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魂影-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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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不清楚。他毕竟只是我的作者,我管不了他那么多。”
他翻了翻手里的笔记本,若有所思地摆弄着手里的原子笔,忽然道:“对了,秦成康同志,你也是湖南人吧?”
我一怔,道:“这有关系么?”
“只是随便问问,别多心。”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是我知道,那绝不是一句寒喧的话。我点了点头,道:“是啊。只是父母早就去世了,我出来读大学后就一直没再回去。”
“不容易啊,离乡背井的。”他感慨了一句。
我道:“对了,温建国说了为什么要杀他的女朋友么?”
这公安突然牙疼似地吸溜着,道:“没说什么。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的话里明显在隐瞒着什么,我道:“公安同志,温建国这个人一直很胆小,我都不相信他会杀人。他到底说了什么奇怪的事?”
他看了看我,咬咬牙,道:“温建国被逮捕后,一直语无伦次,说什么‘封印’、‘夜王’什么的,我们怀疑他背后是不是有个什么邪教组织。”
我吃了一惊,道:“是么?他写的小说里,倒从来没有出现什么宗教迷信的内容。”
他看了看四周,又道:“对了,你这儿有他写的小说么?可不可以给我看看?”
“这一期上正好有他一篇小说,样刊刚到,我给你拿一本去。”
我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叽哩咕噜地说着什么,刚推开门,他们的交谈嘎然而止,一个个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大概觉得我已经有不法份子的蛛丝马迹了。我也没理他们,到办公桌着拿了本样刊。样刊刚到,还散发着油墨的味道,我刚要走出去,文旦过来小声道:“阿康,公安局的人走了?”
“还没呢。”我也没心思跟他多说。可是文旦追着我跟上来,小声道:“阿康,你到底犯了什么事了?有没有我的事?”
我笑了:“你做了亏心事,怕被发现么?”
他勉强笑了笑,道:“我可不怕的。”他顿了顿,小声道:“不要乱说话啊,公安老是会抓你小辫子的。”
我拿着样刊回到会议室,那个公安人员正背着手看着墙上的标语。老总以前是国有企业里搞宣传出身,墙上也挂了不少名人名言,他正看着一条爱迪生的名言。我把样刊递给他道:“同志,这就是我们的杂志。”
他接过杂志来看了看,笑了:“做什么这么夸张啊。”
我讪笑了笑:“很俗,美人像。卖得好的杂志都这样。”
“发行量还好么?”
“过得去吧。”我翻到了目录那一页,道:“你看,这个‘温克’就是温建国的笔名。”
他翻了翻,道:“我可以拿一本回去看看么?”
我笑了:“没关系,你拿去吧。”
他把杂志夹进公文夹里,站起身,又和我握了握手道:“那好,也没别的事了。秦成康同志,如果有必要,可能还要来向你了解情况。”
我舒了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登时落下了地。看来温建国也没胡乱招认,我和他握了握手,小声道:“还有,你能不能到过道里再说一遍?”
他一怔:“为什么?”
“不然同事们又要传说我是个失足青年,要判六到十年什么的。”
他很爽快地笑了起来:“有意思。”走到门口,大声道:“秦成康同志,非常感谢你的配合,再见。”
到了电梯口,我想起了一件事,道:“还有,同志,请问温建国关在哪里了?”
他抬起头,道:“怎么?”
“我想去看看他。毕竟,他是我的作者。”
他想了想,才道:“也好。”他顿了顿,才慢慢道:“在七院。”
七院是精神病院!我吃了一惊,道:“他疯了?”
他点点头,道:“温建国的精神状况很不稳定,什么都想不起来。你去看看他也好,可能对案情有帮助。”
送走了他,我才发现背上都是汗水,衬衫都已经湿透了。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文旦在大声说:“‘再见’的意思就是以后还要来。”大概还在说我的事,我一推门,他登时闭上了嘴,另外几个人也马上做自己的事,故意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我刚坐下,门又被推开了,老总探进头来,看了看,对我道:“公安走了?”
我连忙站起身,道:“走了。”
“你过来一下。”
一到老总的办公室,我就发现李颖没来。老总语重心长地臭骂了我一顿,然后让我回去做事。大概的确有些发烧,我坐在老总跟前的时候,只觉人象是踩在棉花堆上一样,软软的,一脚踩不到底。 这一天不知怎么过的,第二天一大早连闹钟也没吵醒我。等我醒来,已经到了九点半。我勉强爬起来,挣扎着到附近的医院看了看。量了下体温,结果有三十九度。还好非典已经过去,不然单凭这个体温,我就得被隔离起来。
配了药,在打点滴前,我先给老总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听老总的意思,似乎在责怪我不该生病。但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我也没办法。打完点滴,我几乎是爬回家里。一到家,就上床睡着了。人在他乡,最怕的就是生病,躺在床上,真有种万事皆休的感觉。脑子昏沉沉的一片,看出去,周围的一切都象一张年深日久的底片,黑白反转,而且变形得不象样子。
我躺在床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天花板。天花板很脏,在一角上有个蛛网,一只小小的蜘蛛正在那儿爬来爬去,结成一张沾满灰尘的网。现在天太冷了,蚊虫什么的都已绝迹,看着那个黑点在一个小小的圆形里移动,我突然觉得自己也象一只蜘蛛,一只永远停留在想像中的夏天的蜘蛛。当夏天过去的时候,仍然徒劳地忙碌着,勉强果腹,以至于把这种辛劳当成了日常的事。这时我才想到,如果我老了,再做不动的时候,我该怎么办?我现在一没积蓄,二没房产,可以说,只要丢了工作,我马上就得挨饿。
胡乱想着这些,觉得一向蛮不讲理的老总也有了几分可爱,毕竟他给我的那些银行发行的花纸还是可爱的。身体象灌了铅似的沉重,渐渐地,我倒头沉入了梦乡。
我看见自己站在一个空旷的街头,风吹过,碎纸和灰尘漫天飞舞。那其实是小时候常见的场景,那时我住在湖南的一个小镇子上,没有几个玩伴,经常一个人在满是灰尘的街头乱走。那时的墙上往往到处贴满了红色白色,写满墨字的纸,被雨打湿,又被风吹干,成为干硬的一片片,风一吹就从墙上剥落,嚓嚓作响。那时只有五六岁的我兴高采烈地跑过桥,在那些迷宫一样的小巷子里跑来跑去,看着墙上到处画着的那些变形人物,虽然读不懂那些纸上写满的颇有海勒黑色幽默文风的宣告,但那些纯线条的漫画还是很喜欢看。
那已经多久了?那时我几岁?我忘了。太久远的事,现在我已忘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些模糊的幻影。我看到自己站在一堵墙上,依然红润的脸颊因为刚贴出的一张画满漫画的纸而兴奋得发红,在一件宽大得不合身的肮脏衣服里,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突然,我看到了在我背后,黑影象积水一样正在漫上来。
那些黑影象是无所不在,漫无边际地在地上爬动,就象倾倒了大量的墨汁,正从河里向岸上漫来。所到之处,草木枯黄,可是我却站在墙边,正为纸上的一个变形的老妇人而开心得咯咯直笑,那些黑影却已经无声无息的扩大,就象吸水性极好的宣纸上被倒上一滴墨汁的样子。
黑影已经吞没了桥头,仍以不可阻挡之势向前,当移到电线杆时,那些黑影就更象生长极快的藓类植物,无声无息地,将一根木头电线杆染成了黑色,然后又沿墙而上,从墙根,到墙头,再从墙上爬过来。就如同夏日正午,在烈日下点燃一张白纸,看不到火光,只能看到这张白纸随着一条线在变黑,扭屈,再被风撕碎。
快逃啊。
我对自己说,可是那个孩子的我仍然全神贯注于墙上,似乎一点也没发现。而我尽管拼命感叫着,却没有一点声音发出,似乎我自己也并不存在。
那是我么?
我听见了自己的喘息声,空气从鼻孔里进入肺部,再从肺部挤回空气,发出了一阵阵粗重的声音,但那个孩子的我分明什么都没有听见。我想冲过去对自己说,可是那咫尺距离却如同千里之遥,不论我如何向前,总也到不了自己身边。
快逃吧。
我说,自己却仍然没有听到。我看到了那些黑影已成燎原之势,浩浩荡荡地向前奔涌而来。尽管我并没有站在高处,却也可以看到了在这一片地方,那团黑色的影子正如水盆中滴入的一滴墨汁一样涌向四周。
快逃吧。
我绝望地说。黑影已经弥漫于天际间,将一切都吞没了,只有在那个孩子的我身边才有一方圆圆的亮光,仿佛站在一口枯井里,更可怕的是,尽管世界已变得全然异样,可是那个自己却仍然毫无觉察,还在看那些红纸,脸上带着天真的微笑。
逃吧,快逃吧。
我嘟囔着,但一如预料,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我抬起头,看到天幕上已象深夜。但那又不是深夜,更象是用一块厚重的黑布把一切都掩盖起来,星月都不见踪影,只有深邃无比的黑暗。
终于,我猛地叫出声来。
这一声喊叫让我意识到那是个梦。可是睁开眼,我以为自己仍在梦里,触目仍是一片黑暗。但马上知道那是因为天黑了,并不是还沉浸在噩梦中出不来。
热度已经退了,但嘴里渴得象有火烧,而且也没一点胃口,根本不想吃饭。我趿着鞋走到窗前,眼前好像仍然有过去的自己在闪过。那个穿着过于宽大的不合身衣服的自己,看着红纸上写着的“打倒”、“砸烂”字样,带着天真的微笑,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太多岁月了。太久了,这一切都已经模糊不可辨认,象一张因久存而失真的底片,黑白之间的界限也渐渐消失,成为灰蒙蒙一片。
不知道在窗前站了多久,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什么时候哭,为了什么哭,那些都不重要,也记不得了,外面这个黑暗的世界于我只是象一个陌生人,一个不怀好意的陌生人。
永远。
七 吸血人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虽然没好全,但也不得不去上班了。走进大楼,别人还没来,楼里空荡荡的。等电梯时,另外两个女子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也走了过来。她们是另一个公司的,在十楼,平时根本连招呼都不打,她们显然也当我不存在,顾自说着什么,其中一个似乎抱着个孩子。
电梯来了时,我让她们先进去。刚走进电梯门,从那个抱孩子的女子怀里突然发出“汪”的一声,我吓了一跳,才意识到那并不是个孩子,只是条小黑狗。这小狗穿的衣服比农村里的小孩穿得还好,狗毛也梳理得很是整齐,本来全埋在一条毯子里,乍一看是很像个小孩。
这小狗一叫,那个女子拍了拍,柔声道:“步步乖,妈妈下班了就给你买猪肝吃,别闹。”
另一个女子道:“阿冰,步步生病了么?”
“是啊,有点感冒,我等一会带它去看宠物医生。”
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