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你一朵火烧云-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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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后,工作队员和村干部们,都不约而同地来到龙王庙。
公孙龟年也早早来了,像没发生过任何事似的,甚至比发生事之前好像还显得轻松许多,竟然嘴上叼着香烟,和宣石狗在写字台上比赛掰手腕。
宣石狗把公孙龟年掰倒了。
宣石狗说:“老公孙,不服气不行。”
公孙龟年说:“狗子,我有个好项目,你敢不敢比?”
宣石狗说:“你说。”
公孙龟年说:“比赛吃红烧肉。”
吃红烧肉,是公孙龟年最大的口福爱好,当年在部队时,一次拉练,他和一位副连长比赛吃红烧肉,他一下吃了整整两碗,胜了,但在以后几个月里,几乎不能再闻肉腥,一见肉就想吐。
宣石狗说,“吃红烧肉,你肯定不是对手。龟峁庄人穷得叮当响,哪一个不是饿死鬼转生的?你是厅级干部,是高干,哪儿是对手?”宣石狗说着,见工作队员们的笑脸,突然都变了色,绷起来,村干部作都还不知道公孙龟年受处分事,宣石狗没注意到工作队员们表情,依然对公孙龟年说,“我给换一个项目吧,换一个高干与平民百姓都适合的项目。”
公孙龟年说:“说说看。”
宣石狗说:“比顶牛怎样?”
公孙龟年说:“噢,就是爬在地上头顶头,那种顶牛?”
宣石狗说:“就是。敢不敢?”
公孙龟年说:“好,有什么不敢的?”
两人说笑着,就都真的在大殿地下爬了下来,准备顶牛。村干部们从来没见过公孙龟年,像今天这样仿佛返老还童般的好心情,一齐咧着嘴笑。
正在这时,有一位村民走进大殿,反映说,离龟尾垴一里多路,妙极峰下的金刚岭草甸,突然裂开一条几十丈长缝。
爬在地上的宣石狗和公孙龟年一听,一齐跳了来。
宣石狗笑着说,我先带人去看看。嗨,要真象十年前一样,再来一次山体大滑坡,那咱龟峁山可就要“高峡岀平湖”喽。龟峁山本来峰奇谷险,如果再有了水,再恢复林草植被,别说发展林牧副渔业了,就是办旅游风景区也够条件了。宣石狗说罢,就要岀门。
白东明马上叫住宣石狗说,先别去,正好工作队和村干部人都在,咱们把年前年后事安排一下,明天工作队就可以休假回城了。
公孙龟年对白东明说,石狗子也不用去了,你们在家先研究工作,干脆我先去看看。白东明说,行,老公孙,你就先去看看算了。白东明此时的想法是,老公孙不在也好,正好把他的事情向大伙通报一下。
宣石狗刚才那番办旅游的话,不过随便说说而已。哪想公孙龟年倒当了回事。公孙龟年随即独自一人上了山,到金刚岭草甸察看。
公孙龟年从龟尾垴走进金刚岭,沿着那条裂缝走走看看。裂缝横过妙极峰下的山脚,宽则尺余,窄处也有手指头宽。然后公孙龟年就登上妙极峰,俯首四顾。山里的阳光灿烂而宁静。
已经全部户口迁移下山的龟尾垴村静悄悄的。
离龟尾垴不远年的三公庙静悄悄的。老宣头在不在山上呢?
一条条蜿蜒小路、一层层梯田、一座座山梁都是静悄悄的。
漫山遍野静悄悄的。
十多道山梁,从妙极峰延伸岀去的十多道山梁,如巨大蜘蛛伸岀去的条条腿,金刚岭就是其中一条。但这条金刚岭的山脊却并非是隆起的,而是平缓开阔地凹下去的,如倒漏斗状如扇子状,展开一面上窄下宽的坪地。其实说它是草甸已经名不副实,由于当年开梯田把林草灌都清除净尽,虽然撂荒多年,草长得仍然不多,稀稀落落,倒像一个小小的戈壁滩。坪地最低处,即扇面的边,又像它本身叉开的双腿,又分成两道分梁。不过此两道分梁倒真像一条腿被劈开了,走向与高低起伏几乎都是一样的。两道岭中间就是悬崖峭壁的响泉沟峡谷。假如金刚岭草甸真要崩塌下去,那个响泉沟大峡谷可就要短一截子了,但是却要与左右相邻的两道山梁间,形成很大的一个坑,石狗子说得对,那将会自然形成一个小水库。而十年前滑坡断裂的那道名叫短足岭的山梁,一是由于山脊较短,二是由于滑坡度不大,大概只有三十米不到,倒真像妙极峰的一条断了的腿。至今静静地放在那里。
“假如真会那样,为什么不能作如是想呢?”
公孙龟年一边从妙极峰上走下来,一边自言自语。
公孙龟年此时,想得是宣石狗说的那个旅游风景区远景。
公孙龟年不由不觉走过三公庙。
公孙龟年推开门,竟然发现老宣头就在屋里。另外,屋里土炕上还睡着一个老头。看来是个瘦高个儿,脸朝里蜷曲着身子,盖着一条毛毯,呼呼大睡。老宣头正在用秤称着各类草籽,并把们分门别类地倒进写了草名、重量和播种地地名的许多小布口袋。
见是公孙龟年进来,老头忙停住活计。
老宣头像全村人一样,称公孙龟年为老公孙,而公孙龟年和工作队人员却都像宣白狗一样,称老宣头为大爹。
老宣头笑着小声说:“老公孙,你怎上来了?”
公孙龟年看了一下睡在炕上的老头,也小声说:“听狗子说金刚岭裂缝了,白队长让我先来看看。我还当你不在哩。”
老宣头指着已装了草籽放了一地的小布口袋,说,“只怕一开春就得用哩,早准备下,到用时不慌张。” 老宣头说着又指指旁边靠窗户那张写字台说,“吸烟吧!”然后拿起秤来又干他的活。
那是一张暂新的写字台,也是村里专为老宣头配的。写字台上一个茶叶筒里,放着老宣头常年抽的那种小兰花烟叶碎烟沫,放着老头那根一尺多长的枣木长旱烟袋和一个打火机。另外,还放着一个鼓鼓的大帆布包,从包的露着部分可以看得岀,里面放得都是书,或者笔记本之类东西。
公孙龟年从靠在墙边的一摞折迭椅中拿了一把,打开,坐下,拿起烟袋,伸着指头从茶叶筒里,揑了一撮碎烟沫填在烟袋烟锅里,并用拇指压瓷实,噙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着,先深深地抽了一口。
改变用途之后的三公庙,靠正墙的那道放神像的台基已经拆除。公孙龟年想,那几尊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泥塑像,也不知如何处理了?
公孙龟年一边低头吸着烟,一边然后巴咂着嘴,说:“大爹,干脆,以后我也搬上来,和你在山上一块住算了。”
老宣头摇摇头,突然问公孙龟年:“你是真不想走了?”
公孙龟年笑笑,反问说:“大爹,你不愿意我留下?”
老宣头叹了口气。“怎不愿你留下,巴不得你留下哩。可你呀,你这叫啥事呵?人家现在都巴不得往城里头跑哩,你倒好,一心想往乡下钻。俺不懂你这么个大干部大秀才到底犯下啥过了,听莹莹说,是啥书本上的事。书本上能有啥事呀,你给人家写反动标语了?”
公孙龟年还是笑着不说话,只是听老宣头说。
“重农这狗娃儿,听莹莹说都当第一副省长了,他就不能给你说几句话?他当年和素兰子离婚,俺都没说过二话呀,这狗女子犯下见不得人的事,叫人家一个大男人,那脸往哪儿搁?俺也赞成他狗娃儿休了她。可你老公孙不同哩,孩子呀,俺虽说不明底里,可俺看岀来啦,你是受了冤屈哩。古辈子人受了冤屈,还要头顶状子到衙门击鼓喊冤哩,你怎就不为自家喊喊冤?哪怕伸了冤,你愿留城也好里愿意下乡也罢,随你。可你这是背着冤,一辈子死在这小山旮旯哩,算啥事呀?知道的,说你是甘心情愿要在乡下活哩,不知道的,还说你真是做下见不得人的事了。俺都为你不平哩。前阵子俺在电话里给莹莹说,告诉你爸,就说我说的,全龟峁庄都觉得老公孙是大好人,不管怎说,你姥爷俺也算一个老共产党员哩,俺人老可眼不花,俺看这个老公孙,就是一个一个心眼想着老百姓的好共产党员,好干部哩。就算俺老宣头眼瞎了可俺心不瞎嘛,就算俺眼瞎心也瞎了,可全龟峁庄的老百姓也不会全眼瞎全心瞎了嘛。听俺这么一说,莹莹在电话里头还哭哩。唉,俺这个小狗娃儿外孙女 ,别看是跟她爸在城里长大的,心软心好哩。……”
老宣头一边低头干着活,一边自顾自说着他的话。
听老宣头说到这里,公孙龟年突然想起陶莹的话,“因为你是他心中的政敌,后来他又明白了还是情敌。”
坐着吸烟的公孙龟年听着老宣头话,就无声流起泪来。从小到大,公孙龟年就不习惯流泪,即使在最伤心时刻,在最激动时刻也不流泪,也只是在表情上有不多几种变化而已,或者木木的,或者闷闷的,或者就是笑笑的。像今天这种流泪的时候,很少见,更不要说那种失声痛哭了。
“大爹,谢谢,谢谢!”
老宣头听到公孙龟年说感谢话,抬起头来刚说了句“你感谢个啥”,正准备说“龟峁庄要感谢你才对哩”,却看见公孙龟年哭了,并掩饰性把脸朝住窗外,心里说,这娃,他就是有冤情哩。
老宣头正想着对公孙龟年再说几句安慰性的话,一时又想不起说什么才好,就在这时,蜷曲在土炕上脸朝里睡着的老头,却冷不丁地说起话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个老家伙,尽挑人家伤心处。宣老头,你什么时候说过这么多话呀?就这一会儿,你把一辈子的话都快说完了!叫我们天下硬汉的公孙龟年同志,驮夫同志,都感激涕零,涕泗横流了。”
“老唐,原来是你!你啥时来到这里的?”
公孙龟年突然听到这叫着自己名字的,多年没再听到过的声音,也忘记再掩饰自己的满脸泪水,失声惊叫起来。
可老宣头反倒对公孙龟年这一惊叫本身,吃惊不小,随即问公孙龟年道,“老唐!谁叫老唐?”接着又明白了什么似的,对住那个依然一动不动地蜷曲在炕上的老头说道,“噢,黑老头,你还姓唐呀,原来你们认识?”
蜷曲在炕上的老头突然掀开毯子,一咕碌坐了起来,呵呵大笑。
公孙龟年一看,果然就是老总编唐风,但随即也就想到初到龟峁庄时那个晚上,在禾场上,遇到的那个与唐风长得一模一样的怪老头,于是又有点儿怀疑,这是不是就真得是老总编辑唐风。
坐起来的老头,见公孙龟年看自己的眼光疑惑不定的样子,开玩笑地说:“公孙龟年同志,怎么,你不认得老夫啦?”
公孙龟年连连点头,含糊其辞地对老头说,“认得认得。”可接着就又问道,“您真的是老唐,唐风同志?”
老头噌地甩开毯子,又噌地利索得如同猴子一样,从炕上跳下来,两只足恰(怡)好落到放在地下的,他的那两只空旅游鞋上。这一动作一下子令公孙龟年明白了,这不是老唐,这就是那晚他遇到的那个怪老头。
公孙龟年说:“唉,老同志,您那模样您那说话声音,怎么和我们《场》杂志老总编辑唐风同志,一模一样。你们大概……”
没等公孙龟年说完,老头又呵呵大笑,笑罢说:“公孙龟年同志,不是‘大概’,是真的,唐风是我孪生哥哥,我叫唐雨。让您受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