设。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摆着四个宽大松软的牛皮沙发。四壁贴着墙纸,墙上挂着三幅装潢考究的西洋油画。北边那幅大森林油画下是一个敞开的壁炉。因为天气暖和,壁炉里没有生火。一个男仆进来,上了两杯咖啡。
“杨先生,请喝咖啡。”滕原换上一套浅灰色西服,系上一条大红领带,显得更年轻了。粗粗一看,简直不到六十岁。他指着红领带说:“今天是我们滕原家族的大喜日子。我特地系了它,以示庆贺。”
杨度端起咖啡杯,笑着说:“今天也是我到日本以来最快乐的一天,我和你们一起祝贺它。”
“说起这对雌雄刀,还有一段凝聚着日中两国友好交往的动人故事。”
“真的吗?请您说给我听听。”杨度放下咖啡杯,专注地望着滕原。
“这还是公元八世纪初叶的事情。”滕原两手托着小小的咖啡杯,面色凝重,慢慢地叙说着滕原家族世代流传的古老的故事。
日本大宝二年,正是中国唐朝武则天执政的时候。那时,中国以其高度发展的经济和文化吸引了世界各国,日本文武天皇向中国派出了第一批遣唐使,除国家使节外,还有一批年轻的留学生,他们随同使节来到长安,然后在长安住下,潜心学习大唐帝国的文化。这一批留学生中有一个便是滕原信宇的先祖滕原一夫。
滕原一夫那年正当二十岁,没有结婚,是一个聪明颖秀的学子。滕原一夫来到长安一年后便掌握了汉语,能流利地用汉语与中国人交谈,也能读得懂当时唐朝廷颁发的文书告示。一夫有感于大宝元年所制定的《 大宝律令 》的不完善,便潜心钻研唐朝的各种刑令法律。经过两年多的刻苦学习,他已通晓了大唐帝国的大部分律令。
这代日本天皇对都城滕原京不感兴趣,决定在奈良再建一个都城,遂命令在长安的日本留学生于半年内画出一张长安建筑图。一夫以出众的才智被推举为总绘图师。半年后,一夫带着全套长安建筑图回到东京,立刻参与了奈良平城京的建设。合同三年,平城京建好。它完全依照长安的样子,东西三十二町,南北三十六町,不论东西南北,每隔四町均有大路相通,形成整齐的棋盘街。在北面的正中处,建了一个占地八町的皇宫。当然,平城京远没有长安的大,它只有长安的四分之一,但比起滕原京来则要壮丽得多了。
天皇很满意,当年便率百官贵族迁到这里,从此开创了日本人民引以自豪的具有灿烂文化的奈良时代。天皇重赏了一夫。也就在这年冬天,他和出身名门的乔子小姐结了婚,天皇还给他们送了礼,一时成为轰动京城的佳话。婚后夫妻二人十分恩爱,日子过得甜美。一晃三年过去,乔子为一夫生了两个儿子。一夫想起在长安的学业并没有结束,便和乔子商量,要重返长安,继续中国律令的研究。
乔子舍不得丈夫远离,但对丈夫的志向很能理解,因为丈夫要把强盛的大唐帝国的律令全部学过来,以便为制定完备的日本律令提供一份最好的借鉴。丈夫是为了国家强盛而暂时离开她和孩子的,深明大义的乔子含泪同意了一夫的远游计划。
出于对丈夫的深切的爱,也盼望丈夫早日学成归来,夫妻重圆,乔子用重金雇了一个手艺极高的铁匠打造了一对雌雄腰刀。这两把腰刀外形一模一样,分开为两把,合起来为一把,惟一不同之处是刀柄上所镶的北斗七星的颜色。雄刀为黑宝石,雌刀为红宝石。为了表示夫妻永远一体的心愿,乔子将两把刀合起来,亲自用雕刀在刀柄上刻下“滕原一夫”四个字。雌雄刀装在一截阴沉木做成的木盒里。
《杨度》第六章 亡命扶桑(42)
离开平城京的前一夜,乔子将雄刀从木盒里取出来,插进一个牛皮制的刀鞘里,郑重送给丈夫,流着泪对丈夫说:“你将这把雄刀佩戴在身上,天天看到它,天天记得家中的雌刀在盼望它早日归来,与它团聚。此刀锋利无比,万一遇到坏人,它还可以作防身之用。千万不可丢失!”
一夫接过妻子所赠的腰刀,同时也将妻子的一番深情珍藏心中。第二天一早,他离开娇妻幼子,再渡沧海,负笈西游。
一夫到了长安后,一头扎进卷帙浩繁的簿书中。为了将大唐律令的沿革弄明白,他又把唐以前的各代有关文书简策找来阅读。研究之余,一夫迷上了中国的诗歌,自己居然也能写出很不错的汉诗来,并与当时长安的著名诗人沈佺期、张九龄、王翰、王湾等结为诗友,互相唱和。然而,不管埋首群籍之中也罢,吟咏宴席之上也罢,一夫都排除不了对妻子和两个儿子的刻骨思念。他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着明月抚摸着那把妻子亲手所赠的腰刀,仿佛已飞越了高山大海回到平城京的家中,正抚摸着妻子那双冰清玉洁的纤纤小手。张九龄很能理解他的这种思家之情,特为送他一张条幅,上面写着他那首脍炙人口的《 望月怀远 》: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张九龄这首诗写的正是一夫的心情。他将条幅挂在壁上,夜夜诵读,夜夜相思。为了早日回家团聚,他加快了研究速度,并同时将研究的成果整理出来。
日本养老元年初春,一份###万字的研究成果出来了,他兴奋地给这份成果标个题目,叫做《 大唐刑律法令考查存要 》。他把这份《 存要 》送给张九龄看,请张提意见。张甚为称赞,同时也给一夫指出一个疑点,并告诉一夫,要解决这个疑点,可以请教沈佺期,但沈这些日子在凤翔法门寺养病,要到暮春天气和暖时才回长安。
等到暮春尚有两个月,第三批遣唐使将在四月初启航回国。如果等沈佺期暮春回长安后,再从长安到渤海湾,无论如何赶不上这批回国的航船。滕原一夫回家心切,决定自己去凤翔法门寺找沈佺期。张九龄说,现在正是大雪封山的时候,沿途多险,不去为好。一夫谢绝了好友的规劝,独自一人离开长安奔法门寺而去。
三月中旬,正是及第举子们“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时候,沈佺期从凤翔回来了。张九龄问他是否见到滕原一夫,沈说根本就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