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 明月-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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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九似乎有些意外,看着琉璃不语,琉璃忙补充道,“这插屏却不是售卖之物,乃是私下受一位夫人所托而已。”
裴九怔了一下,垂下眼帘微笑道,“既然如此,敢不从命。”
琉璃顿时松了口气,武夫人提到书法时,她就想到了裴九那笔精妙的好字,此前还一直有些担心,此人虽然看起来温和有礼,却自有一种令人不敢太过亲近的气度,身为裴氏子弟、朝廷命官,她一个小小的胡女画师,哪里有资格让他帮这样的忙?她又不能直接说,这是送给当今陛下的生日礼物,原本她还想了几个别的法子来打动他,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好说话!琉璃忙趁热打铁,“那就先在此谢过了,只是须得裴君动笔时,却不知如何才能告知裴君?”
裴九道,“此事容易,届时你差人到长乐坊东北苏将军府所在的小道上,裴某就住在苏将军府东墙边的院子里,裴某若是不在,亦只要给院子门房留句话,我得空定会过来。”
琉璃心里一动,突然想起了那个曾在胸中盘亘的疑团,忍不住问道,“可否请教裴君官讳?”
裴九淡淡的一笑,“不敢当,裴行俭。”
他的声音明明极轻,但听在琉璃耳中,就如霹雳在耳边炸响,一时耳边、脑中都有些嗡嗡做响。和裴炎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名字不同,裴行俭在她心里绝对是一个传奇,而这传奇,居然早就已经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浑然不知!
“裴行俭?”她几乎是机械的重复了一句,突然觉得自己一定是世上最二的穿越者,她早该想到的!像裴九这种心智气度的人物怎么可能是无名小卒?这个时代的裴氏子弟,能写这样的一手好字,又能如此料事如神,除了那个文韬武略都惊采绝艳的裴行俭,还能是谁?
裴行俭略有些惊异的看了她一眼,突然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大娘原来也听过裴某的名字?”
琉璃一惊,这才醒过神来,只觉得他的这丝嘲色十分刺眼,不由垂下了眸子,心里微觉纳闷,她记得裴行俭身世坎坷,成名甚晚,看他这神色,难道此时他还有什么恶名在外不成?如果说对裴九,她虽然感激,却隐隐还有几分猜疑,但“裴行俭”这三个字已经打消了她的一切疑虑。她心里只微微一转,便抬起头来扬眉笑道,“哪里,只是想要记得牢些而已,不然裴君若不肯题字,却如何能找上门去诉苦?”
裴行俭默然看着她,突然一本正经的道,“大娘放心,裴某,字守约。”
所以会守约?看着他肃然的脸上那双闪动着戏谑之色的明亮眼睛,琉璃忍不住笑出声来。
直到裴行俭离开很久,这抹笑意依然停留在琉璃的唇边,让她莫名的心情愉快。只是在史掌柜再次进来时,她才突然心里一动,借机找了由头便问道,“掌柜可知订货的那位裴九郎名叫裴行俭?我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却不知在哪里听过。”
史掌柜顿时笑了起来,“原来大娘也听说过,我那日收了他的文书后看着那名字也觉得眼熟,后来过了两日才想起是怎么回事,却没想到他竟然会是这样一副和善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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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26章天煞孤星春江花月
房间里的蜡烛早已经熄灭了。没有月亮的时候,长安的夜晚是一片真正的漆黑,琉璃即使睁大了双眼,也只能隐隐看见一个窗子的轮廓。远远的似乎有梆梆的打更声传来,一下,两下,三下,应该是三更时分了,她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其实琉璃并没有失眠的习惯,尤其是到了安家之后,在这张舒适的厢式雕花床上,她的睡眠一直很好,只是今天白天听到的那三个字,实在有些太过震撼,而史掌柜后来说的话,又太过离奇,那背后似乎有些什么东西,让她想不明白。
按照史掌柜的说法,裴行俭这个名字如今在大唐的官员和世家中几乎是无人不晓,他都曾在与客人的管家们闲聊时听到过两三次。但究其原因,既不是他的书法,也不是他的智谋,而是四个莫名其妙的字:“天煞孤星”。
至于这四个字的由来,前面半截琉璃是大致知道的:裴行俭出身洛阳裴嫡支,父亲是声名卓著的一代名臣,兄长是万人莫敌的一代名将,裴家因世代镇守洛阳,自然就投入了当时在洛阳称帝的王世充麾下。裴氏父子在洛**深蒂固,威望又高,颇受王世充猜忌排挤,便密谋投奔故交李渊,不料惨遭出卖。王世充一怒之下屠了裴氏三族,而裴行俭就是这个大家族里唯一幸存的遗腹子。
至于故事的后半截,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裴行俭十五岁丧母,十八岁从大唐头号贵族学院弘文馆举明经出仕,当年便娶了兵部陆侍郎的女儿,结果第二年长子夭折,过了两年,陆氏又因难产去世,一尸两命。自此之后,他便被认定是大唐头号天煞孤星——全家,乃至全族都被他克死了,难道还有比他命更硬的人么?
想到这种荒诞却广为流传的说法,想起那张总是温和而略带疏离的脸,琉璃只觉得既困惑又不平:洛阳裴氏家族的事情是乱世中的悲剧,怎么能怪到一个还没有出世的孩子身上?至于女人难产,孩子夭折,在这个时代是何等司空见惯的事情,又怎么成了他是天煞孤星的铁证?如今他并不是什么大人物,这个名声怎么会传得如此路人皆知?单从史掌柜那句“没想到他竟是这样一副和善的模样”就可以想见他的名声被传到了何种地步!此外,在这个讲究出身的时代,他八九年前就已经以那样根正苗红的方式出仕,为什么直到如今依然是个九品的官员?
无数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在琉璃脑海里翻腾,在朦胧睡去之前,她突然想起似乎在哪里看到过一笔,裴行俭是有妻有子的,有一个儿子好像后来还当上了宰相。他并不是真的天煞孤星,而这世上原有一种人,是经霜雪而越加傲岸……她舒了口气,放心的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到画室,琉璃便立刻找出了裴行俭上次留下的几张字,左右端详了半日,挑了两张,让小檀拿到相熟字画店里去简单装裱一番——裴行俭迟早会建功立业,他的字到时大概也能值点钱吧?就算不卖,留着做传家宝也不错。到老的时候,自己可以得意的跟孙子说,“你奶奶当年给女皇陛下做过衣服,给高宗陛下画过屏风,还让裴大将军写过字……”这样的人生,也很不错啊!
还没等琉璃YY完,门口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门帘挑处,露出了武夫人笑盈盈的脸,进门便道,“唉,总算是有合用的屏风了!我这几天可是一顿好找,最后还是母亲那里找到了一架金丝楠木的插屏,真真是再难得不过的,足有五尺多高,边框底座一木贯通的不说,雕工也极精细,四面都是透雕的莲花卷草纹,我把尺寸都量好了,你来看看!”说着就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纸笺。
琉璃看了一眼,上面记着是三尺九寸高,两尺三寸五分宽,插屏这样算是寻常尺寸的。只听武夫人问道,“若是要画,几日能得?”
琉璃想了想,觉得还是说得保守一些的好,“有个十几天总是够了。”
武夫人笑道,“那不是佛诞日之后就好?时间倒是富富有余。你准备画些什么,又题些什么字样?”
琉璃心中早已有了腹稿:在这幅屏风里,画其实只是配角,重要的是诗,以及写诗的那笔字。而她想来想去,有印象的长诗也只有一首《春江花月夜》。上一世里,她临摹过一副同题的水墨画,也一笔一画的临摹了配画的这首诗。琉璃虽然对诗歌不大感冒,但那首长诗配上画面的意境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太为深刻,以至于现在还能记下来十几句,就算不到原诗的一半,想来也够用了。她如今的打算就是把这幅画和这首诗都照搬过来——《春江花月夜》此时应当还未问世,她隐约记得这首诗的来历据说是有几分不可靠的,倒是正好。
琉璃笑着把自己的想法大略说了一下,武夫人连连点头,“春江花月夜,这名字就好,你说的那诗听上去也好,原来的屏风里面也是一幅画,是阎立德画的什么《行猎图》,十分无趣,我回去便拆了它!”
阎立德?初唐画坛第一名家阎立本的哥哥……武夫人居然要拆了他的画换上自己的,琉璃只觉得一滴冷汗滑落额角,压力顿时大增。谁知武夫人看着她,又笑了一笑,“倒是忘记说了,这几日或许会有人来点名让你画花样,你若为难,只要把魏国夫人柳氏之事如实说了便好。”
琉璃的冷汗顿时便吓干了,怔怔的看着武夫人,她这是什么意思?
武夫人奇道,“你发什么怔?想来问的人一多,那柳氏自然不好再难为你。”
琉璃垂下眼帘,苦笑道,“此事不算什么,怎好劳烦夫人挂心?琉璃能如今这般给夫人画屏风就好,画不画花样又有甚打紧?”这位武夫人也不知是真天真还是假天真,以柳夫人如今的权势,自有一千种法子来收拾自己。若是让她以为自己到处诉苦,坏了她的名声,不定会招来怎样的灾祸!
武夫人摇头笑道,“你总是这般谨慎!那柳氏最是横蛮,人所皆知,你这样的手艺,怎么能就此埋没了?我母亲昨日请几位夫人来家中做客时,特意让她们看了你做的那夹缬披帛,又提了提你,人人都说想让你帮她们也做两条呢!我母亲说,正要让她们都知道柳氏的所为。”
琉璃低头盯着自己的袖子,就像上面突然多出了一个洞。她现在明白了,眼前这武夫人是真的傻,这事还能直接告诉自己?她难道看不出来,这是她母亲扬老太在给柳夫人使绊子?而她琉璃就是身负重任的……那块西瓜皮,就算摔不着柳夫人也能恶心她一下。这些贵妇自然乐得看热闹,只是,有人想过西瓜皮的下场没有?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抬头笑道,“杨老夫人真是热心肠,琉璃多谢她了。只是要画这插屏的画却极要静心,明日起,琉璃就会在家闭门作画,便是没有魏国夫人的事情,那些夫人也只怕要过些日子才有闲能接待。”
武夫人点头道,“这倒也是。”她并不太明白母亲的那些弯弯心思,在她心里,自然这屏风才是第一等要紧之事,听琉璃说得如此郑重,倒多了几分欢喜。
琉璃忙又问,“依夫人所见,这画是上色的好,还是水墨的好?”
武夫人果然便抛开了那些思绪,皱着眉头思索了半日才道,“我是喜欢上色的画,记得见过一幅青绿的山水,甚是好看,只是这屏风上若要配上诗赋,只怕还是水墨的更合适些?”
琉璃心里松了口气,只顺着她的意思又说了些屏风的构图、风格,又厚着脸皮吹了一通这屏风画会如何清雅绝伦——她的画也就罢了,但裴行俭的书法,《春江花月夜》的名句,难道是闹着玩的?武夫人走时果然一脸梦幻,一个字也没再提起柳夫人的事。
琉璃看着她的背影,无声的摇了摇头,超龄少女这种人,原来哪个时空都有会!她转身回到屋里,小檀在一边笑着问道,“大娘,今日那两张字是谁写的?今日书画店的米掌柜赞叹了半日呢!”
琉璃奇道,“你不知道么?自然是那位裴九郎的。”
小檀满脸都是讶然,“是那位天……”看见琉璃微沉的脸色,忙捂住嘴巴,把后面三个字咽进了嘴巴里。
琉璃叹了口气,昨天小檀听说了裴行俭的事情,就啧啧称奇的把“天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