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往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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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病发作,停止见客”。即使不久后因为经济困难,他不得不重新卖画刻印,但为了不被日伪利用,又在大门上贴出一张告示:“画不卖与官家,窃恐不祥,中外官长要买白石之画,用代表人可矣,不必亲驾到门。从来官不入民家,官入民家,主人不利。谨此告知,恕不接待。庚辰正月八十老人白石拜白。”
很多人说齐白石的童心表现在作画时,表现在日常生活里一些可爱的细节处,可是这不也是一颗赤子之心的生动表现?“众生皆有佛性”,只是“人心本净,客尘所染”,使很多人不再做出对社会人事的真实感受和真实反映。
齐白石的倔犟像一个天真的孩童:不爱做的事,决不勉强;看不惯的事,张嘴就说。艺术家不能做《皇帝的新装》里的那两个骗子,在人群里招摇而过,而应当成为那个跳出来的孩子,或者,索性成为齐白石的那支画笔。
尽管齐白石借画鸣心中之不平,但是,并没有让人感到沉重的负担,没有意义模糊的泥沼,更没有迂回百转的难解之情,甚至能使人看完乐出声来,“一个人必须拥有一件东西:不是一种生性轻松的感觉,就是一种通过艺术和知识而变轻松的感觉”(尼采)。齐白石的画就能使人在画里卸下一个“自然人”之外的铠甲和装备。
不光艺术创作方面,这个固定的居所,也是一片不断生长出一些关于齐白石的小故事和小趣事的泥土。黄永玉在回忆录里写道:“第一次拜见白石老人是可染先生带去的。老人见到生客,照例亲自打开了柜门的锁,取出两碟待客的点心。一碟月饼,一碟带壳的花生。路上,可染已经关照过我,老人将有两碟这样的点心端出来。月饼只剩下四分之三;花生是浅浅的一碟。‘都是坏了的,吃不得。’我远远注视这久以闻名的点心,发现剖开的月饼内有细微的小东西在活动;剥开的花生也隐约见到闪动着的蛛网。这是老人的规矩,礼数上的过程,倒并不希望冒失的客人动起手来。”
齐白石—一次自然生命的铺展(4)
齐白石还在家中盖了一间储藏室,虽然是间储藏室,但它是用整砖垒的,是整个院子里最结实的屋子,与画室、睡房相比,简直结实得过了分。齐白石除了在画室里待的时间长,这一间就是齐白石天天“光顾”,来得第二勤的地方。这间屋里放着粮食,每到做饭的工夫,佣人便去请示,齐白石会取出一大把时时拴在身上的钥匙,带着她打开锁,根据当下吃饭的人数,亲自用一个小罐头盒量出米面。
齐白石在生活中的种种怪作风,经常成为一些人责难他的把柄。有人说齐白石画画就等于用两个铜板儿做了一副眼镜—睁眼只看见钱。还有一个小故事说:齐白石因为买画人给少了钱,就把一只虾的尾巴画了出来,而“虾头”插进了“泥巴”里。其实,了解齐白石的人应当明白,虽然他是个艺术家,但首先他是个要吃饭要养家的人。所有生活在世上的人都靠本事吃饭,靠画画这项技艺赚得的钱,比很多人来路不明的收入要干净得多,况且,如此和市场经济的路子,比很多只送画不卖画的酸溜溜的画家要来得更诚实、更率真。如果是一个真心爱画、尊重艺术家的人,又怎么能尽量少给点钱,贪这样的小便宜呢?这只“虾屁股”的奋力一撅着实痛快!
齐白石的艺术不会因这些零星的生活琐事“蒙了羞”。他把自身的魅力都倾注进了自己的作品,留给生活的便只有偏见、原则和常识。大艺术家们把个性讨人喜欢的“美好品质”,基本上留给了蹩脚的艺术家。
也许,伟大的艺术家仅仅存在于他们的作品之中,像每天都蹲在一间乌烟瘴气的作坊里埋头干活的人,肯定是极其乏味的。且不能苛求画家,往往一个伟大的诗人,一个你翻开他的书页,就像掰开香槟酒瓶上的木塞一样,即刻喷涌出最浪漫、最灼人的情致的诗人,在现实里也可能是一个完全没有诗意的家伙,连女人给出的几个情绪上的谜语也猜不懂。
但是,一个靠画二流甚至末流的东西为生的人却不一定如此,他们甚至在现实中富有绝对的吸引力。有些人在艺术上取得的成绩越糟,看上去越神气。那是因为他们只能在生活中实践自己根本无力通过艺术表达的情感,而类似齐白石的这些伟大的艺术家则不同,他们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也许永世不敢实践一次的美好情怀,推下了艺术的大坑。
齐白石一心只想着在艺术上多做点好事,便没有时间考虑在艺术之外怎么做好人。
他像一丛火焰,冷静,平淡地烧着,他本身却远不如被这火光照耀的物体明亮。
五
现在,说起齐白石的创作,照很多人的理解,轻松得宛如儿戏。对于艺术,齐白石的确以一个孩子对游戏的热诚去加以体悟。看他的画,大刀阔斧的几笔,就能传神地表现一个事物,有人说他画上的荷叶,是用屁股墩蘸上墨,再一下坐到纸上而来的。可是,真功夫非在一朝一夕修成,要从满是尘土的地里创造一个万物精神的菩提世界,并不仅仅是有天分和有童趣就可以。他在自己的诗中说:“苦把流光换画禅,功夫深处渐天然。”
在七十多年的艺术生涯中,齐白石差不多每天都要作画,“不教一日闲过”,所谓“笔如农器忙,砚田牛未歇”。27岁以后,只有两次害病、一次遭父母之丧才搁过笔。1956年后,齐白石的体力、精力明显衰颓,把笔作画,有时甚至都忘记“白石”二字的写法,但他仍然不歇笔。
1920年至1929年间,齐白石在他的“衰年变法”中,以惊人的毅力作画一万多幅,刻印3000多方。“狐腋非一皮能温,鸡蹠必数千而饱矣”(刘勰),时下很多人做艺术,讲究“顿悟”和“信手拈来”,往往或在创作之前大摆旁人看不明白的“招魂阵”,等着艺术的精魂附体之时,一挥而就;或思考刚稍有了点眉目,便开始大兴创作之事,真是自欺欺人的愚蠢行为。
齐白石的绘画功力在从不懈怠的努力下,愈加炉火纯青。1946年,他复出画坛后,受到了使人瞠目结舌的待遇:南京派飞机接他去开画展,蒋介石接见,于右任设宴款待。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请他到中南海吃饭;周恩来亲自嘘寒问暖;中央美院请他当名誉教授;全国美协选他当主席;1953年,被文化部授予“人民艺术家”称号;1955年,世界和平理事会授予他国际和平奖;1963年被列为世界文化名人。中央在东城的雨儿胡同给他安排了新住房,虽然齐白石只在里头住了不到3个月。
齐白石—一次自然生命的铺展(5)
今天,齐白石的画牵动着中国艺术品拍卖市场每一根波动的纹路,价格动辄每平方尺10万元以上,去年年底,他的一幅烟卷盒大小的“蜘蛛”小画,竟拍出了几十万元的天价。
不过,真正的困惑和不解其实是留给了我们:齐白石生前最后的十年时间里所受到的礼遇,似乎在他过世之后渐渐缩水了,齐白石在北京没有一个纪念馆,齐白石的故居至今还住着他的后人,大门天天紧闭不对外开放,这使许多中外慕名前来的白石迷大失所望。在北京,人们需要一座可供参观,又仍然活着的房子,给未来的子孙保留一本由齐白石亲自写的、可翻可读的、生动的历史剧本。
艺术家和文人,之于民族、之于历史,究竟有没有独立于诡谲、纷杂的世事之外的艺术品格?齐白石生前受到的那些厚待,已经很难判断究竟有多少是真正出于对他艺术造诣的尊重和推崇。想要人们意识到一个具有独立人格,自由精神的艺术家之于民族和人类有多么重要,大概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做很多努力。
其实,齐白石真正给后人留下的远非垒成长城状的钱币所能包含的,一个木匠出身的大画家,他在画里对故乡的温情打量,是中国农业文明的最后一次回光返照。齐白石原本希望借此可以闯出一条路,留给后人去开拓,可是,事实却是这个衰老头的力量所不及的,仿佛一个血战到最后,却被前来救援的人抛下的伤兵,一直挣扎到动弹不得,而只好等着死亡的麻袋将其拖走。
现在,中国大写意的花鸟画已走向穷途末路,继齐白石之后,崔子范、王憨山的最后挣扎也已无力回天。这似乎不是已经倾尽全力的齐白石的过错,工业文明强硬的挺进姿态,使造就齐白石画作的背景正在失去,他螳臂当车式的努力,不过徒增一份时代凭吊的感喟。
六
长列的历史柩车,没有乐器和哀鸣的伴送,在跛行的岁月里迟疑地前行。
齐白石居住过的跨车胡同,就在辟才胡同和太平桥大街交界的路口东北侧。现在,东连西单南大街的辟柴胡同,已经拓成极宽的马路了,并早在20世纪30年代改名为辟才胡同,整条跨车胡同也已只剩下几十米长,这座老宅就这么孤单单地陪守着他主人的灵魂,随时可能化成一把攥不紧的黄沙,从历史的指缝里悉数漏走。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不能给不在世上的齐白石,增添任何烦恼和负担,他一生都将“生”和“死”的结果并置在眼前。
在那间相当结实的储藏室里,还放着一口黑漆的棺材,这是齐白石为自己准备的,而这个棺材的形状与一般的棺材不同,是个方方正正的“大盒子”。齐白石经常来看看这间未来的房子,而且每年都上一遍漆,表面已经油光可鉴。庄子曾经为他刚刚过身的结发妻子鼓盆而歌,庆祝她获得的大解放和大自由。齐白石则干脆,一点也不麻烦后人,自己夺过了缶盆,嗓子一抖开,便是一首人世间的逍遥游。
老 舍—笔下的老北京(1)
1644年6月6日,老舍的先辈们在明朝降将吴三桂的引领下,浩浩荡荡开进北京城。这座当时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都城,从此便记在了满人的名下,一姓便是268年。
满八旗靠金戈铁马取得北京、征服天下。然而他们的弓弩、刀枪,在崇尚中和的汉文化面前,却逐渐失去了用场。当多尔衮、康熙、乾隆那裹风挟电的战刀传到道光、咸丰、光绪手里时,早已变成锈迹斑驳的一块钝铁了。
然而,从关东原始森林中走出来的爱新觉罗的子孙,毕竟不都是只会挽弓射箭之辈,由其创造的文学艺术,形成了一座座让世人无法超越的巅峰。在众多旗人文学大师当中,曹雪芹描写清朝满族上层社会终极幻想的《红楼梦》,成为满人文学的开山之作,老舍所刻画的清末民初、北京小胡同里下层民众所发生的苦难人生故事,正好给满人创造的文学奇迹画上了一个完整的句号。
想了解北京清末民初的平民生活,老舍是一个绕不开的人物。
一
1899年2月3日,农历的腊月二十三是旧历的小年。二十三,灶王爷要上天,北京城的人家把糖瓜摆到灶前的灶君画像前,以贿赂他在玉皇大帝那里多说几句好话,如此之后,大家才放心地炖肉、蒸馒头,准备过个安稳、舒坦的新年。
在小羊圈胡同一所破败的老屋里,老舍在这天哑着嗓子钻了出来。大人们给他起了一个吉利的名字—舒庆春。
老舍很详细地描述过小羊圈胡同:“说不定,这个地方在当初或者真是个羊圈,因为它不像一般北平的胡同那样直直的,或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