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骨-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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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骑虎难下啊。
只好把牙一咬,抱紧沈慈也跑进林子。方才短暂的犹豫,令他跟丢了杨文琴和沈原。他只好抱着沈慈小心翼翼地找。林子里很幽静,偶尔有一两声鸟啼。忽然清晰地传来沈原的声音,娘,您在干什么!
一直安静的沈慈奶生奶气地说,爹。
他连忙拍了拍沈慈说,慈儿乖,不闹,爹爹有事儿。
沈慈就真的不出声儿了。
他抱着沈慈循声找去,很快看到了沈原和杨文琴。沈原难以置信地看着杨文琴,神色复杂。而杨文琴正跪在地上,同样难以置信地看沈原,只是眼里却是惊恐。她的手一松,一把修整盆花的小锄掉落在挖了一半的坑旁。浅坑里,正是白骨。
沈大善人倒抽一口凉气,连忙躲在树后,不让沈慈看。他一面捂住沈慈的嘴,一面轻声地哄。沈慈什么也不懂,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他。他怔了怔,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感觉。也许他应该当没看见杨文琴和沈原,立刻带沈慈走,像平常一样去铺上。
这时,沈原的声音再次响起。
为什么您会知道这里有一具白骨?
它是谁,为什么沈家的白玉凤戒会戴在它的手上?
是您……是您杀了它?
沈大善人一时的动摇被彻底打破。他承认同样的顾虑此刻也萦绕在他的心头。沈家辛苦经营了九代三百年才有今天的声誉,身为沈氏子孙就必须把这声誉一代代传下去,怎么能有任何差池?他得留在这里,静观机变。
杨文琴依旧沉默,但渐渐不复开始的惊慌。她忽然对沈原轻蔑地笑了笑,雍容地站起身,压了压发髻,理了理衣裙。一派悠然自得。
沈原又急又忧,上前一步追问,您快说啊,这跟您毫无瓜葛,儿子一定相信。杨文琴始终轻蔑地笑,似乎懒得开口。沈原痛苦地喊了一声,娘!
杨文琴猛然转头看沈原,神色陡变。厌恶地道,谁是你娘!你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也配叫我娘!
沈原不禁倒退一步。藏身树后的沈大善人也如遭雷击。
杨文琴冷笑道,反正被你撞到了,我也无须再狡辩什么。指着白骨道,这个贱人才是你娘。随后,对沈原讲了当年如何李代桃僵杀人灭口。
沈原惊得呆住,白着一张脸摇摇欲坠。沈大善人也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心中翻江倒海。
杨文琴泰然自若地看沈原兀自痛苦,冷冰冰地道,知道了么,你亲娘就是这么个不知廉耻贪心不足的下作东西。你是她偷情生出来的孽种,早就该死了干净,不是我把你弄进沈府,你能是旁人艳羡的沈家少爷?冷哼一声,接着道,你若是聪明的,还懂知恩图报,就乖乖儿的当什么也没看见,你照样做你锦衣玉食的大少爷,沈家这么大的家业迟早落在你手上。你要想扯破脸,我也不怕,这话我只跟你明明白白地说了,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就算闹到老爷那里去,只要我一口咬定不知道,你看老爷信不信你!
沈原脸上的血色越裉越少,全身抖得就像秋风中的落叶。
杨文琴好整以暇地看沈原浑身颤抖,十拿九稳地笑道,依我看还是别信的好。要是真信了,怕赶你出去都来不及呢!故意缓缓地道,到那时,你可就一文不值了。
沈原两眼失神地盯着杨文琴,神情愈发复杂,半天也没能挤出一个字。
杨文琴却不再理他,径自拾起小铲开始掩埋。
突然沈原抓住她的手腕,杨文琴惊得一跳,正要抬头怒骂,却见沈原双目通红,眼神暴戾。心口不由得冷得发麻,色厉内荏地问,你要干什么?
沈原沉沉地道,我才不希罕做什么少爷。杀人就该偿命,我要带你去见官。说罢,一把拖起杨文琴就走。
杨文琴惊得木瞪口呆。被拖了几步,立刻对沈原又踢又打,甚至一口咬上沈原的手臂。然而沈原就是不松手,铁了心地抓住杨文琴走。
到了这步田地,沈大善人只得急忙跑出阻止道,原儿,住手!
他虽然也恼恨杨文琴和故去的妻子竟敢如此大胆,不仅险些扰乱了沈家的血脉,还欺瞒了他二十几年。可要真让沈原报了官,沈家真是颜面无存了。
正在扭打的两人赫然吃惊,齐齐呆住。
沈大善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杨文琴,即使没有一言半语,也令杨文琴刹那间面无人色,不敢再看他。他又看向沈原,心头五味杂陈。沈原也只看了他一眼,嘴唇开合了几次,还是无声地低过头去。
沈大善人叹道,原儿,不瞒你说,我早有些怀疑你不是我的亲骨肉。
此言一出,对面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吃惊地看他。
沈大善人冷漠地看了一眼杨文琴,心道,真当我是死人么?他的样貌性情禀赋,有哪一点像我?却对沈原道,就算不是亲骨肉,螟蛉有子,蜾蠃负之,难道我们二十几年的父子情分都是假的么?
沈原泣道,爹。便跪下抱住沈大善的腰。
沈大善人却哭不出来,只拍拍沈原的肩膀道,好孩子。爹听你叫了二十几年的爹,早听惯了。顿了顿,加重语气道,爹也只有一个儿子,沈家还得延续下去。听爹一句话,咱们都忘掉今天的事儿,谁也没来过,谁也没见过这副白骨。
沈原一僵,惶惑地抬头看沈大善人,您说这些,就是要我不报官?
这是什么话?你姓沈,哪有给自己家脸上抹黑的道理?
沈原霍然立起,愤怒指着白骨道,您没听见么,她是我的亲娘!沉冤莫白到今日,现在杀母仇人就在我面前,您叫我当作不知道?
四十六它怎么是你娘?生了你也只拿你卖钱!沈大善人指着杨文琴道,你既叫我爹,就该知道她才是你娘!
沈原苍白着脸摇头道,它再有不是,也是我的生身母亲。我糊里胡涂认仇人为母已是大不孝,岂能再贪图富贵却不为母报仇?天理难容!
沈大善人刷地冷下脸来,我不与你计较,你倒与我计较!好,你要去,就别再指望踏进沈家半步。
沈原站立不稳地晃了晃。一咬牙,跪在沈大善人面前狠狠磕了三个头,说,沈老爷的养育之恩我不敢忘,日后必报。说罢毫不犹豫地迈开大步。
沈大善人惊在原地。竟没料到,这个平日温和的儿子竟会软硬不吃。杨文琴也是一脸焦急,心里直悔小瞧了沈原。
原儿,你当真这般铁石心肠?沈大善人不甘心地问。
要说二十几年的相处,全然没有感情,根本不可能。沈原小时候,他也是宝贝似地捧在手心儿里疼。后来渐渐大了,慢慢看出不同,心里起疑才感情淡了。只要沈原此刻肯回来,他依旧会顾及情分。
可是沈原只是停了停,连头也没回,便捏紧拳头再度迈步。
沈大善人心中的一颗毒芽瞬间暴长。他默默地对自己说,这可不能怪我了!于是顺手捞起一块石头,追上去手起石落。
砰!
沈原的身子震了震,竟然摇摇晃晃地转回头。看到是他,满脸的不可置信,嘴张了张,似乎是想喊他爹。可是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软软地趴倒在地。鲜血很快淌进耳朵,漫上脸颊。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慢说杨文琴吓了一跳,连沈大善人自己也不禁吃了一吓。拿着石头的手抖了半天,终于不胜沉重地缓缓松开,石头便闷闷地砸在泥地上。
突然响起一道女人的尖叫。
沈氏夫妇俱是浑身一抖,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衣衫破烂的背影在树木间仓惶逃窜。
杨文琴虽没看清那人的脸,可她满脑子都只有一个人,秋痕,一定是秋痕。除了秋痕,还能有谁知道此间白骨。
沈大善人也如此深信,连忙追过去。可那人不可思议的敏捷,在林草间三两下便没了踪影。沈大善人身子骨儿再好,到底是养尊处优的人,哪里追得上。想想还是先处置沈原要紧。
回去一看,杨文琴正瞪着一双眼睛看满面鲜血的沈原。沈原还有气在,眼睛无神地睁着。如果现在把他抬回去,也许还有救。
脑中忽然跳出这个念头。沈大善人犹豫着问杨文琴,他……他有没有改口。
杨文琴惊诧地看看他,回道,没有。略停了停,加重语气道,一个字也没再说。
沈大善人闭目长叹。一直以为这个儿子软弱不堪,却原来这样硬气,就是死也不愿向他低头。又或者,他了解沈原远不如沈原了解他,知道此情此景即便求他,他也不会罢手。
老……老爷!
忽然响起杨文琴惊惶失措的声音。
沈大善人慌忙睁开眼,也立时慌了手脚。就跟杨文琴说话的这么点儿功夫,沈慈竟摇摇摆摆地走到沈原那里去了。
他竟忘了还有一个沈慈。
看着沈慈蹲下来拉住沈原的手撒娇要抱抱,沈大善人出了一头一脸的汗。从未有过的心虚和恐惧鱼网一样紧紧缚住他。他俨然成了一尾离了水的鱼。
那就鱼死网破吧!
沈大善人深吸一口气,一个箭步冲上去夺回沈慈,将沈原手上的白玉龙戒也生生扯下。力气之大,吓得沈慈哇哇直哭。
沈原忽然悲悯地望着沈大善人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会遭报应的。
沈大善人心里一动,怒瞪着杨文琴道,还不快动手,他既要他的娘,咱们就成全他,让他们娘儿俩睡在一处。
杨文琴怔了怔,脸上的神色云翻雾涌,难看至极。半晌冷笑一声,捡起小花锄。
对了,他就是这样和自己的妻子埋掉了还没有死透的沈原。叫了他二十几年爹的沈原。
尽管那天他有不只一次机会可以放过沈原。
所以现在根本不必再想什么如果。反正他一定还会杀死他。
沈大善人不知道自己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残忍的笑。
柳静嘉触目惊心。她简直无法想象面前的人,究竟生了怎样一颗心。难道一开始就是从毒水里浸泡出来的么?
心口火烧火燎地痛。柳静嘉愤怒地扑上前,揪住沈大善人的衣襟嘶哑地吼道,你……喉咙里忽然有腥咸滚烫的东西翻涌,后面的话没出来,却喷出一大口红通通的血。疼痛和眩晕逼着她身上发软,她依旧揪着沈大善人的衣襟拼力吐出后面的话。
你这个衣冠禽兽。
看着柳静嘉面白如纸地瘫倒,沈大善人替她诊了诊脉,嘴角渐渐上扬。而后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面孔打开门喊道,快来人,少奶奶厥过去了。
喊了两三声,仆人们从院外急急忙忙跑进来。
沈大善人心里冷笑。这些人也真猴儿精猴儿精的,晓得不该看不该听,便索性跑到院外去了。面上却还是急得了不得,指使着下人七手八脚地把柳静嘉往她自己房里抬。
沈慈听了沈忠传的口信,慌里慌张地往家跑,正看见昏迷中的柳静嘉被下人扶上床。连忙抓住一旁的沈大善人问,爷爷,娘怎么样了?
沈大善人一脸忧伤,摇了摇头。
沈慈不信,自己给柳静嘉诊脉,不多时便泪如雨下。他拉着柳静嘉细瘦如柴的手腕子哭道,娘,娘,你醒醒,我是慈儿。
四十七也许母子连心,柳静嘉竟真悠悠地醒转过来。无神的眼睛一看到沈慈,便陡然大亮起来,渐渐目光游移到沈慈身后的沈大善人,更是燃起一把烈火。沈慈却不知她在看沈大善人,还以为在看自己,霎时被那目光烫得心里一惊,忙问,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