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你一朵火烧云-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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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凯说:“要喝就喝最带劲的。”
关凯一下子拿过三瓶65度的老白汾。
陪餐的还有文教副县长何修明、教委主任丁一岚和教委副主任温一方三位。由于公孙龟年他们三人中,除关凯能喝白酒外,叶秀子只喝点葡萄酒,公孙龟年已戒酒多年,坚持不喝白酒,所以徐主任只好也给他亲自斟了葡萄酒。这顿饭,按徐春富和县里其他三位原来商量下的,本来是要轮番轰炸一番公孙龟年他们三人的,哪想,却遇到公孙龟年和叶秀子两人坚持只喝葡萄酒不喝白酒外,又遇到了关凯这位《场》杂志社酒场四大天王之一,倒让关凯先把他们县里几个人全都灌了个东倒西歪。
酒一喝多,酒胆就大了,话也就开始失控了。
首先是两位教委正副主任丁一岚和温一方醉了。
那位副主任温一方醉得舌头都打不转弯了,可还在充大。摇摇摆摆端着酒杯,指着海量的关凯,说着粗野的脏话,瞎嚷嚷:“关记者,你喝那点猫尿算球啥!你知道我温大爷是谁,有句顺口溜,一口气喝它十两八两不醉,一晚上睡她十个八个不累。那就是说我温大爷的。”
斯文的何副县长,涨红着脸,劝温一方说:“小温,还不醉呵?连话都说得断不了句了,还说不醉!你给咱少喝点。”
温一方勃然大怒,骂道,“何修明,你算个毬!别摆你副县长架子,在温大爷面前发号司令,你书呆子有这个资格?”接住就对关凯说,“喝,别听他猫叫春,把咱们的快……快感也……也耽……误了。”
温一方话刚刚勉强说完,就一头栽在地下,第一个被服务员们架走了。
教委主任丁一岚喝得直想呕吐,后来干脆自己跑到院里去了。
接着,被温一方破口大骂一通的副县长何修明也醉了,但没倒,只是执酒杯的手打起了摆子,不过还是硬撑着,对关凯和徐主任一口一个“干”的往嘴里倒。徐主任比他们似乎都强,但眼睛却越来越眯缝了,像要梦游的样子。关凯记得清楚,在副县长何修明摇晃着脑袋灌下第十二杯的时候,这位据说是教师出身的老兄,突然就号啕大哭了起来。
徐主任努力睁着快睁不开的眼皮,骂道:“老何,你嚎个毬哩,我知道你怕哩。怕毬啥?天塌下来有大个儿顶着哩!你这个副县长帽帽值几个钱,别说出了事,有人为你保哩,你稳稳当当戴着你那顶毬官帽吧!就是不出事,想要摘掉你那顶帽子,还不是人家一句话!”
经徐春富这一通骂,副县长何修明并没止住哭,而是干脆爬在饭桌上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喃喃着含糊不清地说:“我怕什么丢这官帽子?我心痛哩,几十个娃的命呀,我这副县长算啥?枪毙二十次,我都情愿。但我不甘心,我何修明这清清白白的名誉蒙尘哩!”
关凯飞快向公孙龟年、叶秀子递个眼色,拿起杯来,对着副县长何修明和徐主任,也学着当地土话粗话,叫道:“你们是干毬甚哩?你们这是干毬啥哩?快快乐乐给我们饯行,你们倒一个个愁眉不展,真他娘的不吉利,你们还让我们离开河阴县不?好像生离死别似的!”
公孙龟年和叶秀子顿时明白了,关凯所说“好戏”的意思,也不再制止关凯和何徐二位继续喝酒了,反而也加入劝酒行列。
何副县长头也不抬地哭道:“是雪是冰总要化水哩,纸能包住火?”
徐春富骂道:“毬蛋!好像就你的人心是肉长的!别人都他娘的是驴肝肺!喝!别毬在客人面前给咱河阴丢人现眼了!”
最后一杯,徐春富是拿起关凯的那杯酒,咕咚一口下肚的。还没等关凯给他再斟,他自己就又给自己斟起来,杯满了,还在倒。一边倒一边对爬在桌上痛哭的何副县长骂骂咧咧,“真他娘的,活憋气哩!”倒着倒着,大概是眼再也睁不开了,醉意再也难抵挡了,酒瓶从手中一松,瓶子倒在桌上并滚下桌子,落在地上摔碎了,而他自己也爬在了餐桌上,喉中发出一种类似痰堵的咕噜声。后来,还是服务员们把他们二人架走的。
第二天一打早,公孙龟年他们是自己上了公共汽车走的。
大概徐主任、何副县长和两位委领导都酒醉得太利害,没能及时醒来,县里几个人谁都没有来送行。但公孙龟年他们还是为了掩人耳目,乘坐上开省城的公共汽车。只是他们并没有回省城去,而是坐到出了河阴的一个邻县,就倒了车,中途又折回河阴县界,直奔河阴的黄河沿去了。
024
公孙龟年他们直奔河阴县黄河沿,却并没有在河阴县境内停留立即开展调查工作,而是转换乘船,到了隔岸相邻的邻省河阳县。
这是公孙龟年的主意,是他们住河阴招待所时,一张门缝里塞进来的小字条上,“建议你们去一趟河阳,感觉对比一下”的话启发了他,到黄河沿岸后凡才想起,临时决定的:先到对面河阳县看看。
邻省的这个河阳县,教育事业抓得好,在全国很出名,这点,他们都知道。但是,当他们真的在这个几乎所有客观条件,都与隔河相望的河阴县一模一样的邻省县份,带点随机抽样性地,在傍黄河的两个乡镇转了一圈之后,这里的景象还是令他们非常感动也非常惊讶。
老实说,过了河,当他们在傍河公路边一个小山村,第一次看到那条“再穷不能穷教育中,再苦不能苦孩子”的标语时,他们是持疑的。尽管由邻省这个河阳县最早喊出的这个口号,现在已经在全国成为一个最为时新的口号,可在中国,这种下级领导哄骗上级领导的标志性东西有的是,而且也不止从今日始,从治水治山、修田打坝、植树造林到计划生育、打扫卫生等,事无巨细,都是可以做奸犯科,搞这种仅供观瞻的标语景观的,至于工作到底实际做到何种程度,那是另外一回事。
尚在部队服役时,一次,公孙龟年随部队拉练,路过一个全国有名的农业学大寨模范县,沿着公路急行军,看到那梯田那堤坝那鱼粼坑,在道路两旁的山峦沟壑间规矩如仪,煞是赏心悦目,并且伴有各种石砌的,或者干脆就是钢制或木制的醒目大标语。可是,当部队一拐入一条羊肠小路的山坳,同样的山同样的坡同样的沟,而面目就全非了。原来,那些如仪景观,都是属于既定观瞻路线上的景象,是专供上级领导和参观者检查工作或召开现场会时用的。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老百姓和基层干部称这种现象为“共产党哄共产党”。
令公孙龟年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与河阴县一河之隔的全国教育事业先进典型河阳县,却真正是名副其实的。他们离开公路,各自骑着在河口一个小村租来的三辆自行车,拐进面条般若隐若现蜿蜒进大山的羊肠小路,穿行在山塬沟壑,他们发现无论多么贫穷的村寨,只要是全村最好的房屋建筑,那一准是学校。而且他们没见有失学儿童。
浏览了一遍河阳之后,他们立即返回到河阴县,立刻跋山涉(踄)水,奔波在他们需要调查的河阴县几个沿黄乡镇。
他们以步当车,声称旅游考察者,避开大路走小路,避开乡镇驻地进入山庄窝铺,有时住宿山村野店,有时借宿农家片石小屋和土窑。
他们在山民的土炕上、饭场上、田头、崖畔,在小庙或圈羊窑洞作校舍的小学校里,和村民、村干部、民办教师、下乡干部等,凡能谈上话的,都与他们拉呱。在几所出事小学校所在的村庄,他们挨家挨户探访了所有被砸死孩子的家庭,有的探访竟成了一座小村全村人的###。村民们口无遮拦,把他们对教育状况的不满、校舍资金的拨付、修建校舍承包人的偷工减料等等,全都倾诉给这三个与他们毫不相干的旅游考察者听。
他们调查到的真实材料,根本不是他们在县里听介绍时的结论,甚至与刘玉屏关凯他们那次暗访,得出的“基本属实”也相去甚远。
根据他们摸到的情况,仅最近两年,与校舍建设有关系的非正常死亡学龄儿童就有46人,整整是那封匿名信反映的死亡儿童数的两倍。
这次调查,河阴县的贫穷程度,令他们吃惊。河阴县教育事业的落后程度,因有了一次即兴考察的河阳县教育情况做对照,更令他们吃惊。沿黄几个乡镇,虽然在出事之后,县里已经重新调拨资金重建了校舍,有的学校还建设得有模有样,但竟有十几个村庄的学校没有一个儿童来上学。学校连年出事,群众吓怕了,与其为识几个字去让孩子送死,倒不如当个文盲平安活着的好!打土坷垃种地,认那么几个字有什么用?
他们在黄河沿调查的最后一站,是一个叫吴家堡的30多户人家的小村,据说小村人祖先,是三国时期被曹操从吴国孙权军队里抓来的俘虏,至今村民还保留着江南人的某些习俗,比如爱吃甜食,爱用竹制品家具等。小村人告诉他们,从土改以后,除文革中来过几个串连的红卫兵外,他们几乎没有来过一个外乡人,甚至连县上的干部也很少来过。
说几乎没有来过一个外乡人或者下乡干部,这当然是村民一种极而言之的极端话。另外,村民还告诉他们三位旅游者,他们村还岀过一个中央大官哩,叫蓝如海。哦,可不,原来来到了蓝如海同志的故乡了啊!
公孙龟年直拍自己脑袋,前几天,还给两位临时部下谈到过蓝如海同志嘛!怎么到蓝如海同志家乡,反倒把这宗事给忘了?
离开吴家堡村的前一天晚上,他们踏着月色徜徉在黄河岸边。
那天晚上,三个人几乎谁都没说话。
关凯不住地在河滩捡起石子向河里扔着,打着水漂。
叶秀子坐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不住地轻轻叹气,吴家堡,这里离她当年下乡插队的那个古渡口水泉湾,不足十里,这是她离开十多年的第二故乡啊。她沉浸在自己昔日的故事里。当年她就在这黄河沿插队五年;也就在这里,为眼前这个当调查组组长的人公孙龟年,那首《老人家,请住手》画过写意性插图;也就在这里,她改名叶素兰为叶秀子;也就在这里,她动摇过自己的爱情选择,差点失去她的杨大康……
公孙龟年没有闲着。河边有一座已经没有泥胎神像的河神庙。他就绕着那座庙转圈子,转来转去,有一条白天看来都斑驳不清的标语,在清谈月光下,竟然被他辨认了出来,那是白底蓝字写在庙殿后墙上的一条标语,“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不忘毛主席”。公孙龟年恍然记得,下河阴来之前,他查阅过的那本新编《河阴县志》,河阴好像是四十年代中叶就进行了土地改革运动的,那就是说,这条标语写下已经有四十多个年头了。
白天,他们听吴家堡的乡亲们说起过蓝如海。此刻,公孙龟年想,假如蓝如海同志如果能回家乡看看,面对家乡如此贫穷面貌,不知会作何想?
公孙龟年哪里知道,就在几个月前,蓝如海同志就回过一趟河阴。只是没有回到故乡吴家堡来。那是一次令蓝如海同志痛心疾首的故乡行。
第十五天头上,公孙龟年他们又回到河阴县城。
他们是径直去到县委大楼,直接找到县委书记兼县长冯其山,向冯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