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你一朵火烧云-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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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过一段时间忐忑不安之后,公孙龟年心绪逐渐平静了下来。
心情平静下来的公孙龟年,总是想起老战友、好朋友的高旭旺。
高旭旺何许人也,公孙龟年原所在部队政治部副主任兼干部部部长。
在公孙龟年心目中,高旭旺的恩情是难以言表的。
如果不是高旭旺在他出事并受处分之后,为他精心张罗,在军内为他频繁指派任务,频繁调动工作,频繁得令他如澳洲袋鼠一般不停跳动,从创作员、干事、后勤助理员等,直到最后成为一个工兵连排长,为他逐渐消除尽净“纤夫”的遗声遗色,从而使他从“纤夫事件”的瓜葛中解脱出来,还原为一个纯粹军人“公孙龟年”;如果不是高旭旺在他转业之前,消除掉他的档案中,有碍他前途命运的实质性内容,只在“受过何种奖励和处分”栏内,笼而统之填写上一句“曾受过留党察看处分”,而在不失原则性前提下,使“纤夫事件”实质性内容阙如;否则,地方上哪个单位哪个部门,能够接受一个、敢于接受一个笔名叫纤夫的诗人呢?能够接受一个、敢于接受一个被全国通报“所有书、报、刊编辑出版单位,不准再发表和出版其作品和有关介绍、评论文字”的“钦犯”呢?
公孙龟年在生出对高旭旺绵绵不尽感激之情的时候,也为自己过去某些小小狡猾伎俩而不无庆幸。比如,笔名“纤夫”,打从“文革”之后,他把那本地下刊物《我们》编者,给自己起下的笔名“千夫”,谐其音改为“纤夫”,第一次使用它公开发表诗歌作品时起,直到三年前不再发表作品为止,他从来就没有让这个笔名和本名“公孙龟年”,作为铅字一块出现过。他至今没有出版过自己的诗集,可在报刊上发表作品,并应编者要求附带让作者自备“自我介绍”文字,以备刊用的时候并不少,但在那些文字中,以及在别人为他写的评论文字中,他从来没有让出现过,“纤夫原名公孙龟年”之类字眼。甚至,直到老实的妻子杜花团,把那封有关部门的追查信,封面上写着“转诗人纤夫所在单位领导收”的追查信,原封不动地转寄部队领导之前,连部队也没人知道,“纤夫”就是他公孙龟年。
这是公孙龟年刻意为之的结果,这也令他犯事之后受益匪浅。
在公孙龟年受处分不再发表作品之后,在他走马灯般转换过的那些部队工作单位里,即使人们知道他是一个曾经犯过错误受过处分的人,也鲜有人知道公孙龟年即诗人纤夫。这既得益于高旭旺对他人事档案不失原则的技术性处理,也得益于他在部队养成的“保守机密、慎之又慎”的保密观念,和这种保密观念转化成的,对###染指的提防心态。当然从根本上讲,是得益于他犯事时,他的工作单位性质和对犯错误者的客观要求。
公孙龟年原来工作单位是一个部队绝密单位,素有“红色保险箱”之称的部队绝密单位,对外界接触是有严格规定的,包括向外投稿,既是不准涉密的,也是要求尽量不使用真名实姓的。
在这样单位工作,对于犯了严重政治错误的人,据说战争年代一般处理方式是让其“消失”,这种“消失”包括枪毙,也包括使用其它技术性的“自然消失”;进入和平年代之后,处理办法则绝少使用“人身消失”的办法了,一般处理步骤是,先隔离涉密岗位,再进行严格的警告“洗脑”教育,最后才是背着处分转换环境。轻者留党查看、降职留用到非涉密单位工作,重者开除党籍军籍贬谪为民,或长期劳教或判刑服刑。但无论哪种处分,在岀事人员的档案处理上,其犯错误的具体内容,一般都是要进行“空泛化”处理的。其出发点,依然在于防止泄密。这也是公孙龟年的档案中,看不到丁点儿“纤夫事件”影子的客观原因所在。
当然公孙龟年自己的狡猾伎俩也不能不说是他后来的一种保护色。
对“文革”政治公孙龟年并非心无余悸。他那浓烈而又总显偏执的诗人气质,对现实政治的强烈关注和对社会问题的尖锐思考,与他时时处处小心谨慎的行藏,常常是那样的不协调。他的诗作品表现得总是一种浓烈的入世情怀,而他与诗界却从来没有过直接性交往,连他的投稿,他与报刊编辑部的来往信件方式,都是特务性的,全是通过自己当乡邮员的妻子茹花团来中转进行的。他陶醉过自已的名声,他诗情狂放不羁,但在为人处事上却又冷静得要命,有时冷静到谨小慎微程度。
其实,无论过去作为一个行为严谨的职业军人,还是一位思想放浪、胆行无羁的诗人,还是如今作为一个已经弃诗而希图另起炉灶干一翻事业的军转干部,公孙龟年还是显得太单纯了。且不说军队并非真空,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对于他这样一位中国文化界重大事件的当事者,即使保护者再有多大本事能为他消痕灭迹,为他保密,但真正要做到又何其难?谁敢为友情把自己政治生命拿来作赌注?再说,就算高旭旺真为保护他,为他创造了一个真空和屏蔽,但在中国强大而密如蛛网、无所不在的政治触角面前,不是也显得蝉翼般微薄而不足道吗?
正当公孙龟年波动的心湖,渐渐平静下来,以为尽管转业分配到一个与自己有干系的《场》杂志,却是自己从未涉足过的一个省份一座城市一方土地,在这人生地不熟悉的地方,没有人会知道自己底细的时候,他绝不会想到,就在这里——《场》杂志社,至少有一个人是了解他全部底细的。
这个人就是《场》杂志总编辑唐风。
另外,还有一点公孙龟年也不清楚,在他受处分后,做他保护伞的,不仅有他的部队朋友高旭旺,至少还有两个更为重量级的人物,一个就是总编辑唐风不说,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就是唐风的老战友、现任该省省委书记的高大印。这位高大印书记不是别人,正是高旭旺的父亲。
选择转业到该省,是他自己决定的。选择分配到《场》杂志社工作,却是组织决定的。不管这是一种命运的安排,还是一种人为的结果,他公孙龟年的人生新故事,还将在他自以为已经了断了的历史上延续。
这天,照样看社史资料,照样看杂志合订本,如公孙龟年自己所说,这是他“进行从军人到老百姓转化的自我培训”的一个普通日子。
晚上,总编辑唐风来到他住的招待所小屋。
老头子一般情况下是从不串门与人闲聊的,无论工作时间还是业余时间,均如此。即使对新调入刊社工作的人员需要谈话时,也总是在他自己的办公室,很少有离开他自己办公室,专门置地方找人谈话的时候。
像今天,专门找到公孙龟年门上,在唐风,几乎是绝无仅有的。
没有寒暄,一进门坐到床边,唐风就征询公孙龟年意见,问他,具本想干什么工作?想到哪个社里部门工作?今后在事业发展方面有什么打算,比方,有些什么具体写作计划之类没有?
公孙龟年说,“首长,我对办刊是外行,什么都不懂,学习干点儿什么都行,我听从组织安排。”以上公孙龟年说得都是实话,至于说下面这些话的时候,连他自己也觉得有点虚伪,有点做作,“至于今后应该写点什么,或者能够写点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过去拿枪不会写东西,现在到了一个拿笔的单位,我确确实实,还是想学着写点什么东西的。”
唐风说:“龟年同志,记住,以后再不许再叫什么首长!这里没那个规矩,也没那个习惯。以后就叫我唐风,或者老唐好啦!”
公孙龟年随即应道:“是,首长!”
唐风笑着说:“你看你看,答应着,就又来了!”
公孙龟年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改口道:“是!老唐!”
唐风说:“这就对了!你先说说,有什么具体想法好吗?别不好意思,我好提交党组和编委会讨论时,决定。”
公孙龟年说:“要不我先跟着机动记者部同志实习一段时间,了解了解社会,也学着采访采访,学着写点纪实类文字?”
唐风听罢,笑着点了点头,那笑分明带着某种意味深长。
公孙龟年接着说:“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能到咱们《场》社工作,也算进了文化圈了,也应该当以一个文化人要求自己,不学写点东西,不培养写点东西的爱好,那就亏自己啦!可我现在什么都不会。”
见公孙龟年如此说,唐风竟然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
笑着,可能唐风自己也觉得未免唐突,未免会引起公孙龟年某种敏感或者误解,急忙煞住。然后扭身对住窗外,望着院中莲花池中央那组月光下朦胧中的雕像,似乎是不经意地扭转了话头说:“好文而负重啊﹗龟年同志,你可知道,那位黄河纤夫脚下的动物是什么吗?”
公孙龟年脸一下子红了,老实答道:“过去光知道那东西叫贔屓,以为是鳖或者龟一类动物,对其典故出处确实不清楚。”
唐风点点头,不无意味地说:“是啊是啊,许多人都认为它是龟,或者认为是鳖。其实呢,它非龟也非鳖,它是龙子哟!”
唐风见公孙龟年听得专注,接着说:“传说龙生九子,个个都没能成龙。此贔屓就是他九个儿子中的老大,也有说是老三的。依我看,说是老九更恰当些儿。‘文革’中不是有‘臭老九’一说吗?这老兄就属于‘臭老九’,是知识分子噢!好文且爱负重,是专门为历史为时代树碑立传的。”
公孙龟年听到这里,心中油然一惊,嘴唇不由翕张一下。
唐风是否感觉到公孙龟年这一细微表情,只见他不动声色地突然把话锋一转,笑微微地而又庄重地说:“知识分子总算是走过那个恶梦的年代喽!我们这本刊物,我们这些人,也是为历史为时代树碑立传的,为时代英雄为人民群众树碑立传的,当然也为时代现实中的各色人等树碑立传。”
唐风说到这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要知道,这‘树碑立传’很不容易。才气和热情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有时显得反而次要,更为重要的是良知、良心、胆魄、胆识,当然也还有智慧。我们这个国家,我们这个民族,现在正经历着一个历史最好时期,但也是一个最具悖论性的时期。按历史发展规律可以说是顺流顺势,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是千回百转归大海。但是,如果以发展前进的难度讲,却是革命性的,是鼎故革新、摧枯拉朽逆势逆行,是拉上坡的车,是开顶风的船,像喊着号子,拉着纤绳,向上游躬身行走的黄河和川江的纤夫们,像身负碑铭逆水而上的贔屭。而对于我们这些树碑立传者来说,又何尝不是这样!我们是纤夫,也是贔屭﹗龟年同志,你长期在部队工作生活,对一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东西,或者换句话说,对一些冰消三尺非一日之暖的东西,可能体会不深,以后,搞文字工作,你恐怕会体会得很深很深的。”
唐风的话庄重而又中肯。虽然话中几次提到“纤夫”二字,但那是一种自然的提及,并非着意的暗示,这令公孙龟年开始时产生的一点惊觉心绪,于不经意间得到消解。此刻,他只觉得唐风的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