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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

亭长小武上-第27部分

小说: 亭长小武上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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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那次谈话过后没几天,皇帝果然在未央宫宣室召见公孙贺,拜他为丞相。公孙贺听从皇后的嘱咐,只是拼命叩头,哭泣请辞。他说,臣是个胡人,又生长在边鄙,不识朝廷礼仪。只知道鞍马弓箭,为陛下效命。丞相这种统率百僚的文职工作,需要文法精敏的重臣,臣一介武夫,实在没能力担当。请陛下可怜臣,臣害怕日后因为不称职而受谴。 




  皇帝俯视他的头顶,缓缓地说,卿是因为看见赵周等人被诛,所以害怕了是罢。赵周实在可恶,明明知道列侯所献的助祭黄金份量不足,成色不好,却假装不知。这欺君的大罪,即便朕想宽恕他,奈朝廷律法何?汉家以法治天下,法令无故变更,就不能取信于臣民。……只要卿奉公尽职,心忧社稷,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公孙贺仍是不停地叩头,不厌其烦地说,请陛下开恩,臣贺实在没有当丞相的能力啊。他的额头都磕破了,老泪纵横,血和眼泪混杂着流在他皱纹密布的脸上,有点哀感顽艳。左右的侍从看着这个年过六十的老翁跪在地下的可怜样,都被感动得泪光莹莹。皇帝也有些不忍心了,他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毕竟,面前这个老人跟了他四十多年。从他作太子的时候,就一直在跟前侍侯,那时他们还是少年,经常在一起嬉闹。现在都已经是黑发少白发多了。可是,做皇帝是不能太重感情的,一时的仁慈,会带来不可弥补的错误。于是他暗叹了一声,道,扶丞相起来。然后果断地站起身,朕今天很累,进内寝休息了,你们帮丞相结好印绶罢。 




  公孙贺叩头不起,可是皇帝已经不在面前,他知道哭泣也没有用了。心里的不安更是隐隐萌起。看来皇后的担忧是有道理的,皇帝这样强迫拜我为相,到底为了什么呢? 



  侍者扶起公孙贺,抬起他的胳膊,帮他将丞相之印和葛绎侯印两枚银印结在腰间。然后拱手施礼,祝贺道,恭喜丞相,新得两颗银印,现在是万石君侯了。 



  公孙贺木然地站着,许久,嘘了口气,不发一言,蜷着腰,退出了宣室。 



  皇后听到皇上强拜公孙贺为相,筷子掉在案上,发了半天的呆。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再次告诫公孙贺,把〃谨慎〃两个字时刻挂在心头。不要向皇上提出任何异见,任何事不要自作主张。公孙贺不但严格遵从指示,而且还马上下令将丞相府的宾客馆改建成马厩。那客馆是元朔三年公孙弘初为丞相时下令建造的,为的是招徕四方贤士。当时无数豪杰智慧之士奔赴长安,住在这客馆里,高论天下大事。但是公孙弘一死,继任的丞相个个小心谨慎,没有一个有这胸襟,客馆逐渐寥落。公孙贺知道皇帝日渐不喜朝臣私自招徕宾客,干脆让马住进客馆,以投合皇帝喜欢,皇帝听了了果然喜悦。接下来太平了几年,没出任何问题。皇后的一颗心也就慢慢放下了。但是没想到太始四年,终于成了一个很麻烦的年份。往常很少主动来未央宫公孙贺,这次竟然如此着急,没有一声预告就跑来了。 




  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叫人传达吗?卫皇后不满地说,朝内有多少人看着我们,有多少人觊觎我们的位置。上次连太子也被人诬陷,要不是皇帝相信太子本性仁厚,斩了那个散发谣言的宦官,我们早就破家了。看来我有必要取消你入宫的名籍,待会我就吩咐未央卫尉,叫司马门令划掉你的名字,收回你的入宫符节。 




  公孙贺叩头道,皇后赦罪,不是碰到了麻烦事,臣贺怎么敢随便进宫,给人口实。朱安世已经被臣派人杀了,豫章县令王德也死了,可惜跑了一个名叫沈武的县丞。 



  卫皇后不屑地说,这算什么麻烦事。朱安世都死了,一个小小的县丞跑了有什么关系。 



  可是上次豫章县传达的文书说有朱安世的拷掠记录。我这次派人去,找遍了整个县廷,也没找到那份记录。公孙贺道。 



  什么?卫皇后惊讶道,你的意思就是,那个沈武可能带走了那份审讯记录? 



  公孙贺话音颤抖了,是啊,那记录里很可能有朱安世的亲笔供状。 



  卫皇后低声怒道,你位居丞相,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现在找我,我能有什么办法。你到底干了多少奸事,被朱安世知道了。她站起身来,来回急促走了几步,……我早就告诉你,要你管教好自己的儿子,不要去交结朱安世这种匪类。她顿了顿,嗯,那沈武也果真狡猾。你现在只有封锁一切驰道,不要让他有机会乘邮传来长安伏阙上书。司马门四面的门阙也安排心腹日夜守候,碰到有可疑人上书,立即矫装成游侠将他斩杀。这法子已经非常危险,最好是斩杀之后,割下首级去。如果被人认出是豫章县丞沈武,恐怕会有麻烦。江充那个奸贼只恨找不出事来呢。还有,你赶快尽可能找到一切朱安世留下的笔迹烧毁,这样即使沈武拿着朱安世的亲笔供状,我们也可以诬陷他是伪造的。唉,这可是最下下策了。一旦让皇上有怀疑,我们都要灭族了。 




  公孙贺咚咚咚连叩几个头,喜道,皇后圣明,这三个法子我马上去办。一定不能让沈武有机会来到长安。 



  三 



  离新年的时间不远了,皇帝终于作别了他喜爱的甘泉宫,带着宠妃钩弋夫人回到长安,不过他没有回未央宫就住,长安城外西边的建章宫才是他的乐园。建章宫有复道天桥,横跨长安西城墙,和未央宫沧池的渐台相连,非常壮观。以前皇帝经常就从这复道进入长安城,回到未央宫前殿接见群臣。不过这次他好像没什么兴致,也许他御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也许他的回来,只是在等待冬至,因为那时照例要大规模祭祀太庙,皇帝是不能不主持的。 




  丞相府位于未央宫司马门外,是个四面敞着门的院子,里面屋宇甚多,四面的门上也都挂着一块梓木的牌子,素色的底子,边缘没有装饰花纹,上面勾勒着五个隶书的小字:大汉丞相府。木牌看上去朴素寒酸,可是谁敢不敬畏呢,这可是领管天下官员的中枢机构,普天下所有的文书都从这里发出,每天有上千名掾吏在里面忙碌地工作。它的斜对面不远处,司马门内未央宫里,就是同样名震天下的御史大夫寺,虽然郡国的文书都由丞相府发出,可是之前还要送达皇帝,而御史大夫才是皇帝的传统亲近侍从之臣,文书都要经过御史大夫寺转达,它的地位自然也不可小觑。 




  公孙贺还在睡午觉,听见外面的侍从在敲阁门,皇帝召见丞相。他以最快的速度爬起,洗沐完毕,马上驰奔宣城门,渡过渭河,穿过凤阙,止车在复道下等待传见。宫门令将他带到骀荡殿,皇帝远远望见他,立刻站了起来,旁边的黄门侍者高呼,皇帝为丞相起立,问丞相无恙!汉代的规矩,即便贵为天子,见到三公级别的高官,也要起立,以示对重臣的尊崇。公孙贺赶忙疾走上前,伏地,臣贺叩见皇帝陛下无恙。皇帝坐下来,笑道,丞相免礼。 




  臣贺已经将朱安世的首级带回长安了。寒暄了一阵,公孙贺说起正事。 



  皇帝直起身来,奇怪地问,上次看到豫章郡转达文书,是活捉了这个人,怎么现在只献上首级。 



  公孙贺道,臣贺担心一路有失,派人将他就地正法了。朱安世是天下有名的滑贼大侠,从豫章到长安,沿途要经过数十个郡县,很多不法恶少年都久闻其名。尤其是河南郡的游侠,放出风声,要劫掠槛车。臣怕万一有失,将给陛下添忧,故斗胆便宜行事,干脆将他首级带来。 




  那豫章县令王德又是为何被杀?皇帝有点不高兴了。 



  公孙贺心里的恐惧象火苗一样窜了起来,身上却又发冷,声音打颤,王德和县丞沈武两人,伪造陛下诏书,擅发郡兵,按律令当腰斩。臣派人去逮捕,王德自恃有功,非但武力拒捕,并口出怨言,辱骂朝廷,主事者不得已,将他格杀。沈武听到消息,意欲逃亡。臣派去的使者将他截住,沈武竟然伙同群盗拒捕,射杀围捕吏三人,且用乌头毒箭。按照高皇帝《二年律令》,当论弃市之刑。因为当时群盗众多,围捕吏又害怕他的毒箭,让他得以逃脱。臣贺奉职不谨,死罪死罪。公孙贺摘下帽子,稽首于地。 




  皇帝哦了一声,没说话。内心隐隐不快,对公孙贺擅自击杀朱安世,他自然很不满,而且公孙贺的理由并不充分。路上不太平,这是什么话?难道不可征发郡兵护送吗?盗贼这么多,你这个丞相怎么当的?但是说到王德、沈武伪造诏书,虽然斩捕群盗有功,却毕竟违反了律令。而且这个沈武最后竟用毒箭射杀围捕吏,的确罪不容诛。不过皇帝也自觉奇怪,本来还想切责公孙贺派出的士卒〃逗桡不进〃,但听到沈武逃亡,竟然隐约有一丝欢喜:我难道这么不喜欢眼前这个老头子吗?他当丞相已经九年了,的确够小心谨慎的。如果不是他那个儿子,还真找不到机会谴责他。我早知道朱安世和公孙敬声勾结不法了,而且大概他们一直在盼望我死罢。不过要把这一切事搞明白,只有引得他们互相撕咬才行。公孙敬声贪污北军军饷一千九百万,我立即派人穷治,果然得到了不少证据。我一生最讨厌的就是受臣下的蒙骗。当我下诏逮捕公孙敬声时,就暗示公孙贺,只要他能抓到朱安世,我就会赦免他儿子。这也不会让他怀疑,汉家律令本就可以纳粟、纳钱赎罪。捕获一个大盗,免去了很多逐捕费用,也不是不可以的。这个老头果然向我申申发誓,一定抓住朱安世。其实朱安世哪里又是这老头抓住的……不过,现在责备他也没用处,反而打草惊蛇,不如再作计虑,等待时机。 




  于是皇帝沉默了一会,道,卿无罪,下去罢。然后吩咐郎中,持朕的节信,去水衡都尉狱,赦免公孙敬声。 



  公孙贺大喜叩头,谢陛下隆恩,臣贺告退。他往后趋走,转身,渐渐消失在冬日下午的阳光下。皇帝凝视着他的背影,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过头问道,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县丞,竟然有如此的胆魄。你的妹夫高辟兵都尉就死在他手里。 




  他所问的人是御史中丞靳不疑,这人近年来是皇帝的宠臣,一直随侍在皇帝左右,从甘泉宫到建章宫,几乎寸步不离。靳不疑见皇帝开口,忙稽首道,臣有一言,昧死敢陈。 



  皇帝奇怪地说,卿不必拘礼。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朕不会怪你的。 



  靳不疑道,臣少学律令,曾见高皇帝《二年律令》记载:〃矫制,害者,弃市;不害,罚金四两。〃陛下即位以来,虽律令变更,重治矫制之罪。然臣以为非常年岁,宜有非常之刑。以前陛下派遣直指绣衣使者出境,发各郡县兵击斩群盗,也属非常之举,不见于前朝故事。现今天下群盗众多,豫章县一时之间竟达五六百之众,这是丞相和郡太守的过失。一个小县县令能有什么作为?如果想凭借区区二百县吏,平息群盗,未免过于苛责。豫章县令王德、县丞沈武矫制发郡兵翦灭群盗,也属非常之功,不可以常法计虑。臣妹夫高都尉被盗贼挟为人质,固然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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