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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紫陌尘事-第2部分

小说: 紫陌尘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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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嫂,谢谢你啊!哎!人啊,这时候才知道什么是正真的人啊!”
“别难过了,说不定过几天也摊上俺们家呢,这也难说的事。”
“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说让我们下放就下放了,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农村是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往后怎么过啊。”
“妹子,你也别怕,听俺家老头子说,你们下放的公社蛮好的,他就是从那打仗出来的。”
楚宁妈妈点点头,她满眼迷茫,不知以后的日子将是什么样子。
这天,正巧是西方圣诞节前的平安夜。虽说当时的人们大概不知道这个西方的传统节日,但满城喧闹和欢庆的场景却让楚宁记忆深刻,好像是儿时吃的油球,沉甸甸的噎人,又油腻腻的让人反胃。在他记忆里,南京城外的秦淮河是一条通往长江的水道,顺着通往旧城墙外的大马路出城,就是城门外的货运码头。这一天,往日并不繁忙的码头一下子变成了热场,码头上下不仅是人头攒动,口号震天,就连烧柴油冒黑烟的卡车,装上马达的摩托卡,人踩的三轮车,拖煤送菜的板车,叮叮当当的自行车更是穿梭不息。一阵儿又一阵儿,码头上不停的传来一阵阵敲锣打鼓,呼声雷动,扎堆的人们情绪激昂,还无比亢奋。放眼望去,从石城桥到石头城外的一段秦淮河上,停满了从苏北各县来接下放户的大木船,规模丝毫不比渡江战役逊色。木船上依旧是红旗招展,只是“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红布标语换成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革命路上不停步!”的新口号。河岸上,在喧天锣鼓声中,不少上船的人还穿上新衣服新鞋子,胸前戴着纸扎的大红花,他们在扶老携幼地登船。放眼望去,在集结了数万人的码头上,除了下放的人流和欢送的亲友,还有一个个身穿军大衣,佩戴“文攻武卫”和“民兵”袖章的纠察队员,他们板着没有一丝笑容的脸,冷冰冰的维持秩序,给这热闹的场面又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晌午的时候,楚宁和他妈妈登上了装满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拖驳子木船。随着一声“呜”的汽笛长鸣,拖驳子船在小火轮的牵引下,徐徐地离开了码头。鼓点两声,随即又是一阵急雨般地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欢送着小火轮拖着长长的驳船漫漫远去;登高远望,长长的拖驳子船一条牵着一条,相安相受的游进在秦淮河上,漪涟起一丝凄凉的惆怅。热情过后,喧天的锣鼓和鞭炮声渐渐地依稀下来,接踵而来的是泪怜的河水,伴着女人们的哭声和“哒哒”的马达声……
大约下午三点,小火轮拖着驳船驶进长江,由于江面上风急浪大,船老大只得紧锁眉头,竭尽全力的把着舵贴着江边“吭吭”而行。
“妈妈,我们这是去哪呀?”
“农村。”
“去农村干嘛?走亲戚吗?”
“不是。”妈妈挤出一丝愁笑:“宁儿,妈妈带你去响应毛主席号召,去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农村有学校吗?”
“有,有好大好大的学校。”
“比大修厂子弟学校还大吗?”
“嗯,比它大。宁儿,自己玩吧,妈妈不想说话,”
夜晚降临,正值农历十六,只见阴沉的云雾锁住江面,天空不见明月,唯能听到的是寒冷的江水拍打着船帮,凛冽着肆虐的江风。顿时,一种恐惧和凄凉袭进船舱,女人们的哭声渐渐地被冻结了,男人们卷缩在船舱里目光呆滞,相对无语,只有怀抱婴儿的妈妈轻拍着怀里的孩儿,低哼着古老的儿歌,煎熬在长长的寒冷的黑夜里。
第二天清晨,阳光从茫茫的江面上升起,小火轮在江水的急流中吃力地拖着驳船驶过江心,一头钻进大运河的河口,背依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漫无尽头地行进……
大杂院是大修厂的职工宿舍,早先这院子里的人都是大修厂的职工,从书记、厂长到泥瓦工钱常富,都在这院子里住。后来,这院子里搬来了新户,又增添了家属和孩子,渐渐的这里就成了大杂院。楚宁和他妈妈走了,母子俩怀揣着上山下乡干革命的光荣证,在邻里热泪相送的嘱咐声中离开了这座旧城,离开了到处贴满大红标语的大杂院,离开了他儿时躲猫猫的街巷,也离开了院子外那间最热闹的老虎灶。少年的伙伴都没有去送楚宁,原因是大人不许。理由嘛?就是不许。他们只得在大杂院的门口望着大人们的热情,看着看不懂的热闹。为什么呢?孩子们不知道。楚宁也不得而知。直到许多年以后,他回城读书,才知道那一幕敲锣打鼓的欢送场面,并不是一件什么人间喜事,而是后来被城里人广为贬称的下放户。
大运河上,一眼望去,接运下放户的拖船浩浩荡荡,虽说这景象比不上乾隆大帝下江南时的奢华,但阵容也丝毫不比这位大清圣君巡游时逊色。大运河是笔直的,沿着运河大堤的石子马路上,一路向北撵跑的车辆又多为接运下放户的,要说这岸上的车子没有河上的拖船壮观,但车轮溅起的泥浆,仿佛就像退败逃亡的大军,狼狈而又悲壮。
拖船走了三天两夜,终于停靠在一个貌似古镇的码头。只见码头两岸,前来欢迎和看热闹的人山人海。寒寒的细雨中,来接下放户的社员个个憨实,他们头上顶着斗笠,扛着扁担木杠,有的穿着蓑衣,跟着身穿人造皮雨衣人的后头,矗在码头上等候着他们的新社员。这时,高音喇叭里一遍一遍地叫唤着,集结着一批一批上岸的落户人家,他们驮负着大包小包,眼睛死揪住社员给他们搬动的家具。泥泞的码头上,一家老小相互搀拽着,踩在滑哧淋漓的泥土里,泥土粘在鞋上,粘卷着鞋帮死沉死沉,假如有谁滑倒,不论是被人拽起,还是自己爬起来,浑身完全就成了泥猴……
楚宁的新家落户在向阳公社,迎接他们母子的社员说以前这里叫三河坝,是前些年挖河道分洪后成立的新公社,粮田要比其它的公社规整,自然条件也是全县比较好的。落日的时候,十多户下放的人家到了公社的镇子上,他们在公社的大礼堂住了两宿,随后又被安置在离公社最近的东方红大队。这个安排也是刘嫂捎的信管了用,这样多少也得到了上面有人的照顾。

第2章(1)

下放是一场闹腾后给人留下凄楚的政治运动。不过,下去的人是要发动的人动员的,而上来却是自发的。自打这场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的停止,集体上访和各种各样的反抗又开始了。以往那些在银幕上再现的革命斗争精神,现在被举一反三的重现,但这一切也只是在无济的呻吟。又不知何时,南京的旧城墙下多了许多用砖垒、木搭、布盖的披子和棚户。挨着厚实的旧城墙,不愿在农村呆的下放户偷偷地回城了,他们没有工作,没有户口,有的甚至抱着在农村出生的孩儿,卧睡在酷热和寒栗的城墙下,煎熬的过日。
多年以后,楚宁和他妈妈终于又回到城里,当年热泪相送的邻里们,还是热情四溢地招呼着,只是少了许多激情的眼神。
“哎呀,你们回城了?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吃苦了吧?哎!作孽啊,作孽!”邻里关心地问着,嘴里吐出的那份不知是真是假的同情,心里却又不知是一番什么说道。回城后,楚宁和妈妈没能搬回原来那幢青砖红瓦的小楼。早先他家的房子已是人去屋满,给大修厂房管处钱常富等人分占了。为了安居,他们母子俩被暂时安置在大杂院的防震棚里。这是前些年闹地震时留下的棚子,后来闹地震的劲头过去了,棚子也就成了房管处存放杂物的地方。虽说,这棚子已是破烂不堪,却让楚宁和他妈妈收拾的还能住人。
楚宁回城的时候正值放暑假。南京的夏日是酷热的,大杂院楼舍下的防震棚里更是蒸笼一般。得知楚宁回城的消息,童年的小伙伴想一起去看他,却总是没有人先挑头。一天早晨,林小妹在大杂院门口碰到了郑凡,她说起楚宁回城的事儿,两个人一商量,郑凡就召集了几个童年的伙伴,约好下午去看楚宁,这才打破了僵持的陌生。
见到楚宁,他和大伙一样都长高了,只是黑黝黝的脸庞显得更为成熟,话也比以前少了许多。这也许是无情的时间给他们烙下了相识与陌生的记忆。楚宁、郑凡、吴乐宝,还有林小妹、张同、吕佳都是这个大杂院里的同龄人。上山下乡那年,除了楚宁母子下放去了农村之外,吕佳的父母也随大修厂的三车间迁往三线,只留下吕佳与她外婆一起生活,其余的人还都留在城里,过着动荡而又闹腾的日子。
在大杂院的斜对面有一所中学,学校不太大,但这儿是他们集中读书的地方。那时候上学没有择校,也没有谁想去什么所谓的好学校读书,升学也都是划片划街就读。开学的那天,童年时的伙伴一下子又成了同学,只是同窗不到几年,哄哄闹闹,稀里糊涂的就毕业了。刚一毕业,郑凡和吴乐宝就顶替他爸妈的工职,进了大修厂的房管处上了班,这可是让人羡慕不已的事。楚宁自幼喜欢画画,也许是他妈妈原先是美院老师的缘故,他毕业后勉勉强强的考上了美院,而吕佳又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应征入伍参了军。不久,张同也被分配到商场当了一名营业员,只有林小妹待业一年多以后,分配到纺织厂当了一名挡车工。
且说上班后的郑凡和吴乐宝,真可是神气十足,一脸稚嫩的学生气透着几分自豪。当他两人领到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更是兴奋不已,早早的就合计着要请大家吃顿饭。一来为一起长大的伙伴们加深感情,二来也为楚宁和吕佳送行。这一回总算是实实在在的聚在了一起。
入秋后的一天,气候顿感凉意。聚会的那天下午,细雨蒙蒙,地点初定在当时有钱人结婚办酒席的老字号酒家。据说,这酒家是当年蒋介石常宴请宾客的地方。大家一合计,不由分说就去老蒋常去的酒家。随后楚宁、郑凡和吴乐宝骑上自行车带着吕佳、张同和林小妹向酒家进发。一路上,三辆自行车你追我赶,有说有笑,就像三对疯男傻女,嘻嘻哈哈的在下班的人流中穿梭,不时还遭来路人大骂:“小炮子子,抢死啦。”
“瞧你这话说的,黄泉路上无老少,抢死总比饿死了好。”吴乐宝毫不示弱的回应。
“没家教的东西,你哪个学校的?”
“和你一个学校的。”吴乐宝振振有词地扯着嗓门。
哈哈哈,一阵大笑。对骂声稍息,雨突然下大了起来,楚宁用手拽了一下坐在他身后的吕佳,示意她坐稳。随后,他猛蹬自行车喊道:“跟上。”楚宁顺着下坡的惯性,悠悠地把自行车一斜转进了一条小巷。
“楚宁,躲躲雨吧。”吕佳在他身后大声喊道。
“穿过这条巷子就到了。”楚宁大声地回答。随后三辆自行车前后一字前行,顺着坡势穿过小巷,闯过十字路口的下班人流,在酒家的门口急停,六个落汤鸡也顾不上锁车,鱼贯而入冲进了酒家。那时的酒店没有迎宾小姐和门童,更谈不上有谁给你递上一条热毛巾,擦擦脸上的雨水。酒店里的服务员无论男女都是穿着清一色的白大褂,样式与医院里的白大褂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多了“为人民服务”五个鲜红的毛体。
进了酒家,只见店堂里几个女服务员嗑着瓜子,她们围着一个身穿灰色中山装的瘦男人有说有笑。吴乐宝摇了摇头上的雨水,跺了跺湿漉漉的新皮鞋,踮步走到服务台前,他面带笑容的说:“同志,吃饭。”
女服务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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