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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

特权者-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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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那套罗宾汉式劫富济贫的把戏乐在其中,一点儿后顾之忧也没有。这么说吧,这两个人不知心理负担为何物,一点儿都不知道,真不知道你那种杞人忧天的性格到底跟了谁?说不定,爸不是你亲生爸爸,说不定妈跟某个切·格瓦拉式的人物有过一腿。”她一边说,一边把盘子里的东西推开,说:“谁这么早就吃晚饭?”
  艾普瑞尔原计划待上一周,可她第二天就用手机骚扰起在纽约的朋友,怂恿他们来芝加哥。可没人理她。那天晚上,她打电话叫妈妈派飞机来,她要连夜飞回纽约。她挺内疚的,对乔纳斯也和颜悦色起来,临走之前,两人已相处甚欢了。第二天一早,一辆货车在楼下猛按喇叭,吵醒了乔纳斯和尼基。原来,艾普瑞尔走之前去了趟密歇根大道,在那儿的一家画廊买了幅毕加索的作品,一幅公牛的头部速写。
  趁尼基不在身边,乔纳斯故作漫不经心状,问送货员有没有收据,拿到手一看,上面的金额是一万六千美元。送货的走后,乔纳斯在沙发上方的墙上敲进一根钉子,把画挂上去,仔细观看。尼基摇摇头,喃喃自语道:“真猜不透她,我还以为她讨厌我。”
  尼基参加了阿格纽的一项研究,刚开始时还有点儿研究的样子,可随着暑期的临近,就越来越不像话了。起初尼基还照计划到阿格纽的办公室开会,到了八月底,就变成吃饭、喝咖啡,最后阿格纽居然直接叫尼基到他在南布莱克斯通街的住处去喝上一杯。其实,阿格纽还算是一个正人君子,在芝加哥大学教授中,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不对自己的女研究生下手的,颇有点儿名气。每次尼基敲开教授家的门,都会发现家中并非教授一人,至少已经有两三个人已经在教授家中,通常更多,既有教授的学生、同事,也有他在神秘的艺术界的朋友。乔纳斯对这些沙龙挺好奇,可也明白自己太年轻,肚里的货还太少,所以从未提出一起去。可过了不久,教授主动问起尼基,你男朋友(他用的词实际上是“小老公”)在哪儿?咱们大家在这儿喝酒聊艺术,他不会一个人在家待着吧。
  最后,尼基也受不了大家的揶揄,决定叫上乔纳斯一起去。再考虑考虑吧,就算是为了我,尼基对乔纳斯说,乔纳斯回答,好吧。
  教授的住处挺破旧,地方倒挺大,而且像教授说的那样,能望到湖景,但前提是要让人抓住你的双脚,把你吊在窗外。
  尼基来的时候带了张光盘,里面都是教授要拷贝的图像,一进门就和教授一起进书房去了。乔纳斯觉得屋里的人在不怀好意地偷笑,还是别加入别人的高谈阔论吧。
  他感到自己成了参观博物馆的游客,把每间屋都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墙上挂满了小尺寸艺术作品,一律镶在那种文具店就能买到的廉价画框中,自己一张也不认识。全是手工绘画(只要上过阿格纽的“视觉艺术导论”课,就知道他对摄影是多么痛恨),许多连署名都没有。走进厨房,一阵异味袭来,空酒瓶排成了行,到处是装烟灰的器皿。乔纳斯的目光聚焦在一幅速写上,装裱得很粗糙,居然能看到画纸从螺旋活页夹上撕下来时留下的锯齿。画的是工业城市,可越是注意细节,就越是觉得不可思议。天空中布满了数字,仿佛有一定的次序;一家神秘的工厂,既没有门,也没有窗,只能看到一排排烟囱;工厂墙外几尺远有一片树林,大小也就相当于一块交通安全岛;林中有一片水洼,鸟儿在水下翱翔。
  “认出来了吗?”一个声音在乔纳斯背后响起。乔纳斯一扭头,是教授,想到自己刚才差不多脸都贴到画上了,他感到有点儿难为情。原本他一点儿也不知道那是谁的作品,可教授一开口,灵光就出现了。
  “艺术馆外的那个人?”乔纳斯问道。教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
  眼力。我有两个小小的要求:不要向你在艺术界的朋友提起在这儿见过这幅画。为了这幅画,我跟施特劳斯画廊的人闹了不小的纠纷。”
  “我在艺术界没有朋友,”乔纳斯答道,“您刚才说什么画廊?那人有自己的画廊吗?”
  阿格纽又开了一瓶红酒,一边向乔纳斯解释道,施特劳斯远非他个人的秘密宝藏,在边缘艺术界名气很大。提到边缘艺术这个名称,教授的眼珠转了转。施特劳斯在纽约和迈阿密都办过画展,他三十多岁,画作一年的销售收入在三万到四万美元之间,全部直接进入他的监护人——他年迈的父母手中。施特劳斯本人当然也有一些基本需要,可除此之外,钱对于他来说没什么意义。从技术上说,施特劳斯的作品教授都是付过钱的。“每次见到他,我都会给他点钱。”教授说。可画廊的老板认为教授的行为是偷窃,因为艺术家本人根本无法对自己的作品正确估价。“你可以想象,”教授说道,“老板那些想法多么肮脏,我不会让那家伙好受,我要利用好自己跟艺术家本人的关系。可话又说回来,从法律角度来讲,过失在我。”
  乔纳斯意识到自己微微弯下了腰,要不就望到主人的头顶了。所谓边缘艺术,教授接着说,如今已成了他的研究唯一重点。“边缘艺术家可不等于自学成才的艺术家,”教授解释道,“好多人都有这个毛病,包括那位画廊老板,随意扩大边缘艺术的范围,好坐收渔利,最后把边缘艺术搞得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我对那套老妈妈民间艺术可没兴趣,唯一令我感兴趣的是精神或心理失常的艺术家和他们的艺术表达,这类艺术家处于社会可接受的范围之外,成为边缘人。”
  “疯子吗?”乔纳斯问道。
  教授微微皱了皱眉头,说:“无论是好还是坏,我不想美化他们。他们做过什么,为什么被流放到社会的边缘,这些统统不重要。作为艺术家,他们把自己封闭在艺术的空间内,既不知有观众,也不知何谓历史,以至整个外部世界。这样他们就成了疯子?看看他们的作品,你就不会觉得他们是疯子了,只会问自己:他们同大多数人的区别在哪儿?”
  乔纳斯还有一大堆问题要问,可这时尼基走了过来,看到教授和乔纳斯在一起,吓了一跳。“你们俩在这儿啊!”她的语气中有几分不敢相信。
  “啊,”教授说道,“小两口都到了。
  尼基,听说最近有这么一个,天啊,说起来我都觉得害臊,这么个边缘艺术展销会,时间是下个月。想问问你俩去不去。
  拉里·马斯特斯在那儿也有摊位,拉里就是施特劳斯画廊的老板,也就是指控我低价拿施特劳斯作品的那位。我就不去了,他跟我有仇,说不定手上还有张法庭传票要给我呢。会上会有不少好东西,我想,沃尔夫利、拉米雷兹、达德的作品都会有。
  你俩会去吗?”
  两人瞪大眼,相互望了一眼,乔纳斯转向教授,点了点头。
  “太好了,也该给小莫雷先生发点儿工钱了。开个玩笑,乔纳斯,你肯定不像这里的其他人,在乎那点儿钱。说不定,你还能给咱们大家发点儿工钱,对吗?”
  乔纳斯紧张地一笑,教授居然也知道自己的底细,让他吃惊不小。
  “说真的,你要是能帮我把这幅画退回去,就帮了我个大忙了。我喜欢这幅画,可还不想为它吃官司。告诉他画是从哪儿来的。”说完,教授把画从墙上取下来,交给乔纳斯。
  “那怎么行,”乔纳斯脱口而出。这事也太离奇了,他可不想做中间人。“这就好像,怎么说才好呢?就像把自家孩子送去寄养,肯定还有别的办法。”
  阿格纽的眉毛一挑,不过看来并没有不高兴,他说道:“你喜欢这幅画,我很高兴。可不管你接受不接受,世界就是这样。这幅画既已在世界之中,就有了自己的价值,至于你我,甚至艺术家本人怎么看,已经无关紧要。对此,咱们无能为力。
  边缘艺术现在火得很,画能在这儿挂上一阵子我已经知足了,现在该放手了,让它回到所谓的体制中去。”
  乔纳斯又看了看画,他能感到,教授很在意自己,更在意自己会做什么。他感到脸在发烧,自己并不想刻意引起教授的注意,可这幅画仿佛有某种东西令他不能自已,无论如何,不能按照教授的吩咐去做。他感到画在向他传达什么吗?没有。
  这幅画拒绝传达任何信息,你可以去观看它、欣赏它,但绝对不要指望解读它,它和观众间既没有话要交流,也没有谜题要解开,更没有什么意义可以压榨出来。它就是一幅画,一件手工制作品,画出了迥异于常人的心理状态,就算它有自己的含义,你也绝对别想一窥其庐山真面目。
  “您觉得他会要什么价?”乔纳斯问道。
  夜总会都打烊了,再说也没有哪家够刺激。在夜总会里找刺激,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从技术上说,你去了法律不允许你去的地方。你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你不应该出现在那里,可你还是进去了,还受到了款待,还不用自个儿掏腰包。为什么?
  因为你长得漂亮,因为有人认识你,知道你是谁。可现如今,法定年龄已经过了,那一切也一去不复返了。每晚,无论开篇如何不同,结局总是一样:你发现自己坐在贵宾包房里,身边围着一群人,都说是你的朋友,喝着五百美元一瓶的坎特一号伏特加(当然,你做东),从墙那边传来低音炮的震动。艾普瑞尔感到越来越没劲,越来越厌恶和鄙夷,不单对她身边的人,也对她自己。结果,她只想要更猛的药来麻醉自己。一旦心里有了这样的念头,各式各样的男人就在她眼前晃了出来,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老的少的都有。似乎,她已经神志不清了;似乎,整个世界成了一个梦境,用你自己的欲望向你施加诱惑。一旦你陷入那片梦境之中,你就完了。
  麻黄碱开始生效了,音乐声消失了,艾普瑞尔突然听到一位朋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洪钟般响亮。这不是凯蒂吗?正是她,她姓什么,艾普瑞尔也不清楚,反正两人早就认识了,上中学那会儿就一起出来鬼混,后来凯蒂去了斯班赛。两个姑娘四目相接,一起大叫了起来。“你不是去了斯班赛吗?”艾普瑞尔声嘶力竭地大叫,才能压下再度响起的音乐声。
  “不错,”
  凯蒂也在大叫,“是去了,六年前。”她对计数可能不大在行,双眼已经眯得剩一条缝了。看到艾普瑞尔,凯蒂激动得不能自已,当时就哭了起来。她从哪儿冒出来的?要是你也半夜出来,就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小了。两人紧紧抱在一起,趴在凯蒂肩上,艾普瑞尔注意到,凯蒂刚才坐的沙发扶手上,一边坐着一个男人。两人样子都挺粗,岁数都挺大,也说不清到底有多少岁了,平头男人看上去都一个样。满世界都是这种男人,他们总是在等待、等待。
  等待什么?她可不是笨蛋,他们在等着干凯蒂,不单有凯蒂,还有她自己。这些人又老又下贱,可艾普瑞尔并不讨厌他们出现在自己身边,原因有二:其一,一不小心就会有那样的人蹦出来捉住自己,想起来都令人作呕,可一想到这个,自己的警觉就不知不觉提高了;其二,他们贪婪的目光让自己意识到,自己正处在这个世界的核心,年轻、热辣,是上天之宠儿,每一扇大门都会为自己打开,一切可贵之物皆在自己掌握中。人生至此已登峰造极,谁会在这个时刻去呼呼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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