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流年-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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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天分把“变故”化为力量,制造出被后人效法的各种传奇。虽然,从表面上来看,不论杨小宁或吴菲,都不像是具备什么“天分”的人。他们既没有长过膝盖的手臂,也没有能垂到肩膀上的耳垂儿。他们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属于走进十三人以上的人群就很难被马上找出来的那种。所以,就算他们之间非要出个变故,那也只可能是发生了“不可预见”那一类的天灾人祸。
不过,早就有人教育过我们,很多事情都要透过现象看本质,对爱情应该长期保持一颗警惕的心!对,平凡的吴菲就是不愿意警惕,才造成了这么悲怆的结局。
其实,就在陈蓝蓝带来那个消息的两星期前,吴菲和杨小鹏还例行约了会。并且,就是在那次约会中,杨小宁忽然没来头地宣布他要出差,说是去的地方挺远,走的时间很长,说完还哭了——抽泣的那种。那是吴菲一生当中首次看到一个成年的男人在自己面前流泪,所以,她并没有来得及特别感动,只是有些不知道如何自处。吴菲记得她当时情急之下找不到别的东西,只好怜惜地用她自己的袖子帮杨小宁擦了擦他哭出来的鼻涕,等擦完,她又有些怜惜她自己的袖子。
按常理说,只要智商指数超过40的人都应该能看得出杨小宁一个马上就要步入“三十而立”的大男人,不至于为了个出差抽泣,不但抽了还抽出鼻涕!
吴菲的智商指数当然不止40,但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力量驱使,让她就是一直拒绝面对那些此起彼伏的端倪。是啊,那个“抽泣”当然不是杨小宁在那段时间里表现出的唯一端倪。
然而,或许只有运气的女人才喜欢时不常地用敏感去挑战爱,不够运气的女人则只有本能地假装迟钝去保护爱。吴菲很不幸,在初恋时就当上了不运气的那种。
对杨小宁来说,事情的后果大概就没有这么严重,因为,毕竟他是主动选择的那一方,是他对吴菲不告而别。或是,更严格地讲呢,也不算“不告而别”,他只不过是运用了一种他自己觉得相当摩登的告别方法,就是啥都没说就人间蒸发了。杨小宁记得,在他上大学的时候,参加过军训,军训期间教官告诉过他们一种解散的形式,叫“无敬礼解散”。这个“无敬礼解散”的意思就是当大家都感到训练即将结束的时候,就也不用再特地弄个敬礼或什么别的,当即默契地鸟兽散。杨小宁很喜欢这么解散,从一开始起他就觉得这是一种特别符合人性的告别方式,又轻松,又摩登。是的,生于跟摩登无关的六十年代末期的杨小宁同志,朴实了小三十年之后,在自己结婚前夕,终于“摩登”了一回——他把在军训是学到的本领在现实生活中实地演演绎了一下,和他的婚前倒数第一位女友“无敬礼解散”——甚至还为此流了泪,谁能说,这不是一种相当诚恳的表现呢?
* 9 *
《流言 流年》一(2)
只不过,所有这些,留在吴菲的记忆中始终是另外的情形,她执拗地认为,杨小宁只是“出差”了。虽然时间证明他就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且并没有发生任何伤亡意外。但这不能阻止吴菲拼命替杨小宁想象出各种难言之隐作为理由,在那些理由中,属于她的杨小宁根本就没打算真的离开她。
这想象造成的唯一结果就是令她更加有理由长久的悲恸。
当年吴菲出人意料的悲恸表现令周围很多人都忍不住津津乐道地预测着她对他释怀的时间。有人说三个月有人说一年有人说一年零三个月。
当时跟吴菲的同学陈蓝蓝估计的最长:三年!
那时是1994年秋天,陈蓝蓝说,等到香港回归,吴菲也就会把杨小宁给彻底忘了。
陈蓝蓝也说不上来这事儿跟香港回归有什么关系,反正,大凡天下的事,总归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要等到连香港都回归了,那她吴菲怎么也应该让杨小宁在她心里灰飞烟灭!
大家都觉得陈蓝蓝分析的相当权威,一是因为她是吴菲最要好的同学,吴菲常带着她跟杨小宁一起厮混,因此她对他们两个人的相处比别人都多了那么一些了解,更有发言权;二来呢,更重要的是,在关键时刻,陈蓝蓝这么深明大义,能巧妙地把国家大事件和个人小恩怨如此出人意表地给联系到了一起,这很了不起!自然谁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
只有吴菲觉得相当绝望。
是啊,对于像吴菲那个年龄的年轻人来说,“三年”实在是太长了,简直就是“一望无际”。
而且,吴菲刚开始遭受失恋的折磨,那是她初次的失恋,当然不能造次,因此被折磨得神魂颠倒。而假设这神魂颠倒的痛感要持续三年!吴菲自认为她对它根本连“想象”的能力都没有,更不要说是“承受”。
然而,等后来,时间一点点过去,过去了一个又一个的三年,吴菲终于明白,为什么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到后来就只剩下两种人:一种是无视痛苦的教训而盲目宣扬爱的 “艺术家”;另一种是在痛苦的教训中醒悟而从此拒绝相信爱的非艺术家。
当一个人执意不肯面对“失去”这个事实时,“失去”就会化成一种极刑;如果正在体验“失去”的人没有能力用“艺术”的方式来化解或宣泄的话,就只能等着自己被那失去的痛感凌迟。
所以,多数识时务的常人到后来都采取了尽量拒绝陷入爱,为的是能够持续地过上远离痛的正常的生活。
吴菲也是芸芸众常人中的一员,所以她选择的也是这种比较通俗实用的疏解方式——用她的笨拙的办法刻苦地遗忘着。
遗忘的过程的确不轻松,况且,糟糕的是他们之间还有很多共同的朋友。朋友们都不停地在以自己的理解对别人的事情发挥着聪明才智,像林忆莲那时唱的歌“从朋友那儿听说……”
诚实点儿呢,要说,“朋友”这劳什子呢,在一个人失恋的时候,还真是挺多余的,朋友越多,失的就越不那么痛快!
总之,关于杨小宁的情变事件的内情,吴菲断续从不同的人的不同讲述中听到各种版本,她运用自己的想象最终拼凑出了一个大致完整的故事。虽然在别人的讲述中,仿佛那都应该是她的故事,但同时又像是跟她最无关的一个纯粹的故事。
公众一般都容易同情弱者,被动出局的当然比较有资格当弱者。很多当时他们共同的朋友都摆出一副心怀大义地姿态站在了吴菲这边。日子不停歇地过着,大家在消遣一个朋友的八卦的同时,也让吴菲从中得到了应得的消遣。然而,不管赢得了多少表面上的同情,痛苦总归是吴菲自己在一分一秒地消受着,跟所有人的失恋一样,扛、捱、实实在在,没有任何偏方秘籍。
这个故事绵绵不绝于耳延续了整整十年,等过滤掉各种成见,剩下来杨小宁的情变理由也并没有什么离奇之处。那只是一个连“背叛”都算不上的“移情”。大致是,杨小宁在跟吴菲好了一年多以后,又遇见了另一个女的,各种机缘际会,反正不知怎的,他跟她也好上了。那女的据说是重要机关的一名干部。分管的好像是当时特紧俏的某金属分配。吴菲想不通什么金属能跟她“情比金坚”的恋爱重要。在她看来,女干部管的那些,都是离现实生活十万八千里的东西,既不能吃也不能玩儿,非要联系,也最多勉强跟音乐沾个边儿。显然杨小宁比吴菲有见识得多。所以,再后来,杨小宁很快做了抉择,跟这女干部结了婚。就是在那个结婚前,他跟吴菲说他要出差,说是去的挺远走的很长。这件事里,如果非要找个原因让大家口诛笔伐,也就是,被娶的女子是个女干部,且手中掌握着在当时能迅速转化成财富的权利。
“为一个女干部抛弃平民子嗣”,这是一个能让所有人都在其中找到“情绪宣泄点”的说法。
* 10 *
《流言 流年》一(3)
吴菲用了前面的三年多纳闷平凡的杨小宁好端端地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女干部,又用了中间的三年多纳闷一个女干部好端端地为什么会喜欢上平凡的杨小宁。
再后面的三年多,每每有人提及此事,终于习惯自己是“当事人”的吴菲,责无旁贷,假装出了一个成年人应有的豁达:
“嗨,那种时期,在改革大潮的影响下,为了事业,换成是谁都会做出那样的选择,我挺理解他的,男人嘛,事业为重!”
表面上她已经完成了从弱者到达人的转变,说着不油不盐的官话,一脸的深明大义,没有让听众失望。但,不管最终对别人怎么说,吴菲心底里最不能释怀的,是跟杨小宁的这一场被动分手,竟然在那么久之后都还会以一种无声的力量持续地影响着她没有他之后的生活,那是连她自己都不愿相信的力量,不幸的是那力量的确真实地存在着。
这十年里,吴菲也在心里设计过很多次她和杨小宁重逢的场面,那场面五花八门,基本上能从一个侧面反应出吴菲个人的心路历程。从起初的杨小宁浪子回头他们相拥而泣终成正果,到后来,慢慢地,终于她不再想象与他重逢,而是各自有各自的生活。然而无论如何,在她的设想里,总是杨小宁在良心的谴责中萎靡,看到她过得比他好。
吴菲不过是个平凡人,在多数情形下都希望自己过得比旧情人好,偶尔遇到坎坷时发个善心,充其量也不过是“只要大家过的一样好。”
“只要你过的比我好”是一种理想化的传说,小虫老师在写这首歌的时候大概对世界上的旷男怨女有多旷多怨还估计不足。
* 11 *
《流言 流年》二
在分手后的十年中,吴菲跟杨小宁果真重逢过两次,重逢的场面不好不坏,但都跟吴菲的设想大相径庭,结果是,第一次的重逢之后吴菲就仓皇地结了婚。
第二次重逢,是在吴菲刚跟她的丈夫分居的时候,那是一个下午,她搬进公司分配的公寓。当时她无聊着准备欣赏欣赏新居窗外的风景,不成想就看见了杨小宁。
她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离她的窗户不到十米的草坪上专心致志地逗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他比十年前胖了很多,胖的很安详,脸上多了几道笑褶儿,看不出有任何痕迹表明这个人曾经因任何事而受到过良心的谴责。他身旁还站着一个手拿儿童玩具的女子,以同样安详的表情注视着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互相逗趣的场面,那女子手中的玩具和她安详的程度显示她只能是孩子他妈而不可能是别人。
吴菲在之前的近十年里始终没有见过这位女干部,没有预料地,过了十年,终于让她看到了,还是在吴菲自己打算失婚之际。吴菲来不及感叹命运的不公,只能冷眼地看着十年前导致她失恋的这一对男女。那女子,和朋友们描述的不太一样,一点也不具备吴菲希望的那种牛鬼蛇神的做派,甚至也没有民间的成见里“女干部”应有的跋扈与狰狞。
她只不过就是那么一个平凡的女子,略清瘦,直头发,大眼睛,穿的不算讲究但很得体。这女子伫立在周末午后的微风中,正迎着阳光相夫教子,看不出任何不妥。她和杨小宁年龄相仿,这或许是吴菲唯一能自我安慰的地方——吴菲比他们都年轻,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她就会这么一直比他们年轻下去。然而这也只不过是个自然规律,没有任何华彩可言。就是这样,“年轻”在这个情境之下,似乎也没能生出什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