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4-萧瑟洋场-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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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就这样说走。“话完,胡雪岩先站起来回席。
其时莺莺燕燕,陆续来到,而且都带了“乌师先生”,笙歌嗷嘈,热闹非凡。就在这时候,听得楼下“相声”高喊:“后厢房客人。”
“必是沙一心赶来了。”古应春连忙起身,迎出门外,果然就是沙一心。
“应春兄,”沙一心在楼梯口拉住他说:“我的行李已经下长江轮船了,天亮就要上船。因为你说要替我引见一位朋友,所以特为赶了来,不知道是什么朋友?倘或本来是住在上海的,等我半个月以后,从广州回来再见面,好不好。”略停一停,他接着又说:“实不相瞒,我还要回去过瘾。”
古应春考虑了一下说道:“我要替你引见的这位朋友,就是胡雪岩胡大先生。这样,你进去先见个面,跟大家招呼一下,然后,我替你说明缘故,放你回长发栈,等你从广州回来,如果胡大先生还在上海,我们再畅叙如何?”
“这倒行。”
于是古应春将他引到筵席,一一介绍,其中一大半是初识。这沙一心三十多年纪,丰神俊朗,说一口带川音的京腔,音吐清亮,颇予人好感。胡雪岩很喜欢这个新朋友。
他是候补同知的班子,所以彼此以官衔相称,“胡观察名满天下,今天才能识荆,可见孤陋。不过,到底也拜见了一尊大菩萨,幸何如之。”他举杯说道:“借花献佛。”说完,一饮而尽照一照杯。
“不敢,不敢。”胡雪岩声明:“第一回,我不能不干。”
“胡观察吃花酒是有规矩,向不干杯。”江罗勃说道:“今天是沙司马的面子。来,来,大家都干一杯。”
沙一心人本谦和,看面子十足,赶紧站起来说:“承各位抬爱,实在不敢当,理当我来奉敬。”说着,自己满斟一杯,干了酒不断他说:“谢谢!”
这时写局票的木盘又端上来了,古应春便看着沙一心问:“仍旧是小金铃老三,如何?”
“不,不!应春兄,我今天豁免了吧!你知道的,我今天的情形不一样。”
沙一心又说:“而且偷此片刻之暇,不向胡观察好好讨教一番,虚耗辰光,也太可惜。”
“也好。”古应春点点头,“回头我另作安排。”
“我已经有安排了。”胡雪岩接口说道:“等一等我们翻到前厢房,替林太尊、沙司马饯行。”
“不敢当,不敢当。”林茂先、沙一心异口同声地说。
古应春已经知道胡雪岩要为林茂先与湘云老四拉拢的本意,而他的另作安排是看胡雪岩与沙一心颇为投缘,要匀出工夫来让他们能作一次深谈,这
一下正好合在一起来办,当即说道:“各位听见了,我代胡大先生作主人。
老四,你现在就回去预备吧。“
湘云老四喜滋滋地站起身来,先含笑向胡雪岩说:“格末奴先转去,拨台面先端整起来。”接着,提高了声音说:“各位老爷,晏歇才要请过来,勿作兴溜格唉!江大少,格桩事体末,我拜托仔耐哉畹!”
“包拉我身浪,一个覅缺。不过,老四,耐那哼谢谢我呐?”
“耐讲!”
“香个面孔阿好?”
“瞎三话四,讲讲就呒淘成哉!”说着白了江罗勃一眼,翩然而去。
林茂先久居北方,见惯了亢爽有余、不解蕴藉的北地胭脂,这天领略了娇俏柔媚、妖娆多变的南朝金粉,大为着迷。大家都知道,这天的主客的是林沙二人,同时也从古应春“代作主人”的宣布中,意会到胡雪岩与沙一心或许有事要谈,便趁机起哄,都道不如此刻就翻台过去。
“这样吧!”古应春正好重新安排,“一心兄,你就请在这里过瘾,胡大先生陪你谈谈。我先陪大家过去,回头过足了瘾再请过来。”说着,站起身来,客人因为就在前厢房,倒省了一番穿马褂、点灯笼、出门进门的麻烦。
爱月楼老七却仍守着她送客的规矩,站在房门口一一招呼,等该走的客人都走了,回身向胡雪岩说道:“胡老爷搭沙老爷请过来吧!”
后面是爱月楼老七的卧室,靠里一张大铜床,已在床中间,横置了一个烟盘,两条绣花湖绘面的被子,叠成长条,上面摆了两只洋式枕头。胡雪岩虽不抽鸦片,却知道抽烟的人向左侧卧,为的是右手在上,动作方便,因而道声“请”,让沙一心躺了下来,自己在烟盘对面相陪。
“沙老爷!”爱月楼老七手上持着一只明角烟盒,走来说道:“呒拨啥好个烟膏请耐,只有‘云土’,覅晓得阿好迁就?”说着,拖张小凳子在床前坐了下来。
“蛮好,蛮好。七小姐,我自己来,不敢劳动。”
“呒拨格号规矩格畹!”
“老七,”胡雪岩便说:“你就不必客气了,我晓得你打烟也不怎么在行。既然沙老爷这么说,你就让沙老爷自己来。”
“格末奴也只好恭敬勿如从命哉。”说着,将烟盒放下,检点了热茶、糖果,又去削了一盘水果来,然后说道:“有啥事体末,招呼一声未哉,奴就来浪前头。”
等她放下门帘离去时,沙一心已揭开盒盖,自己拿烟签子在水晶“太谷灯”上开始打烟泡了,右手烟签、左手象牙小砧,一面打,一面卷,手法干净利落,不一会打成一个“黄、高、松”三字俱全的大烟泡,装在斗门上,又转过来,转过去,一面烘,一面捏,装好了用热烟签在烟泡中间打个到底的眼子,然后侧过来将烟枪伸向胡雪岩。
“请,请。”胡雪岩急忙摇手,“我没有享‘福寿膏,的福气。”
听此一说,沙一心便不再客套,对准了火“沙、沙、沙”地一口气抽完,拿起烫手的山茶壶嘴对嘴喝一口热茶,眼睛闭了一下,才从鼻孔中喷出淡白色的烟雾来。
这一简烟下去,沙一心才有谈话的精神,实在是兴致。谈起胡雪岩很熟的一个人——为人骂作“汉好”的龚孝拱。
此人是道光年间大名士龚定庵的儿子。龚家是杭州世家,龚定庵的父祖
都是显宦,他本人才气纵横,做得极好的诗,而又不仅辞章,幼年受他外祖父金坛段玉裁之教,于“小学”——文字之学,亦有极深的造诣,但中举以后,会试不利,几番落第。原来宣宗的资质性情,很象明朝的末代皇帝思宗,他倒是有心做个英主,但才具甚短,而又缺乏知人之明,信任的宰相曹振铺,是个妨贤妒能、瞒上欺下的庸才,专门劝宣宗吹毛求疵,察察为明,所以政风文风,两皆不振,试卷中的文章好坏在其次,最要紧的是格式不能错,错了就是违犯“功令”,文章再好,亦遭摒弃。龚定庵几次名落孙山,都是为此。
好不容易会试中了,大家都说他必点“翰林院庶吉士”,哪知殿试卷子因为书法不佳,不与翰林之选。龚定庵牢骚满腹,无可发泄,叫他的姨太太、丫头都用“大卷子”练书法,真有写得“黑、大、光、圆”四字俱全,极好的“馆阁体”的,每每向人夸耀,说“此举如能赴试,必点翰林。”
其时有个满洲才女,叫“西林太清春”,做的词与纳兰性德齐名。她是贝勒奕绘的侧福晋,住宅在京城西南角的太平湖,就是后来的醇王府,也就是光绪皇帝出生的“潜邸”。龚定庵因为在宗人府当差,又因为深通文字音韵之学,会说满洲话及蒙古话,所以不但为了“回公事”,经常出入亲贵府邸,而且亦颇得若干亲贵的赏识。奕绘人很开通,不禁西林太清春与朝贵名士唱和,龚定庵就是与西林太清春诗笺往还最密的一个人。
龚定庵因为科名晚,到了四十多岁,还只是一个“司官”,前程有限,俸禄微薄,便动了解官之念。那时江淮的盐商还很阔,而盐商又多喜附庸风雅,象龚定庵这样名动公卿的人,“打秋风”亦可以过很舒服的日子。主意一定,毅然而行,不道京城里已起了谣言,说他解官是迫不得已,因为与西林太清春之间,有一段不可告人的秘密,倘不辞官出京,使有不测之祸。不幸的是,辞官不久,就了一个书院的山长,一夕暴毙,实在是中风,而传说他是被毒死的。
龚孝拱是龚定庵的长子,名字别号甚多,晚年自号“半伦”,据说他自己以为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这五伦之中,无一可取,不过有一个爱妾,勉强好说尚存“半伦”。由这个别号,可以想见是个狂士。
龚孝拱天资甚高,由于遗传及家学,亦精通满洲、蒙古文字,比他父亲更胜一筹的是,还会英文。咸丰年间,龚孝拱住在上海,由一个姓曾的广东人介绍,得识英国公使威妥玛,英法联军之役,威妥玛北上,带了龚孝拱治文书、备顾问。及至英法联军破京城,火饶圆明园,传说是龚孝拱领的头,而且趁火打劫,盗取了一批珍宝,在上海祖界上作富公,挥霍无度,穷困而死,这就是他为人骂作“汉奸”的由来。
“这是冤枉他的。”胡雪岩答说:“我同他很熟。狂是有的,不过还不至于做汉奸。”
“说得是。此人很可惜!”沙一心说:“现在讲究洋务,真正能够摸透洋人性情的并不多,龚孝拱是其中之一,他如果不是自暴自弃,在现在可以替那班有心学洋人长处,或者真想做一番事业的督抚,帮许多忙。”
“那么照一翁看,当今督抚之中,哪几位是真想做一番事业的?”胡雪岩随口问说。
“象张振轩就是。”
三力争上游张振轩便是现署直隶总督的张树声。提到此人,胡雪岩不能不关心,因为左宗棠既然有意要驱逐李鸿章在两江的势力,眼前就会跟张树声直接发生利害冲突,有机会倒要打听打听这个人。
“听说张制军是秀才的底子,由军功起家。现在京里一班清流,架子大得不得了,行伍出身的老粗,能吃得消他们?”胡雪岩又说,“以前在广东,还可说是天高皇帝远,现在驻扎天津,南来北往由海道经过那里的翰林不知多少,他这个总督恐怕很头痛吧?”
“张振轩倒不算老粗。他是廪生出身……”
“原来是廪生。”胡雪岩觉得说张树声是行伍出身的老粗,未免失言,因为他知道凛生在秀才之中,仅仅次于拔贡,一县之中只有几个,在县衙门里可以领一份钱粮,童生进学,亦需凛生作保,照例亦需送一份谢礼,所以资深的秀才,不但要有真才实学,而且品行也要端正,否则学政是不肯将这个有限名额而有丰富收入的廪生,轻易畀予的。
“张振轩这个廪生出身,后来占了很大的便宜。”沙一心继续谈张树声的经历,“他起先在李合肥的淮军中,名气不但比不上程学启、刘秉漳、郭松林、刘铭传,甚至还不及潘鼎新。可是由军功保到五品,改了同组,由武入文,这就占便宜了。同治四年夏天署理淮海道。刘六麻子是直隶总督,官拜一品,可是他情愿不要这个一品官员,回合肥老家去吃闲饭。雪翁,你知道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
这道理胡雪岩懂。“刘六麻子”是刘铭传的外号,他的故事,胡雪岩也听人谈过。原来一省绿营兵的最高武官是提督,通称“军门”,在军队里很神气,一遇见督抚就矮了半截,因为总督挂兵部尚书衔,巡抚挂兵部侍郎衔,都算是兵部的“堂官”,也都是提督的上司,一品的提督要受二品的巡抚的节制,而且正式见礼时,要用“堂参”的大礼。刘铭传自命为儒将,刻过一部《大潜山房诗集》,认为武官即使一品亦不值钱,所以告病开缺,潜居在他的“山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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