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2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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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要是知道了,该封大哥丞相做才对也。”张仪哈哈大笑道:“果真如此,苏秦有六国相印,张仪只拿一颗对他,便是稳赢不输!”
黑矮胖子肩膀又是一阵大耸:“对对对!英雄志气像高高的阴山,我等敬英雄一爵!”张仪已有几分酒意,忍俊不禁,扶着黑矮胖子的肩膀笑道:“别老是高高的阴山,当心有一日,秦国的长城修到阴山顶上,你等也是秦国臣民了。”黑矮胖子却高兴得哈哈大笑:“英雄把长城修到阴山,大熊便服了。”
应华学着黑矮胖子口吻,耸耸肩笑道:“不——应当这样。”
“噢——”黑矮胖子长长地惊呼一声,耸耸肩,“我没有这样么?那是身上不痒了,虱子教英雄吓跑了。”
“哄”的一声,几个人齐声大笑,应华笑得直打跌。绯云上气不接下气道:“吔!原来是虱子痒的呀,我以为是脖子抽风吔!”这下连不苟言笑的黑瘦子也哈哈大笑起来:“小哥说得是,胡人耸肩,原本就是虱子痒了。噫!先生怎么……”
张仪歪倒在酒案上呼呼大睡了。绯云笑道:“吔,没事。张兄没有饮过胡酒与秦酒,更没有一起饮过这么多,大睡一觉便好。”黑矮胖子笑道:“嘿嘿,英雄海量!要是我来两种酒呀,早撂倒了。”黑瘦子道:“我等告辞,二位好生照料先生,我等明日午后便走了。”应华点头笑道:“知道了,明日午后走好。”
初冬的正午,柔柔的日光照在了窗棂上。
张仪一觉醒来,觉得身上汗津津的,睁眼一看,身上一床大被,榻前一个木炭燃得红彤彤的燎炉,静悄悄的寝室明亮而又暖和。掀开被子站起,张仪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正要喊绯云,寝室门“吱呀”开了。绯云托着一个大盘走了进来道:“吔,果真起来了,头疼么?”“不不不。”张仪笑着耸耸肩,“清爽极了。”绯云咯咯笑道:“吔!胡人虱子也跑到你身上了?”张仪不禁大笑道:“别看两个胡人长虱子,都是英雄豪杰。”绯云过来拉着张仪胳膊笑道:“吔,甭管胡人了,快来沐浴。”张仪进了沐浴房,见硕大的木桶中已是热气腾腾,旁边木台上摆放着一摞整洁的衣服,便笑道:“好了,你去,我自己来。”绯云笑着拉上厚厚的木门出去了。
片刻间张仪出来,散发大袖红光满面,显得分外精神。绯云笑道:“快来用饭了,秦地肥羊炖,鲜美得紧吔。”张仪走过来一看,一只大陶盆架在一只小巧精致的铜燎炉上,陶盆中炖着一只羊腿,雪白的汤汁翻翻滚滚弥漫出特有的羊膻香味儿,旁边还配有一大盘干黄松软的面饼。张仪啧啧感叹:“也是怪,老秦人硬是踏实简单,连这名吃都是一肉一饼。大洒脱!大洒脱!”绯云正跪坐在案头盛汤,笑道:“吔,快吃吧,别唠叨了。”张仪道:“秦人叫‘咥’!不叫吃。你看,大盘腿一坐,捞起一大块肉骨头大啃,这劲头儿啊,唯一个‘咥’字了得!”绯云咯咯笑道:“吔!就算叫‘咥’了,迷上秦国了,秦国没有不好的吔。”张仪笑笑,只顾大啃大嚼,咥得满头细汗,痛快之极。
一时风卷残云,一盘面饼一盆炖羊已被张仪悉数扫尽。看看绯云亮晶晶的目光痴痴地盯着自己,张仪拍拍肚皮笑了:“进了咸阳,连肚腹也变大了,忒煞作怪也。”绯云低声道:“吔,看看甚时候了?一天一夜没吃,能不饿么?三年苦熬,都瘦得光剩下大骨头架儿了……”张仪拍拍绯云肩头,关切疼爱地笑道:“小妹,只要有这副骨架,大哥就撑得一片天地,来,笑笑了。”“我信吔。”绯云点点头,仰起带泪的脸庞,粲然笑了。
突然,一阵整齐沉重的脚步声从庭院中传来。
绯云猛然跳起,一柄雪亮的短剑已经从皮靴中拔出。张仪却安然端坐,只是凝神倾听。随即庭院中传来苍老的长声:“秦公特使,太子荡、太傅公子虔到——”张仪一怔,秦国太子他虽然没有听说过,但公子虔的大名及其在秦国的地位他却是很清楚的。这两人之中任何一位作为特使,都是最高礼仪了,如今两位同来,在秦国简直就等于国君亲自出马了。心念闪动,张仪还是没有移步,只是向绯云摇了摇手,示意她收剑。绯云也已经大体明白,便去收拾案头食具。正在此时,门外传来浑厚苍老的声音:“秦国太傅嬴虔,拜见先生。”
张仪听得清楚,大步走了出来。
这座房子,是渭风古寓最为幽静宽敞的一个院落,庭院中两株老松一片竹林,中间夹着一片流动的大池,纵是冬日也是满眼苍翠碧绿。门前青砖小径直通池边车马场,行动方便极了。张仪走到正厅廊下,看见车马场排列着整齐的斧钺仪仗和几辆青铜轺车,青砖小径的顶头站着两个极不寻常的黑衣人:一人须发如霜头戴布笠面垂黑纱,站在风中纹丝不动;一人黑衫无冠,高鼻深目黄发披散高大威猛,活生生一个胡人猛将。张仪心中暗暗诧异:这两位人物并肩而来,当真是天下罕见。嬴虔面垂黑纱虽然颇显神秘,毕竟也是数十年老事天下皆知,也就不足为奇了。可这太子生得胡人模样,天下可是从无传闻,当真教人匪夷所思。惊奇归惊奇,张仪丝毫没有愣怔停顿,行进间遥遥拱手作礼:“安邑张仪,见过两位特使。”
嬴虔肃然一躬道:“嬴虔见过先生。此乃太子荡,少年尚未加冠,与我同为特使。”
“嬴荡拜见先生。”威猛少年虽然相貌稚嫩,说话却是声如洪钟。
“谢过太子。”张仪还了一礼,微笑着不再说话。
嬴虔庄重拱手道:“太子与嬴虔奉君命而来,恭请先生入宫。”
张仪拱手答道:“本该即刻奉书,奈何一个友人此刻不在,可否容张仪等得片时,与友人辞别?”嬴虔道:“但凭先生,我等在此恭候。”张仪道:“如此多谢二位特使。”拱手一礼,飘然进去了。
绯云惊讶道:“吔!也不请人家进来就座饮茶?”
张仪微微一笑:“观此爷孙都是火暴如雷,我倒要试试。”
“吔,魏齐楚都是立即晋见,见了就说,到秦国变了?”
张仪意味深长地笑了:“孜孜求见,滔滔便说,结局如何?天下事,未必全凭本心。”
绯云粲然一笑:“吔,那我也慢慢收拾了,应华公子还不定甚时回来,省得人家耐不住发作,你又不去了。”说是说,说完却开始利落地收拾行装书简,片刻后又拿来一件绣有云纹的丝袍要给张仪穿上。张仪也没理会,只将丝袍撂在书案上,又径自踱步思忖。绯云又要给张仪梳发戴冠,张仪不耐道:“你烦不烦?恁多张致?”绯云咯咯笑道:“吔!名士气度不要了?你看人家苏秦,甚时不是鲜衣怒马的?”张仪不禁笑了:“还知道鲜衣怒马?苏秦是苏秦,张仪是张仪,苏秦不是张仪,张仪不是苏秦,明白?张仪不拘常形,受不得拘谨,顺着宫廷礼仪爬,张仪准跌大跤。秦国若是容不得如此这般的张仪,也就无所谓了。”说到最后,轻轻的一声喟叹。绯云笑道:“吔,原本你已经想好了的,我瞎忙个甚?好,我去煮茶,消闲等着应华公子了。”
冬日苦短,午后一个多时辰说话间过去了。眼看红日西沉暮色已至,西北风带着哨音开始刮了起来,应华还是没有来。张仪只顾品茶,悠然自得。绯云有些着急了,不知该不该点灯。想了想,还是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厅下向外瞭望了一番,又轻轻回来顽皮地一伸舌头:“吔!两根木桩似的,人家可是没吃没喝,一老一小吔。”张仪笑道:“我猜,应华也该来了。”
话音落点,门厅外一阵匆匆脚步脆亮话音:“哎呀,如此多人!小妹如何不掌灯?天都黑了,大哥睡觉了么?”随着话音,白衣应华风一般飘了进来,绯云也恰恰将几盏纱灯点亮,屋中顿时一片通明。张仪笑道:“小弟早出晚归,生意真忙了。”应华一边用雪白的汗巾沾着额头汗水一边笑道:“大哥见笑了。商旅老话:由事不由人。大哥酒醒了么?走!再去痛饮一番,也许还能见到那两个大黑熊。”绯云向门外努努嘴:“吔,能去么?”应华恍然笑道:“噢,门外那么多人做甚?好像是官家人。”张仪笑道:“秦公派特使召我,我等你辞行。”“呀,太好了!”应华高兴地叫起来,“我还正为大哥设法,这秦公就自己找上门来了,天意天意!走,大哥,我送你。”张仪笑道:“谁也不用送,我自去便了。”说着站了起来举步出厅,应华绯云也连忙跟了出来。
晚来风疾,屋中隐隐灯光照出嬴虔身影,黑袍白发渊渟岳峙般屹立风中纹丝不动。少年太子似乎不耐,在周围踱步消遣。张仪遥遥一躬:“友人迟归,张仪多有怠慢,尚请特使恕罪。”嬴虔还礼道:“先生待友赤诚,原是高义,何有怠慢?敢请先生登车。”
此时,太子已经亲自驾着一辆轺车辚辚驶到面前:“先生请了。”
张仪未及推辞,被嬴虔恭敬地扶上了轺车。太子嬴荡轻轻一抖马缰,轺车辚辚隆隆地启动了。绯云在灯影里高声喊道:“张兄,我等你回来!”应华笑道:“大哥大喜,你倒惨兮兮地抹泪,真是女孩子家。”“我怕吔。”绯云揉着眼睛道,“在楚国,在临淄,也都是风光去的,谁能想到有那么大的灾祸?他这人命硬多难,但愿秦国没有凶险吔。”
应华笑着拍拍绯云肩头道:“放心,我看这回没事,你只收拾好行装,准备搬进大府邸便是。”
“吔,那公子呢?”绯云笑了。
“我?大哥一得志,我自云游商旅去了,还能如何?”
“吔,张兄会想你的。看得出,他可是喜欢你了。”
应华眼睛大亮,沉默良久,点头喟然一叹:“我信小妹的话,我也欣慕他。名士英雄,如张仪这般本色烈火者,天下能有几人也。”
“吔,公子大哥,我也会想你。若不是你,张兄如何能顺畅出得安邑河谷?”
应华清亮地笑了:“哟,好个忠义女仆!句句不离你的张兄。其实,谁看不出,大哥从来没有将你做仆人看待。”
“吔!我能与公子大哥比?整天大哥大哥的,我又做不了小弟。”
“你做小妹也。更亲更近,不是么?”
“公子大哥胡说……”绯云的脸庞顿时涨红了。
“好了好了。”应华拍拍绯云,“日后,我等也许还会在一起。”
“吔,你不做商旅了?”
“你这小妹好实在。”应华笑道,“有如此一个好大哥,我就不能向他讨个一官半职,弃商入仕,与你一样为大哥做事?”
“吔!才好。”绯云拍着手笑,“一家人,我有两个大哥了。”
“要说呀,还是我得光,一个大哥,一个小妹,齐全!”
寒凉的北风中,两人说得甚是相得,咯咯笑个不停。
第八章连横奇对(2)
二、第一国王与第一丞相
当特使车队驶进咸阳宫时,已经是初更时分了。
张仪虽然对咸阳城有了大体了解,但对咸阳宫却是一无所知。在他高傲的心目中,天下宫殿当首推洛阳的天子王宫。洛阳虽然破旧了,但那种承天命而鸟瞰天下的恢弘器局却是万世不朽的。其次是大梁王宫,华贵博大,层层叠叠六百亩,融山水风光于奇巧构思之中,那种实实在在的富丽舒适是天下绝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