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 明月-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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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师冷冷道,“某姓蒋,是尚药局的司医,今日当值的御医在立政殿未归,某原不当值,只是因看药师制药误了夜禁的时辰,只得留在局里,这才被王内侍临时调来。这桂圆在长安本是罕物,医者也多不知其药用,只道是宜于妇人补身,但蒋某恰恰认识一位南方同行,这才多些了解。你若不信蒋某之言,蒋某这就告辞”
只听产房里武则天的声音传了出来,“玉柳,莫要失礼,就听这位医师的,阿凌,你现在就施针”声音里明显有忍痛的颤抖。突然间又听杨老夫人低低的冷笑了一声,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怪道是今年有这么些桂圆进贡”
琉璃心中也是一凛,今年的桂圆多得确实有些不寻常,只是,那小小的桂圆,又不是麝香红花,最多便是让孕妇有些上火,又能有什么大用?再说,也没听说桂圆能让人早产啊……
那蒋司医已经一字字清楚的道,“先取合谷、三阴交、至阴、独阴四穴,再取血海、内关、足三里、神门穴四穴……”
就听原本安静的产房渐渐响起了粗重的喘息声,没过多久,就变成了紧一阵缓一阵的呻吟,偶然夹杂着几声发闷的惨叫,声音并不太高,但那压抑的痛苦之意却听得琉璃忍不住全身发冷。蒋司医也不再踱来踱去,而是钉子般立在那里,牙关紧咬,脸上的肌肉不时的跳动几下。
时间过去得似乎极慢极慢,在琉璃都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的时候,突然里面有人欢喜的叫了一声,“入盆了入盆了”琉璃忍不住一把抓住了阿凌,低声道,“昭仪可是生出来了?”
阿凌小脸上早已是汗津津的,听了这话却翻了个白眼,“还早着呢”
琉璃一愣,回头看见蒋司医似乎也不是全然放松下来的样子,一颗心顿时又有点悬了起来——这孩子自然迟早是会生下来的,只是还要熬多久才是个头?
产房里武则天的呼痛之声果然并未停止,但更多的声音渐渐的加了进去:
“已经开了”
“开了四指了”
“昭仪,可以用劲了”
“再拿两片参片来”
“媚娘,马上就好,再使把劲”
“看见头了……”
“出来了”
琉璃站在窗外,不知不觉的憋住了呼吸,攥紧了拳头,待听到屋里响起一声“恭喜昭仪,恭喜老夫人,是个小公主”时,才捂着胸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突然觉得全身酸软,就听身边扑通扑通几声,竟是好几个小宫女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蒋司医明显也松了口气,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厉声道,“用针再取合谷穴和两侧子*穴。”
里面的人显然也是一呆,门帘哗的挑起,玉柳又跑了出来,“为何还要用针。”
蒋司医脸色愈发严峻,“既然产前吃了那么多桂圆,自然容易血热,又是突然发作用针催下来的,须防血崩才是”
玉柳脸色大变,里面顿时又一阵忙乱。琉璃此时却在侧耳听着里面那细细的小猫般的哭声,心里有些茫然,她并不记得武则天的几个孩子到底都是什么时候生下来的,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她的第一个女儿的命运。
产房外,只见一盆盆的热水进去,一盆盆的血水出来,好在颜色倒是越来越淡,杨老夫人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媚娘,你也算是儿女双全了。这孩子生得和你那时候还真像。”声音里的喜悦却算不上太多。
琉璃只觉得双腿发抖,不由也慢慢坐到了地上。门廊外的天色似乎已经有些发白,这漫长的一夜,大概终于是要过去了吧。
突然间,地上传来脚步声的震动,琉璃双手一撑,想爬起来,却发现手上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只见五六个人几乎是冲了进来,当头一个正是高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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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56章一错再错生死之间
第56章一错再错生死之间
高宗的身上带着一股冬日清晨的刺骨寒意,看样子似乎是从床上爬起来就直接跑了过来,头发披散着,外面胡乱裹着件大氅,脸色微白,颧骨上却有两抹异样的红色,一眼看见坐在那里的依依,立刻问道,“昭仪怎么样了?”声音竟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依依本来正准备站起行礼,突然被这一喝,腿上一软,又坐了下去,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一边的阿余忙低头行礼,“恭喜陛下,昭仪适才已生下了一位小公主,母女平安。”
高宗微微闭了下眼睛,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快步走到门口,声音已经放得极为柔和,“媚娘,你还好吧?”
武则天并没有回答,高宗不由怔了一下,却见玉柳忙忙的开门走了出来,行了一礼,低声道,“陛下,昭仪已经昏睡过去了。”
高宗的神色立时又紧张起来,“她要不要紧?昨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不是说还要半个月么?”
玉柳神色黯然的摇了摇头,“昨日昭仪为何会提前发作,奴婢也不清楚,此次说来十分凶险,如今昭仪已是力竭神疲,能平安诞下公主,还要多亏了这位御医。”
高宗这才看见站在一边的蒋司医,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惊诧,“你是何人?”
蒋司医行了礼,一板一眼的道,“臣蒋孝璋,乃尚药局司医,昨夜因故误了夜禁的时辰,只能留在局里,王内侍来传人时,当值的侍御医与司医都去了立政殿,故此才调了臣过来听命。”
高宗越听脸色越是难看,沉声道,“昭仪昨夜情况如何?”
蒋孝璋也不迟疑,便把经过说了一遍,末了才道,“这般情形原是最易引发血崩,若是昭仪身子差些,或者心神慌乱了……臣便万死也难赎其罪”高宗听完之后,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一片压抑的沉默中,只听产房门“吱”的一响,一个高大丰满的妇人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走了出来,向高宗先行了一礼。襁褓里自然是刚出世的小公主,适才还哭了几声的,此时却一声儿不出,想来是已经睡着了。
高宗低头看了那襁褓几眼,脸上露出了怜惜的神色,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妇人便静静的退了下去。不大功夫,产房门大开,先是出来几位女医,将外面门窗都看了一遍,各处都关严了,接着几个宫人小心翼翼的抬着一张软榻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杨老夫人和武夫人,人人都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
高宗一步抢了上去,低声叫了两句“媚娘”,没有得到回应,停了一停,才让开道路,跟在软榻一边向寝宫方向走去,蒋司医等也跟在后面,随后便是门外守着的宫人内侍,没过片刻,原本站得满满当当的地方已变得一片空荡荡的。
琉璃早已乘人不注意爬了起来,带着阿凌跟在最后面,眼见前面的软榻已经进了寝宫,她便站在屋外不甚起眼的地方。过了片刻,玉柳出来吩咐道,不当值的人都先散了,又分派了人手去各处报信,突然看见后面的琉璃,便笑道,“库狄画师竟也跟着熬了一夜么?昭仪已经睡了,夫人再过片刻也会回去,你也快去休息吧。”
琉璃笑着点点头,道了一句辛苦,这才带着阿凌往回走,这才觉得手脚酸软,一点力气也无,好容易走到屋子里,上床便昏天黑地的睡了过去。
………………
武昭仪的寝宫里,屏风床上原先挂的百子婴戏夹缬纱帐已经撤去,换上了浅黄色的如意帐,纱帐微垂,墙角的一个金银错博山炉里正在散发出宁神香的幽幽气息。
高宗沉默的坐在床前,看着眼前那张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的脸,满脸都是愧疚。媚娘生弘儿那次,他就不在她身边,那时弘化长公主从吐谷浑来朝,自己在禁苑为她接风,封了她的丈夫为驸马,又把金城县主赐婚给了他们的长子,一连欢庆了三日,回到宫里才知道媚娘已经给他添了一个儿子,而且皇后竟然只打发了一个女医过来了事,从那一次起,他才体会到媚娘的处境是何等不易,索性便给他们的孩子起了“李弘”这个名字。“老君当治,李弘应出”,也只有这个名字,才配得上他李治和媚娘的儿子。
这一次,他早就想好了,要好好补偿媚娘,大早的让她母亲就住了进来,没想到昨日腊日宴后,自己按礼去立政殿给后宫诸嫔妃腊日赏赐,却遇见了淑妃。三个多月没见,她瘦多了,打扮得又清淡,看上去倒是有些像刚做太子良娣时的模样,那种骄纵之气荡然无存,皇后又代她求了半天情,自己这才去了淑景殿,饮酒歌舞,竟然不知不觉就喝得大醉。等早上醒来知道这个消息赶来时,媚娘已经又给他添了一个女儿。听医师的说法,比上次更为凶险,而自己竟是又一次食了言,让她一个人受这样的惊吓苦楚。
为何每次她在生死关头的时候,自己却总是在别处欢笑痛饮?这明明绝非他的本意想到此处,他不由用手抚额,长叹了一声。
听到这声叹息,玉柳不由回过头来。她刚刚费尽口舌,才把杨老夫人和武夫人都劝了回去,还没来得及松了口气,就看见了这样一脸沮丧的皇帝。她想了想,走上去低声道,“昭仪只怕还要睡上好一阵子,陛下不如先去梳洗一下,吃点东西,回头再过来也不迟。昭仪已经平安无事,陛下还是保重龙体要紧,不然昭仪醒来,又要责怪自己了。”
高宗身子一震,缓缓点了点头,“你们先好好守着,有什么事情立刻来禀告,朕稍后就过来。”
眼见那黄色的袍子消失在门外,玉柳又打发走了屋里几个小宫女,走到榻前跪坐下来,将被角仔细的掖了掖,低声道,“昭仪,陛下已经出去了。”
武则天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并没有睁开眼睛,半响才轻声问道,“御医,是怎么说的?”
玉柳早已打听得明白,忙回道,“那位医师说,昭仪这几个月饮食上或许都太热了些,如今已有了些血热之兆,此次发动得又急,亏得昭仪底子好,心志又坚,这才能平安挺过来,如今最险的情况都已经过去,大约好好养上一两个月便无事。是奴婢,奴婢失职了……”
武则天微微摇了摇头,“不怪你,是我大意了。没想到她们竟有这样的长进,只是,昨日夜间的饮食你查过没有?”
玉柳想了一会儿,才回道,“与平日并无两样,奴婢待会儿再好好查一查。”她负责昭仪的膳食,原本处处留心,回想起来,最近这两个月尚食局分给咸池殿的食材的确都是极好的,说是陛下的吩咐,有好东西先紧着这边,连新鲜的鹿血肠都常有,她原本还有些高兴,没想到问题竟就出在了一个“好”字上面。但昨夜吃的的确都是平常的东西,问题到底会出在何处?
只听武则天又问道,“小公主,怎样了?”
玉柳忙道,“小公主,她很好……”
武则天轻声而断然的吐出了两个字,“实话”
玉柳愕然,半响才道,“听接生的女医说,小公主身子骨有些偏弱,万事都要精心些才好,”忙又补充,“奴婢按昭仪吩咐将挑好的人分派过去了,都是妥当人,只是乳娘只怕还要过半个时辰才到,那边会派四个过来,昭仪是否要亲自挑选?”
武则天沉默良久,玉柳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正要悄悄退下,却听她轻声道,“不必了,等母亲醒了,让她去挑,请她多挑几拨。”静了片刻又道,“跟陛下回报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