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1-平步青云-第1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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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我不晓得。老五这两个月一直在上海,消息隔绝了。这且不去说他,先说我那个同参弟兄俞武成。”
俞武成跟赖汉英相熟,因而一半交情,一半重礼,赖汉英托出俞武成来,预备等这批军火从上海起运,一入内河,就要动手截留。由于是松江漕帮的地盘,所以俞武成专程到松江来拜访他这位老师兄,很客气地打了招呼。
“这怪我一时疏忽。”老大爷失悔地说,“我是久已不管闲事,一切都交给老五,偏偏者五又到杭州去了。俞武成又是当年一炷香一起磕头的弟兄!
五十年下来,同参的只剩了三个人,这个交情,我不能不买。哪晓得大水冲了龙王庙!如今说不得了,只好我说了话不算!“
“那怎么可以?”胡雪岩口答道,“俞老虽是你老的同参,但是答应过
他的,也不能脸一抹,说是自己人的东西,不准动!光棍不断财路,我来想办法。“
“老弟台!没有叫你伤脑筋的道理。我是因为当你自己人,所以拿门槛里的话告诉了你,照规矩是不能说的。”老太爷又说:“我只请你做个参赞,事情是我的,无论如何要掮它下去,你请裘老爷放心好了。”
“怎么放得下心!”胡雪岩说,“如今只有‘按兵不动’,那批洋枪先放在那里,等跟俞老谈好了再说。”
老太爷不答,身往后一靠,双眼望空,紧闭着嘴唇,是那全心全意在思索如何解开这难题的神气。
胡雪岩见此光景,颇为不安,心里也在打算:如果俞武成不是他的“同参弟兄”,事情就好办,若是这批军火,不是落到太平军手里,事情也好办。
此刻既是投鼠忌器,又不能轻易松手,槁成了软硬都难着力的局面,连他都觉得一时真难善策。
“难!”老太爷说,“想来想去,只有我来硬挺。”
“硬挺不是办法。”胡雪岩问道,“照你老看,俞老跟那面的交情如何?”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江湖上走走,一句话就是一句话,他答应了人家,我又答应了他,反正不管怎么样,这票东西,我不让他动手,我们弟兄的交情就算断了。”
“话不能这么说!”胡雪岩脑际灵光一闪,欣然说道:“我倒有个无办法中的办法,我想请你老派个专人,将俞老请来,有话摆在台面上说:两面都是自己人,不能帮一面损一面。事情该怎么办?请俞老自己说一句。”“这叫什么办法?”老太爷笑道:“那不就表示:这闲事我管不下来,只好不管吗?”
“正就是这话!”胡雪岩点点头,“你老不肯管这闲事,俞老怨不着你。
而在我们这面,就承情不尽了。“
老太爷略想一下问道:“莫非你另有法子,譬如请官兵保护,跟武成硬碰硬较量个明白?”
“我哪能这么做?”胡雪岩笑道,“我这样一做,将来还想不想在江湖上跑跑?”
“那么,你是怎么办呢?”
“我想跟俞老谈了再说。”胡雪岩答道,“我要跟他老实说明白,这票货色,如果不是太平军那面要,我可以放手,由他那面的户头承买,我另找洋商打交道,现在可不行,这是请俞老不要管闲事。至于那面送了怎样一笔重礼,我照送就是。”
“听说是一万银子。”
“一万银子小事,我贴也贴得起。我看俞老也不见得看得如何之重!我要劝他的是,一定不可以帮长毛。为人忠逆之辨,总不可以不分明。”
听到最后一句,老太爷很注意地望着他,好久,才点点头说:“老弟台,你虽是空子,漕帮的来龙去脉,清清楚楚,说句实话,二百年下来,现在的时世,不是翁、钱、潘三祖当年立家门的时世了。长毛初起,我们漕帮看得两‘秀’很重。哪晓得越来越不象话,天下还没有到手,伦常名教倒已经扫地了。什么拜天地不敬父母,什么‘男行’、‘女行’,乌七八糟一大堆。
现在小刀会刘丽川也在拜天地了,这些情形我也看不惯。所以,你如果能劝得武成回心转意,不帮长毛,这就不算在江湖道上的义气有亏缺。不过,我
不晓得你要怎么劝他?“
“那自然见机行事。此刻连我自己都还不晓得该怎么说?”
谈到这里,就该马上做一件事,派人去把俞武成找来,老太爷不知道他此刻在何处?但漕帮的声气甚广,只要交代一句下去,大小码头,旦夕皆知,自会找出人来,而况俞武成亦非无名小卒,找起来更容易。只是要看他是近是远,在近处来得快,在远处来得慢,日子无法预定。
“我晓得你心里急,不过急也无用,事情是总可以摆平的。”
老太爷说,“难得相聚,且住两日再说。”
“当然,当然。”胡雪岩说,“多的日子也耽搁下来了,不争在这两天。”
他是如此,裘丰言更不在乎,这一夜照样开怀畅饮,听老太爷谈他当年走南闯北,涉历江湖所遭遇到的奇闻异事,直到深宵不倦。
谈来谈去谈到俞武成,“松江是‘疲帮’,他们那一帮是‘旺帮’,所以武成在我们这伙人当中,是花花公子,嫖赌吃着,样样来,样样精。”老太爷不胜感慨地说,“哪晓得快活了一辈子,老来苦!”
“这都是叫长毛害的。”胡雪岩说,“不闹长毛,他好好在杨州、镇江,何至于此?所以俞老跟‘他们’搞在一起,我真弄不懂!”
“老弟台,你见了武成,这些话要当心。他有样坏毛病:不肯认错!不说还好,一说偏偏往错里走。除非他老娘说他,他不敢不听,不然,天王老子说他一句错,他都不服。”
“这样看起来,倒是位孝子!”裘丰言说,“可敬之至。”
“大家敬重他,也就是为此。”老太爷说,“他今年六十七,到了九十岁的老娘面前,还会撒娇。想想也真有趣。”
“喔!”胡雪岩问:“她娘还在?”
“还在!”
“在镇江?还是扬州?”
“不!那两个地方怎么还能住?”老太爷说,“搬在苏州。去年到杭州烧香,路过松江,在我这里住了几日。”
“九十岁的老太太,还能出远门烧香。倒健旺?”
“健旺得很呢!”老太爷说,“这位老太太,当年也是好角色。俞三叔——武成的老爹,是叫仇家害死的,她带了一把水果刀找上仇家的门去,见面就是一刀!出来就到衙门,县官倒是好官,说她替夫报仇,当堂开释。那时她还有四月的身孕在身,生下来就是武成。”
“原来俞老是遗腹子!怪不得孝顺。”
“他也不敢不孝顺。”老太爷又说,“武成后来管帮,也亏得我这位俞三婶。当时俞三叔一死,还没有儿子,帮中公议,由他家老五代管。遗腹子生下来,如果是女的,不必说,是男的,到二十岁,俞老五‘推位让国’。
哪晓得俞老五黑心,到时候不肯让出来。又是俞三婶出面,告到僧运总督那里,官司打赢,武成才能够‘子承父业’。“
“照此说来,这位老太太对外头的事情,也很明白?”
“当然!是极明白的人。”
“也管他们帮里的事吗?”
“早先管,这几年不大管了。”老太爷又说,“早先不但管他们帮里的事,还管江湖上的闲事,提起俞三寡妇,真个是响当当的字号。”
就在这一番闲谈之中,胡雪岩已筹划好一条极妥当的计策,不过欲行此
计,少不得一个人,先要跟这个人商量好了,才好跟老太爷去谈。
这个人就是七姑奶奶。回到尤家已经深夜,不便惊动。第二天一早起身,匆匆漱洗,便唤过来伺候他的小厮,进去通知,立请七姑奶奶有要紧事商量。
七姑奶奶大方得很,说是请胡雪岩、裘丰言到她屋里去谈。“小姐”的闺房,又有芙蓉在,裘丰言自然不便入内。
“不要紧! 我们真正是通家之好,你一起去听听,省得回头我再说一遍。”
听得这话,裘丰言只好相陪。到七姑奶奶住的那间屋子,堂屋里已经摆好了一桌早饭,松江人早餐吃硬饭,裘丰言颇感新奇,不但有饭还有酒,这在他倒是得其所哉,欣然落座,举杯便喝了一大口。
“老裘,你少喝点,今天还有事!”
“什么事?”七姑奶奶接口说道,“裘老爷来,没有啥款待,只有酒。
小爷叔,你不要拦他的高兴。“
“老裘不会不高兴,我一说出来就晓得了。七姐,我问你个人,你晓不晓得?”胡雪岩说,“俞三寡妇!”
“是不是俞师叔的老娘?”
“对。”
“现在不叫俞三寡妇了,大家都叫她三婆婆。我见过的,去年到松江来,说要收我做干女儿,后来算算辈分不对,才不提起的。”
“好极了!照此说,她很喜欢你的。七姐,你要陪我到苏州去一趟。”
说到这一句,裘丰言恍然大悟,高兴地端起一大杯烧酒:“这下我非浮一大白不可了!”
七姑奶奶和芙蓉,却是莫名其妙,于是胡雪岩约略将俞武成打那票枪械的主意,以及老太爷如何为难的情形,略略谈了些。这些七姑奶奶不等他了再讲下去,也就明了他们的用意了。
“小爷叔,你是想搬出三婆婆来,硬压俞师叔?”
“是的,意思是这个道理。不过有一套做法。”胡雪岩说,“我动到这个脑筋,主要的是不让老太爷为难。我想这样做,你看行不行?”
胡雪岩的做法是,备一笔重礼,跟裘丰言俩肃具衣冠,去拜访俞三婆婆,见面道明来意,要说老太爷因为已经答应了俞武成,不便出尔反尔。万般无奈,只有来求教俞三婆婆,应该怎么办?请她说一句。
“人心都是肉做的,小爷叔这样子尊敬她,我再旁边敲敲边鼓,三婆婆一定肯出面干预。只要她肯说一句,俞师叔不敢不依。好的,我准定奉陪,什么时候走?”
“ 我先要跟老太爷谈一谈。请你先预备,我们说走就走。”
“我没有啥好预备的。”七姑奶奶说,“倒是送三婆婆的礼,小爷叔你是怎么个打算?”
这一层,胡雪岩自燃已有打算,分派裘丰言去办,请他当天赶到上海,转告刘不才,采办两支吉林老山人参,另外再配三样宜乎老年人服食使用的礼物,由裘丰言带到苏州,仍旧以阊门外的金阊客栈为联络聚集的地点。
于是,裘丰言跟着胡雪岩到了老太爷那里,开口说到“辞行”,老太爷不解所谓,深为诧异。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免得你老人家在俞老面前为难。”胡雪岩说。
“我跟老裘,好比焦赞、孟良,预备把余太君去搬请出来。不过你老要跟我们唱出双簧。”
这出双簧,在老太爷这面轻而易举,只要找了俞武成来,当面跟他说明:胡、裘二人,上门重托,他因为答应俞武成在先,已经拒绝。同时告诉他,说俞三婆婆派人来寻过,留下了话,叫他立即赶回苏州,有紧急大事要谈。
听胡雪岩讲完,老太爷兜头一揖:“老弟台,你这条计策,帮了我的大忙,保全了我们白头老弟兄的交情,感激之至。不过虽拿余太君把他压了下去,他的难处也要替他想想,这归我来办。你们不必管了。”
“这也没有叫老太爷劳神的道理。”胡雪岩说,“老实奉告,洋枪上是有一笔回扣的,我们就拿这笔钱交俞老一个朋友,在苏州见着了他,我当面跟他谈,一定可以摆平。反正你老只要假装糊涂好了。”
“装糊涂我会。”老太爷问道:“你们啥时候动身?”
“装就要装得象。我们明天就走,回头也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