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与哲学家-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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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并不能给波斯尼亚的问题和其他的这类悲剧带来实用的解决办法。另外,我也看不到自称有理性并倾向于实效行动的西方在这一长时间的冲突中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
马蒂厄——之所以如此,正是因为那些歪曲了他们自己的宗教精神的人将宗教用于一些压迫人的目的。对于邻人的爱是所有宗教的一个共同点。这应该就足以将他们的区别降到次要地位。
让—弗朗索瓦——说到爱,统治世界的那些大宗教从它们起源以来,就有两类仇恨的对象:不忠诚者和异教分子。它们会毫不犹豫地以世界上最精心的手段屠杀他们。
马蒂厄——在佛教看来,即使是不赞成其他宗教的某些形而上学的观念,蔑视它们也是一个严重的错误。
让—弗朗索瓦——我们有时听人说:“佛教能够在哪方面有助于世界和平?这是一种超脱的哲学,在这种哲学中人们对社会毫无兴趣。一些和尚单独地生活在山中并为他人而祷告,可事实上,他们不能为人类做什么事。他们投身于他们自己的个人完善活动,可是有什么意义?”
马蒂厄——隐居者暂时将自己与世界隔离开,为的是获得一些精神力量以更好地帮助他人。精神道路由内心改造开始,只有当内心改造完成了,一个个体才能有效地为社会的改造作贡献。
让—弗朗索瓦——请原谅我打断一下,可这是个所有人都欢呼、却没有一个人实施的主张。
马蒂厄——这只是因为我们的指导者们缺乏一种深刻的、不屈不挠的、不遗余力地谋求和平的决定。为什么要用这样长的时间,以达到解除核武器?达到各国的裁军?达到世界上只存在惟一的一支多国力量,它不是用来进行战争,而仅仅是用于防止各国重建它们自己的战争力量?
让—弗朗索瓦——这是联合国的目标!为什么联合国会失败?
马蒂厄——如果没有内部的裁军,外部的裁军是不可能实现的。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如果波斯尼亚是佛教国家,或者更准确地说,如果它的文化是建立在一些与佛教原则一致的原则上的,就不会有这种波斯尼亚式的大屠杀。如果个体没有变成和平的,一个作为这种个体的总和的社会就永远也不会变得和平。众多信奉并保持着佛教理想的个体不可能会产生有意地伤害他人的想法。一个由绝大多数真正的佛教徒组成的社会不可能滋生出战争。
让—弗朗索瓦——那么,持久和平的目标只能是借助于个体的改造才可实现了?
马蒂厄——与之相反的就是一种乌托邦空想。这种个体的改造当然首先应当包括我们的领导者。这里有这样一件不可接受的事实,即西方国家投身于武器的交易之中——哪怕随后就让人用他们卖掉的武器从上面向他们射击!不可接受的是一些自称“文明”、宣称在全世界建立了和平的西方国家,竟为了贸易上的原因而出卖死亡工具。上个月,我遇到了一个在老挝从事扫雷工作的人,他告诉我说,菲亚特公司的各工厂是杀伤性地雷的主要世界性生产者之一。它们现在制造塑料地雷——光荣归于科学的进步!——而没有丝毫的金属成分,以使人们不能探测出来。菲亚特公司的总经理和股票持有人,知道在战争结束以后的许多年里,有很多的妇女和儿童被这些地雷炸飞,一定会感到非常幸福。也许菲亚特现在能够通过向幸存者买假腿而赚到更多的钱。在喀布尔地区,平均每个月有八十五个阿富汗人被地雷炸成残废,其中的六十五个就是儿童。还有一千万的地雷在等着他们!英国的王家军械署和美国的IBM公司也为这些地雷制造零部件。这些集团本可以满足于通过卖汽车和计算机来发财的。
让—弗朗索瓦——我完全赞同!这是畸形的。
马蒂厄——在关于环境的问题上,这一切也依然是正确的。在不丹,捕鱼和狩猎在全国范围内都被禁止,这是佛教理想能够在社会层面上实现的方法的一个好例子。一个佛教国家会毫不犹豫地禁止使用长达四十公里的拖网,这种拖网将鱼和海龟、海豚悉数捕获,破坏了海洋生态环境。所有这些对于环境的异端邪说都离不开利益的诱惑,离不开这个事实,即人们仅仅因为自己有这样做的能力,就擅自窃取了杀害无数动物的权力。
让—弗朗索瓦——欧洲联盟原则上禁止这种拖网。
马蒂厄——但尤其是日本和台湾地区,还在继续破坏海洋。
让—弗朗索瓦——在你刚刚说的这番话中,有一些思想是为佛教所专有的,而另一些则早已被所有那些有良好意愿的人陈述过。创建一支多国军事力量以控制各国军事力量,这是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国际联盟的想法,也是当今联合国的想法,也是欧洲联盟的想法,后者想要创造一种将各国家军队纳入其中的欧洲军队。这种理想定期地重新出现,就像定期举行有关裁军的会议一样。更为极端的理想,乃是你认为的,只要人们还没有完成对所有个体本身的改变,只要人们还没有一个接一个地使所有个体变得非暴力,就根本谈不上阻止如同在波斯尼亚发生的人类群体间的相互残杀。那么好了!将世界和平的希望建立在人类本质的改造之上的哲学是非常多的。我甚至可以说,所有的智慧,那些伟大的乌托邦空想,所有那些伟大的宗教,它们也寄希望于这种可能性。一直到现在,这总是一个失败!使人一个接一个地变得和平,以使得总数的累加最终达到一个总体反对暴力的人类,这个想法显得在实践上是不能实现的。至少我们这个世纪在这条道路上几乎没有前进。
马蒂厄——当然,可是反过来,将越来越约束人的法律,甚至是一套极权制度,强加给一些不驯服的个体,这种从“外部”进行的改造,不仅从长远来说是不可实现的,而且也是根本上邪恶的。人们可以在一段时间里采取严厉手段,但是受压迫者最终总是会表达自己的不满,并以和平的或暴力的方式将自己从压迫者的奴役下解放出来。他们会找到办法获得武器并使用武器。
让—弗朗索瓦——唉,并不仅仅是受压迫者!
马蒂厄——当然,人类是不完善的,即使是在一个佛教国家里,他们也并不总是运用佛教的原则。
让—弗朗索瓦——我们所认识的那些大宗教更经常地是背叛了他们自己的理想。例如基督教,它也是建立在非暴力之上的。基督不是曾说“向那打了你的一侧脸的人,呈上另一侧”和“你们要互相爱”吗?而教会则不顾这一切,将时间用于消灭那些拒绝归依基督教的人,或是那些敢于讲授与教皇理论不同的理论的异端分子——甚至还参与进教会根本不懂的一些科学问题之中,例如,在伽利略的时代,关于地球是否自转的问题。人类表现出与他意欲主张的理想截然矛盾,这种能力就这样一直存在于整个历史之中。我怀疑这会不会给佛教有可能在西方造成的影响强加某些限制。
马蒂厄——也许正相反,一些从佛教中得到启发的人试图将这些宽容的原则运用到实践中,而宽容使西方的这些实践者变得可爱。不管怎么说,首先必须建立与自己的和平,即内部裁军,然后是在家庭中的和平,然后是村子里的和平,直到在民族中乃至在民族之外的和平……通过表达这些思想,佛教希望帮助人们重新发现他们自己的精神传统。所以我们根本不是持一种传教的态度(attitude missionnaire)。宗教极端主义、完整主义(nitegrisme)的涌现,也许是出自这种感觉,即我们的时代严重地缺乏传统价值。但是,这种感觉不应当引起对那些,确切地说是由于丧失精神的基准点而迷失方向的人的粗暴拒绝。这样一种反应是丧失智慧的,甚至是丧失理智的。因为应当按照人们本来的样子,就在他们所在之处,对待他们,帮助他们欣赏生存的根本价值,而决不是消灭他们!
宗教精神性与世俗精神性
让—弗朗索瓦——鉴于当前佛教在西方的传播,当今现实的一个令人关心的方面就以一种非常具体的方式表现了出来。这就是佛教与新一代的某些哲学著作的关系。我已经提到过吕克·费里。我还想提一提安德烈·贡特一斯蓬维勒,他在两年前出版了一本名为《伟大美德小论》的书。这是一系列属于实际智慧的建议,它们近似于我们在法国所称的道德家(moraliste)传统。作者就人类行为、人的心理提出了一些见解,并且有时还不畏庸俗,就人类生活的日常举止提出了一些实用的建议。这是二十世纪末思想领域的一种革命,因为道德家总是一直被职业哲学家深刻地蔑视,后者在他们的理论中只看到一连串轶事性的和纯心理学的小意见。在我年轻时主宰着哲学界的那些伟大的体系建立者,将伟大的道德家们流放到了世俗文学的领域里。他们说,这只不过是些不联贯的意见、经验式的随意的见解,不能够形成任何的系统。然而,现在人们看到,公众由于依然对“哲学”书籍感兴趣,他们转向了这样的一些著作,这些著作重新谈论道德家们的这些老处方,带着极大的谦虚和实际意义,就作为动物的人类的每天行动提出建议。
现代道德家中最古怪的人,E·M·西奥朗①,同时还是非凡的艺术家和设计师,在四十年中一直只是一个边缘作家,有着两三千的读者。可是后来,将近一九八五年,突然一下子,所有的人都开始提到他了。我补充一下,贡特一斯蓬维勒的书在法国获得巨大成功,这件事是征兆性的。这显示出公众对于指导原则的需要,希望有人告诉他们如何生活,如何重新达到生活的艺术,如何引导自己的生存。这些问题,我们的哲学在很长时间以前就已不再回答它们了。而贡特一斯蓬维勒也相当经常地参照佛教,特别是在下面这句话中,这句话之所以有趣,是因为它在涉及同情与仁慈时,在佛教与基督教之间建立一种平等对照、一种对比。我引述他的话:“同情是盛行佛教的东方的伟大美德。我们知道仁慈是基督教统治的西方的伟大美德,至少在言语上是如此。必须要选择吗?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因为两者并不互相排斥。但如果必须这样,我觉得我们可以说这句话:如果我们能够仁慈的话,仁慈当然更好。而同情则更加易于达到,它在温和上与仁慈相似,并且能够将我们引向仁慈。或者换句话说,基督的启示,即爱的启示,更为令人激动,但佛陀的教诲,即同情的教诲,则更为现实。’哪么,在这个问题上有两种意见。贡特一斯蓬维勒说仁慈是基督教西方的伟大美德,“至少在言语上如此”,这是非常正确的,因为这种基督教的仁慈过去常常表达为对美洲印地安人的屠杀,或者是在异端裁判所控制下将异端分子引向火堆,还有对犹太人和新教徒的迫害。第二种意见:在对佛教的同情观念表示敬佩的同时,贡特一斯蓬维勒在其思考的结束处,似乎又指出,无论如何,这是一种略为低于基督教仁慈的说法。那么,关于这个问题,你怎样认为,如何定义佛教的同情?
①定居法国并以法语写作的罗马尼亚散文家和道德家,一九—一年生。著有《历史与乌托邦》、《在时间中沉沦》等。
马蒂厄——首先,我想就你问题的第一个方面说几句话。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