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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春宴-第5部分

小说: 春宴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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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也许他也想借机放松一下,她想,所以并未让她直接去办公室。

庆长提前到达10分钟。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扑面。仔细清洗脸部和手指,卸去风尘,让头脑感觉清醒。镜子里浮现27岁周庆长的面容。从少女时一直保持的耶稣头,无修饰中分线直发,头发浓密漆黑充满生机。小圆领白色衬衣,藏蓝粗布裤,球鞋,风格中性。经历过风餐露宿路途颠簸,肤色微黑粗糙,仿佛一枚被遗失采摘的气味清淡的梨,却有余留的青梗之意。

在座位上她看到清池推门进来,站起来迎接他。不知为何,表情严肃没有客套。清池穿海蓝色细竖条白色衬衣,黑色长裤,黑色皮鞋,中规中矩外企高管装束。他是北方男子身形,高大挺拔,有运动习惯,肌肉匀称结实。平头。一双眼尾微微上挑的单眼皮眼睛,眼角轮廓清冷敏感。外表着实敦样的男子。后来她知道他曾祖母是日本京都人。他说纯正口音北方普通话。发音方式和腔调让人觉得安定。

她同时注意到他微笑时,细长眼尾绽出数条深长粘着的皱纹,显得极为性感。

她按照事先拟好的提纲,与他做完全部流程。Fiona要求她去他家里访问,顺带采访他家人。清池应允,说晚上家里刚好有社交活动。他的妻子带着孩子即将回去温哥华,举办一个告别派对,她可以同往。大概有几分钟出神。她心里出现一刻空白,智性停止流动。眼睛看着窗外深浓暮色,脸上出现不知归处的惘然。他说,你觉得疲倦吗。她转过脸,说,没有。

第十七章 庆长。世事一场梦

他们已相谈很久。却仿佛一句都没有交流。

所有此类采访,都给对方留出足够余地。清池对她所说的一切,是他给予任一媒体的重复内容,是被策划制订滴水不漏的周到演讲。他的公司有新产品发布,他配合公关部门做媒体宣传。冠冕堂皇面面俱到的言语,当然不够真实。但这是Fiona事先严格限制和设计的采访,她知道她的报纸需要什么。

这不是周庆长的采访。她不会用这样的模式去面对采访者,不愿徒然浪费彼此时间。这一次纯粹帮忙,她不再多想,只是觉得无由疲倦。他说,我已下班,现在开车载你去我家。希望你在派对上有所放松。

他开一辆线条简练黑色德国汽车。车厢宽敞,温度适宜。隐约清新古龙水气味。她强力支撑,告诉自己这是工作时间,还不能够放松。但不知为何,这个男子在身边的气场,使她无法试图遮掩隐瞒。他放的音乐,是肖斯塔科维奇的协奏曲。路途并不远,丽都涉外区域别墅区。她打了几次瞌睡,闭上眼睛又顿然警醒,非常辛苦。他在旁边轻轻发出叹息,没有刻意说话,只是默默开车。三环已是堵车高峰,汽车拥挤一起缓慢移动。

霓虹逐渐亮起,城市暮色四起。

她在他旁边座位上睡了过去。

在梦中,她看到与母亲去临远旅行。

8月,盆地型城市热浪滚滚,即使一面波光粼粼的大湖如影相随,那也是不足够的。她看到湖面上荷花已开到衰竭,如同性命交关,阔大叶片边缘发黄。未完全打开的花苞被烧灼过一般,倒映在死寂池塘里。花香腐烂剧烈,直冲脑门。母亲与她一起,搭上一辆出租车,去青墩茶社与一个男子相见。不清洁的车厢里,兼空调失灵。母亲抹过胭脂的脸上,汗水开始渗出。母亲平时从不化妆,一旦化妆总有漏洞,眼线漏色,胭脂不均匀,口红也会斑驳不齐。但越是如此狼狈,越衬托她艳丽。在某种不合理不平衡的处境之中,母亲的光亮更鲜衬。

茶社里,一间花园里的茶房,原来是由一座古老亭子改造。在旧结构上搭建落地玻璃窗。阳光刺眼,母亲与男子分坐香樟木桌子两端。服务生端来一壶绿茶,一碟葵花子,一碟话梅,搪瓷罐里有陈旧茶叶,桌子下面放了两只热水瓶,关门退去。母亲穿天青色细棉连衣裙,赤脚穿绣花鞋子,脖子上有用深褐色丝线串起的一颗老玛瑙。男子皮肤在炎夏中闪烁出微微白光。

庆长站在窗前,在无边际的窗框里,看到一面无边际的湖。黏湿空气,重重包裹。玻璃里映出母亲的脸,与男子长时无语,安静对坐,看看湖,又看看天。空气里满是丝线般光滑而细密的纠缠。母亲慢慢拆开一只香烟壳,是平日常抽的本地产薄荷烟草。把纸铺平,摩挲良久使它温顺,递给男子,说,我要看看你的字。他拿过去,俯下身,头顶发丝乌黑,当真手里拿着服务员记账的水笔,写了一行字: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

第十八章 庆长。你定要安宁

那一年庆长5岁。

她看到玻璃里映出的母亲,拿起香烟壳纸,在日光下观望男子写下的字迹,仿佛他们在旧绢水墨的时空邂逅,惺惺相惜,天高水远。母亲26岁,还很年轻。湖的对岸,城市高楼密密排布,如同塑料积木,粗陋,草率,不知所云。在荷花刺鼻的破败香气中,她的母亲,与那个皮肤发出白光的男子爱恋。在一张纸上写下一句话。这样,属于一个人的一生,已经过去了。此刻,在玻璃窗边伫立的女童,无暇顾及,只见浓密树影里突然跃出一只白色苍鹭,长腿伸出,翅膀平展,长喙衔着一尾鲤鱼,向屋檐上空飞去。

朗朗夏日天空,湛蓝纹丝不动,开阔如镜面。大鸟舒展的影子掠过,飞行轨迹划出一道银白色弧线。庆长跳跃起来,用手指叩击发烫的大玻璃窗,轻声叫嚷,看,看,它飞到那里去了。阳光刺痛她的额头,如同眼睛里全是跳跃的玻璃屑。母亲在后面伸过手来,清凉手指蒙住她的眼睛。她说,嘘。嘘。庆长,你要安宁。

母亲与那男子,是否看到那只鸟。看或没看到,都已无所谓。母亲此刻在世间,已不仅是周庆长的母亲,她代表她的自我存在呈现于世,孤单的需索情感的女子。沉默寡言的父亲,也许从未看到过母亲隐藏于不合理不平衡之中的艳光,而这原本是一个女子生命的本质所在。即使没有这些观望欣赏,她也会在时间中衰老死去。只是母亲性格暴烈无法甘愿。

庆长6岁时,母亲提出离婚。他们日益无法共存,时常造孽,互相指责,砸碎厨房里所有碗盘,长时间分床。各自是善良个体,却因出现在对方身边面目料峭互相怨怼。这真是人与人之间无法猜测解释的因缘。被组合的秩序注定各自损耗美好,只能想方设法脱离。父亲不同意。母亲起诉到法庭,执意离开,不惜一切代价。没有人知道那个男子的存在。庆长告诉自己要保持安宁。对谁也未曾提起那一次旅行。

母亲也许希望带她离开,但祖母和父亲坚决不允。祖母为此特意从棠溪乡下赶来,住在家里等待法院审判结果。父母为何会结婚,生下她来,大人的历史并非让孩子用以理解,只让他们负担结果。她躺在小床上,断断续续醒来,窄小客厅里,祖母一直发出啜泣,叔叔在旁边小声安慰。祖母照看庆长,对她疼爱有加,担心幼小的庆长因父母离异失去安稳。她清晰听到祖母心痛的声音,反复说,庆长怎么办,庆长怎么办。

她只觉得忧虑结局与己似乎全不相关。懵懂无知中只想再次入睡。

童年时大部分时间她随祖母在棠溪度过。父母偶尔过来探望,节假日带她进城同住。一直这样颠来倒去。父亲忙于做生意,长时间奔波,对她并不亲近。母亲不属于日常女子范畴,工作之余,更多精力用在旅行、阅读、聚会及无关事情上。她喜爱庆长,蹲下身张开手臂迎接她飞奔投入怀抱,紧紧拥抱。无论如何,这是世间最宠溺她的人。给她买裙子玩具各种糖果,经济并不富裕,却竭力取悦她的快乐。

第十九章 庆长。信仰的消失

即便如此,她依旧是一个频繁调换工作、经常远行及需要独处的母亲。在偶尔同睡的夜晚,她在床上看着年轻女子,穿白色镶缀细蕾丝睡衣,长时间坐在椭圆形梳妆镜前,用一柄猪鬃发梳梳理长发。发丝漆黑浓密如同云团。母亲有一种力气,由蓬勃的生命力、热烈情感、不羁野性、意志和智性互相混合搅拌而成。她的力气,使她对生活持有刚硬的叛逆之心。母亲是象征,超越生活的庸俗灰暗。

深夜她醒来,女子蹲在床边,伸出手臂紧抱她。切切抚摸她的头发和面容,无限哀恸。她不知道是否天亮,房间里寂静,只有小台灯的光隐约照亮母亲面容。母亲没有化妆,脸色憔悴,眼角一直有眼泪流下来。一如往昔的笑容。呵,母亲的笑容总是这样令人流连。她叫她,妈妈,妈妈,依旧困熟眠貌,睁不开眼睛。母亲抚摸她的额头、发际,无限留恋,轻轻说,庆长,你要记得,妈妈爱你。妈妈非常爱你。

有颗颗眼泪滴落在脖子和脸颊上温热短促,孩童却不顾惜,只想追问,妈妈,明天你能不能带我去动物园,我想去看长颈鹿。母亲说,好,带你去,我们一起去看长颈鹿。再带你去吃馄饨。你是妈妈最爱的宝贝,你是妈妈心中最美丽的孩子。她得到承诺和赞美觉得愉快,闭上眼睛安心睡去。脸上残余母亲的眼泪带着温度还未干涸。

6岁的她,未曾懂得世间生离死别的痛楚,心里浑然天真木知木觉。母亲与她告别,这痛楚是在后来绵延岁月里逐渐释放和呈现的,逐月逐年出力沉重,最终令她碎裂。母亲就这样与父亲离了婚。无法带走庆长,一无所有,哄庆长入睡后,当天晚上便坐火车离开云和去了临远。

母亲远走高飞。

在梦中,庆长看到自己是伫立窗边的女童,与一个闷热奇幻的夏日午后从未分隔。如果人的生命能够持有奇迹,母亲出手迅急没有迟疑。而父亲很快得病,婚姻失败,事业受损,一蹶不振缠绵于病榻。祖母照顾他们生活,不允许母亲探望。母亲嫁人。后来去了深圳。路途遥远,不再回来。

她深爱玻璃中映照出来的成年女子,如此美而充沛,像艳阳下盛开及时的花朵。她宁可如此。她恨过母亲的时刻,是在16岁。成年之后,她再次原谅了她。每个人只能独自面对生命的黑暗深渊断崖绝壁,风声呼啸,自身不能保全。又有谁可以互相依仗,长久凭靠。

庆长对感情失去信仰。或者说,她的信仰消失于破碎虚空的现实。

究其实质,她是一个被打败的人。

27岁,曾被打败,从现实的破碎虚空中凸显而出的周庆长,出现在许清池身边。

她醒来。看到汽车停在地下车库,清池打开车顶小灯阅读文件。睡了多久她不知道。他一直在等她醒来。身上遮挡着一件西服,散发淡淡古龙水气味。也许是苔藓、松柏、小苍兰互相混合的气味。她困惑地在空气中分辨这股幽幽入侵的气息,有片刻怅惘。他们如此逼近,封闭在一个狭小车内空间,车厢里流动的情绪息息相关,静谧宁和,如同一起相守数十年的伴侣。

第二十章 庆长。嫁成功男人

这个初识的男子,提供给她的气场是未曾感受过的亲近自然。不知为何,她觉得他这样亲,却只能不动声色。这感觉来得迅猛,直接,令人措手不及。她试图一边辨别一边慢慢把它确认。她直起身,轻声对他说,我居然又睡着了。对不起,耽搁你时间。在惯有的淡漠表情之上,她的笑容没有预兆和过渡,露出大颗洁白齐整牙齿,天真无邪,如同幼童。他看着她的脸,什么也没有说。他们下了车。

为何这次出差,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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