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传奇-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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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梵点一点头,脸上笑容慢慢收起:少年所言果然无心,却是一字一句打在自己心里。以历练成全为名而撇下他一人在暗潮激流的擎云宫里,任他在艰苦危机的军营战场中挣扎求生,自己竟是从未有过一丝半点对大鹏折翼、苍龙断角可能的担忧。或许是自己对他期许太高,或许是自己对他信心太强,亦或许是自己对自己的安排布置太过自负,但无论如何,此刻想来当初的这种托大实在是让自己都忍不住有些动魄惊心阵阵寒战。唯一可以让自己庆幸的是,尽管危难重重,眼前的少年还是冲过了一道又一道生死关卡,平安无事站在自己面前。
不过,这些……与秋原镜叶丝毫无关。
“你想得很对,司冥。”将身子向车厢座椅上柔软舒适的垫子靠去,青梵微微眯起眼,“所以我在思考,如何将他最合情合理地带到众人眼前。不过首先,他必须通过考验……如果连最基本的测试都无法通过,我只能对林间非说抱歉了。”
风司冥看着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虽然是最放松最安闲的休憩姿态,少年变幻迅速的表情神色却没有一丝半点逃过他的眼睛。青梵心中深深地笑了,脸上却不表现出半点异样,只是越加放松了身体,任凭马车带着自己向靖王府驶去。
※
在风司冥的靖王府又喝了茶坐了片刻,等青梵回到交曳巷柳府的时候,已是子时将过。
府上的总管全方维早已吩咐下人准备了汤水,亲自引了青梵一直到主居室,这再一次才躬身行礼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替换衣服都在这里了……没有其他吩咐,也不要其他人服侍。”想到前夜第一次回府入浴时的那场“热闹”,青梵忍不住添了两句,“记着我的规矩,起居洗漱自有我惯用了的人服侍,府中仆从婢女非传唤不得入主屋内室、书房、练武厅三处。”
极快地抬眼瞄了一眼静立在旁的月写影,全方维脸上表情丝毫不动,“小人遵命,大人。”
“另,府中不当外客,一律称呼‘公子’。”
“是的,公子。”
“暂时没其他的事了,若无事,你可以下去了。”
全方维退后一步行一个礼,“小人还有一事请公子示下,那两名侍婢和官人,公子意下当如何处置?”
“既然府中奴仆签的都是死契,那便让他们在府里寻一份事做。能写能算的就让进帐房、外书房或是待客门厅,这些都是你管家的事情,自己看着办就好。”
“小人明白了,公子。”再次躬一躬身,全方维这才退出屋去,顺势将门掩上。
青梵这才长长松一口气,随即脱了衣服丢给写影,将整个身子埋入又深又大的浴桶。
“蓝衫已经把东西按着要求送来,主上现在就要过目么?”确定周围除了府上巡夜家丁再无人胡乱走动,写影静静问道。
“你是说秋原镜叶的资料?如果蓝衫已经送来了,那就拿过来看看吧。”
习惯了影阁中人自阁主写影起到属下诸部每每跳窗而入,此刻目光暼见到主屋大门应声而开青梵心中忍不住一阵怪异。蓝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这才从胸口掏出一本薄薄的蓝皮卷册递给写影,然后静静退到门边垂手侍立。
影阁写录文书的纸张都是特制,因此浴中的青梵可以毫无顾忌伸手将写影递来的卷册抓在手里一页页迅速翻看。站在一边的写影见青梵越看脸色越是怪异,说欢喜不像欢喜,说恼怒不像恼怒,无可奈何又透露出果然如此不出我料的浅笑感叹,心上只觉一阵阵透着诡异的不安。
果然,翻完最后一页将卷册“啪”地合起,青梵脸上流露出极其难得的兴奋表情;“哗啦”一声从浴桶中一站而起,一边伸手去取搭在架子上的大浴巾一边道,“写影,我们马上出发!”
暼了一眼低眉垂眼沉默不语的蓝衫,月写影无奈地上前帮助青梵擦干头发,“主上想去秋原府上拜望,现在的时间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不早不早,再过一会儿就真的晚了。”接过青色长衫披在身上,青梵随手将头发绾起用发簪别住,“居然住在城南……地方好认么,蓝衫?”
“若主上不嫌属下动作迟缓,蓝衫愿为主上引路。”
※
承安京,四方平;中高墙,皇城禁;
西北府,东北衙;东城居,南城市。
这是承安小儿的民谣,唱的正是北洛国都承安的布局。中央皇城,皇城西北为宰相台传谟阁,并有在京官员府邸聚居的交曳巷、畅柳湖;皇城东面则是朝廷司监官衙的集中所在,官员处置具体政务并按时按节入朝回报,取“紫气东来”之意。相对于北部的朝堂威严,承安京南部则是京城百姓最主要的聚居区,其中又以东南一片聚居密度最高。而西南城区则以市集酒楼闻名,大陆“四大名楼”之一的六合居就座落在西南区主街道百汇街和京城中央大道长安街的交叉道口。西南城区有承安乃至北洛最大的丝、绸、茶、麻、香料、金银器以及书籍印刷品交易市场,靠近南门则是整个大陆最富盛名的“无遮集”。在“无遮集”上聚集了来自大陆各国的货商,各国的商品特产几乎无所不有:西陵的宝石、东炎的骏马、北海离国的珍珠大贝、南方颖国的犀角象牙和珍奇花木……当然,各种百姓寻常生活使用的床榻坐具、凉席毛毡、锅碗瓢盆也是应有尽有。专有交易市场、“无遮集”加上每年冬季开放的粮食交易市场、冬春交际的种粮、幼苗交易市场,夏天的果蔬交易市场,承安不仅仅以北洛国都,更以最早、最大同时最活跃的商品交流集散地而闻名整个西云大陆。
承安的南城集市,是胤轩帝按着柳青梵规划、在前代宰辅君雾臣一系列繁荣市贸措施的基础上,花费十年时间一步步建立起来的。“入市自由,买卖规矩,明码实价,公平竞争”的市场规范基本在常驻承安的商人心中确立,商家、百姓、北洛朝廷三方受惠得益,自然是良性循环越做越大。承安京向南的城区扩张几年中也是因此不断,连带着与之相接的东部居民区交接处相比于规划严整的承安京变得十分曲折复杂。此时已过午夜,南城区远处兀自有夜市灯火辉煌,青梵一行周身所处却是幽暗漆黑。望着身前步履轻捷的蓝衫,青梵不由感叹在陌生地界领路人的重要。
蓝衫在小巷尽头一户低矮门檐的人家门口站定,低声道,“主上,是这里了。”
青梵微笑着点一点头,训练有加的目力早已清楚地看出这看似平常无奇的门户与周遭人家的不同。虽然是陋居贫巷,门前却清洁不染,石板用水冲得干干净净,门边两排野生的天然花草也有精心照顾的痕迹;门上的年画颜色已褪得几近于无,却依稀看得出山恬水静的怡然,而非寻常人家的喜庆求福。“‘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秋原家风看来不错呢。”顿了一顿,“蓝衫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你阁主就好。”
望着蓝色身影子月下兀然消失,青梵这才向写影微微一笑道,“今天又要委屈你同我做一回沿壁虫了。”
月写影不答话,只是率先纵跃上墙。
这是承安最常见的平民住家:类似四合院的建筑,三间瓦房围着不大的清凉庭院。院中一棵枞榕树枝叶茂盛亭亭如盖,如洗的月光投下斑驳影晕,显出一派自然安详。庭院大门朝南,西首厢房兀自亮着灯光,窗台映出两人侧身剪影。青梵和月写影对视一眼,“浮光掠影”身形展动,两人轻轻巧巧伏上最大的两根树枝,屏住呼吸静听。
“……三司一统,是胤轩帝将为清除新政阻力而分离出去的大权重新纳入掌心,所以才借着这个机会削去了三司凌驾六部、不受宰相制约的特权。宰相受命帝王统领六部百官,比之于上可以直斥皇帝任免行事缺失,下可以自行罢黜官员调整政令的三司自然是要容易掌控得多。我总以为胤轩帝之前对三司的放权有很大的转移注意焦点的用意,此刻新政见行朝廷平稳,三司的职能自然应当随之有所变化。再加上柳青梵适时回到朝堂,自然是调整三司职权最好的时机。”尚不能分辨性别的少年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异常清脆响亮。
回答的声音略带了一些微微的沙哑,显得十分温和沉稳。“我没想到那么多……也许是因为柳太傅的缘故,三司的变动还有大司正的任命没有任何阻碍。之后的大朝就更加顺畅,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当众宣读了西陵使臣劭谌洛凯递上的国书,允许西陵使团进入国境。西陵使团主持是西陵的五王爷上方无忌,随行的有镇国大将军、六王爷上方雅臣,还有上将军罗伦秀民等等。”
“镇国大将军上方雅臣?上将军罗伦秀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说过罗伦秀民是这次蝴蝶谷会战之后西陵的最高主帅,难道不是和谈而是受降仪式?可是那应该是在边境就举行了的啊……第一大国的西陵不可能向我北洛称臣,念安帝刚刚登基更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可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清脆的声音里满是疑惑,越说越转焦急,“西陵军事固然不强,经过这一战又是元气大伤,把国内少数的两个领军之将全部作为使臣派遣过来,这不是明摆着向东炎挑衅么?借刀杀人也不是这么做的啊……”
“挑衅?什么借刀杀人?”
“你怎么突然糊涂了?蝴蝶谷大战北洛大获全胜,夺地取城占尽了上风。西陵又做出这么一副伏低姿态,三国均势眼看就要打破,东炎可能坐视不理么?西陵东炎并无国土接壤,就算是颖国等几个属国相连,两百年前风氏建立王朝这些属国与西陵的关系也疏远而独立,反是同我北洛更为亲近。东炎若发动攻击,无论如何都不会对西陵有任何损伤,可是居中的我国却不能不反击还手。胤轩十四年开始至今四年的战事拖得西陵无比负累,我国情况虽好一些但国库也极是吃重,而东炎隔岸观火蓄势待发,这个实力对比太强烈了!”几句话说得又快又急,清脆得仿佛鸟噪,“西陵做出这么一副任我宰割的模样,其实也是把和谈的条件一提再提,这次会战大胜倒显得无关轻重了。”
窗外月写影闻言一凛,下意识转向青梵,却见他沉静的表情像是若有所思。感觉到写影的目光,青梵微微一笑,向他轻轻点一点头,随后继续凝视那点灯光,眼中兴味却是越发浓厚了。
“我不知道你说得对不对,但是皇帝陛下不会任由西陵如此计算。大宴之上劭谌洛凯代念安帝道出求亲之意,柳太傅也循着陛下的授意给予回答。一首《佳人曲》‘倾国倾城’的赞语让陛下直接赐号风若璃‘倾城公主’,那一刻笔摇山河的风采……西陵不会忘记天命者存在的。”
“柳青梵再卓绝,也只不过是一个人而已!”音调陡然拔高,屋外的青梵和月写影都禁不住吓了一大跳,更不用说直面少年的人了。“若是我,若是我,若是我……”连续三个“若是我”,终于没有说得下去,声调中的郁闷气苦却是由此完全地流露出来。
少年的苦闷引来的是一声无奈的叹息,“我也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我们现在又能有什么办法?如果、如果、如果……如果有真的如果,你又何苦隐身事外,我又何须涉身局内?如果西斯大神真的怜悯我姐弟二人,又怎么将我们丢到如此境地?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