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弦歌-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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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是那样静。借着月光凝笑儿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这位平京政府的最高统帅。只是二十八岁,此时睡得极是安逸,没有了平日的呼风唤雨。可是这样子的他竟让她有些心疼。这个坐在最高位置上的人,枯萎得竟是那样厉害。
第二天她起床后打开房门时发现两床被子被人整齐地叠好放在她的门口。
这样的事情周而复始,大概持续了一个来月。仲天每晚都有无数的应酬,每每归来也都醉倒在院里。而每次他醉倒在院里之后,也都是凝笑儿拿来被子出去给他盖上。直到一天晚上仲天敲开了凝笑儿的房门。
在前线的仲天这些天也经常做一个梦。
他看见凝笑儿应声开门之后吃惊的表情。那天她已久梳着整齐的刘海,后脑勺扎着马尾,看见他之后低头唤了他一声“仲少”。那天她的语气非常奇怪,没有了以往的傲气,好像多了一点别的什么。他觉得她说话软绵绵的,也没有像以往一看抬着头直视他。除了开门时抬头看他之外,其余时间一直是低着头同他说话。而当他问到“晚上的被子是不是你的?”的时候,她居然低头笑了一下,他也第一次发现她的两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六)
内战一直连续打了两年。而平京军阀的胜局也是在第三年南方剩余军阀势力联合国外的帝国主义国家时开始被扭转。平京军阀开始节节败退,转入北方地区防守。而联军也乘胜追击,攻下了平京军阀的最后五道防线,一直打到了北平附近。
这时是三月,北平城内外烽火连天。敌军的炮火不间断地轰炸着。城里的人死的死,逃难的逃难。而平京统帅府前的几棵杨柳,却在此时抽出了新芽。
在外连续战斗了两年,在第三年的春天,仲天第一次回到了这个地方。可是看着门外牌匾上依旧醒目的“统帅府”三个大字,他却没有勇气迈入。
这时候他在外厮杀漂泊的心第一次安定了下来。他第一次想起了那个浅笑吟吟的人的去处。
她……是否还在这里呢?
可是这个念头一动起,仲天就自嘲地笑了一下。可是下一秒他的目光却定格在站在门口那个青衣的女子身上,满眼的不可置信。
“凝笑……不对,是紫如。你怎么还在这里?”一时间仲天的脑子里浮现了许多画面。比如那个女子苍白的脸,比如他那天晚上在张家班她的房里看见的那两块她父母的牌位。而也是那个时候,他才怀疑起凝笑儿说爱他的真实性。因为凝笑儿的真名叫宁紫如,她的父亲是宁清,当年就是死在了他的父亲的抢下。而没有人会爱上自己的仇人的儿子。
紫如穿着一身水碧色的旗袍,两年前的马尾也变成了双鬟,却显得更加妩媚。此刻她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仲天,一如既往朝他浅浅的笑。没等紫如说话,仲天也笑了:“你等在这里就是为了杀我的?”
仲天一步步朝她走近,毫无畏色。突然想起什么,说道:“杀了我,你也赶快逃出北平,然后重新生活吧!”
可是下一秒,他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紧紧地环住,然后她的眼泪就慢慢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服。
紫如抬头看他,两年不见,他的脸也镀上了一层沧桑,也是依然气宇不凡。她靠在他胸前喃喃问他:“你就是因为这个,两年前才那样子对我的,是不是?”其实她也一直很迷惑。但是后来她在他的车子里看见了那两块她父母的牌位时,就将一切明了。他确实是她的仇人。那年她的父母害怕灾祸会连累到她,才将她送到了戏班里。而她到戏班不到半年,她的父母也就死于仲天父亲的枪下。这些她一早就知道。但是当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她就会变得不顾一切。这种感情男人永远也不会明白。
这时紫如已经松开了环着仲天的手,下一秒却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而仲天看着她的目光,突然觉得曾经那个傲气聪慧的女子又回来了。
紫如的语气坚定,不容更改:“我不会走的。”其实她一直在等他靠近。而她也知道乱世之中埋葬了一种爱。可是当一切要结束了时候,他终于向她伸出了手,那么她就永远不会放开他的手。
仲天有些吃惊。他以为她年年岁岁守候了他的府邸里,如果不是为了复仇,就是想要个依靠。毕竟在乱世之中,一个女人家想要独自活下去,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他们是在相互利用,并不算谁亏欠了谁。可是这个从一开始他就以为当灾难开始的时候会最先背弃他的人,却在一切要结束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陪伴他走到最后。
历史记载,北平战役中,平京军阀战败破产。平京军阀的最高统帅仲天和他的妻子宁紫如双双在统帅府中开枪自杀。
仲天最后看着静静躺在他身边的紫如,第一次觉得,她竟那样美丽,【炫】恍【书】然【网】如梦。这时他突然想起两年前他初见她的时候她唱的《霸王别姬》,突然觉得有些苦涩。
他此时是幸福的,可是他很后悔。如果可以,他宁愿永远不要邂逅他的虞姬。因为那样,她会活得更好,更加幸福。
<全文完>
盛世挽歌
文/烟小尘
(一)
九重宫门缓缓开启,碧瓦飞甍,雕梁飞檐,金碧辉煌。
硕大的凤冠顶在美丽绝伦的红衣女子的头上,垂下来的流苏将她的视线变得模糊。女子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不由垂下眸去,见身上由上到下依次是艳红色的窄袖短衫,曳地长裙,腰垂花瓣红的腰带,套在她脚上的连夜赶工上面缝着鸳鸯的绣鞋。原本柔软的一头青丝用白玉珍珠将高高竖起,再配上尊贵无比的凤冠,使得她一路上便听了不少的赞美之声,心中却没有丝毫欢喜。如今坐在这柔软大红的喜床之上,她的世界里到处都是一片喜庆的红,尽管屋中已是无人,刚才热闹的痕迹却仿佛留存。轻轻抬手,她的手不经意地触及了头上戴着的琉璃簪子,原本平静的内心仿佛被人用力扔下一块石头,激起了圈圈涟漪,然后心中开始波澜不定。轻轻取下那支簪子握在手中,隔着垂在眼前的流苏,脸上的表情却是悲喜无常。
李显,李显,你如今,是不是已经平安离开长安了?女子心中反复念着,将那支琉璃簪更紧地握在手中。垂眸,一片鲜艳的大红一直绵延到她眼前。时时刻刻地提醒着她她已嫁做□的事实,然后让她清醒地看清命运的反复无常。再抬眼时,她却意外地愣住了。同样是耀眼的一袭红衣站在了她的面前。大红的喜服将他挺拔的身材衬托得更加伟岸,清幽的双眸此时紧紧地盯着女子手中紧紧握着的琉璃簪。如墨般浓厚的剑眉挑了挑,薄唇则一直紧抿着。
女子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半响才反应过来,迅速地将琉璃簪子□发间,看向来人的眼睛里惊澜不定。
令她惊讶的是,来人却丝毫没有提及刚才她拿着琉璃簪子的事情,只是拨开了垂在她眼前的流苏,漆黑如墨的眼眸里隐隐有着一丝柔情似水,然后拿掉了顶在她头上沉重的凤冠。摇曳的烛火下,他静静地凝视着她。
男人的平静,更使女子心中平添了一份担忧,她紧张地看着那个已经是她夫君的男人,觉得他淡然的表情根本不像是装出来的。咬了咬牙,终于冷笑,语气里带着讽刺:“武三思,你的演技好这我知道,可你却犯不着在我面前还继续演戏。”说出这句话后,她蓦然轻松,觉得紧绷的心舒缓许多,目光却一刻也不离眼前的男人,生怕他失控突然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没想到她还是错了。男人并没有发怒,只是轻轻在她身边坐下,他凝视着她的眼睛里情绪也是一如她的心情一样波澜不定。两人一动不动在原地看着对方,气氛一时有些僵硬。最后他轻轻地叹了一声,别过脸去不再看她,而是自顾自地和衣在床上躺下。
从她身后传来的声音分明带着那么一丝惆怅:“婉儿,我累了。睡吧!”
听了他的这句话,她惊讶地转过头去看他。却见他已经睡下,背向着她,也不知是睡是醒。可是她的心情却是轻松的。/炫/书/网/整理(。。)了一下情绪,她吹灭了烛火,和他一起并肩躺在了床上。
心里却隐隐有着难以言语的苦。
(二)
二月的天,长安城里还带着寒冬的那么一丝冰冷。武三思静静地看着她独自一人在街上行走着,看着她穿过街上的人来人往,就来到长安城外的护城城。又看着她倚着河边的柳树坐下,独自看青青的河水泛起波澜。一瞬间,武三思觉得这天的春风带着那么一股严冬的肃杀迎面扑向他,然后吹得他的心里感到那么一丝无力。可是,他却想,就一直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就好了吧?想到这他不由苦笑一声,她明明已经是自己的妻子,可是他却不敢光明正大地喊她的名字,不敢上前和她一起并肩走在大街上。
这样想着,一声“婉儿……”却使他和她同时惊呆了。
婉儿听到了那声唤,没等她回头看来人。唤她的人就在她的身边缓缓坐下。婉儿愣愣地任由来人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过了她原本散落在双鬓的青丝,又将它们一一掠到她的耳后。很快就回过神来,惊慌地看了看四周,原本冰冷着的手却很快地搭上了他温热的手掌。尽管她此时显得惊慌不定,可看向来人的眼神里却是一如既往地情深意重。如今再见到他,她的心底划过的又是另一种悲喜交加。女子抓住他的手语气急促地问他:“你怎么还不走?你知不知道很危险啊!”说到最后,她话里的尾音竟忍不住哽咽起来。
“婉儿。”比起她的惊慌失措,那人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贯的平和,指间不急不慢地将女子散落的青丝一一掠好,带着笑意的双眸才看向她,声音没有丝毫害怕:“我只是担心你。”
她的内心一时间已乱作一团。她连日来的计划因眼前的人忽然出现而打乱。突然意识到什么,她握住他的手猛地收紧,悄声说:“换个地方说话。”
尽管她如此谨慎,却还是没有发现。在不远处的柳树下,站着一个落寞的身影。
她拉了那人又找了附近的一家小客栈。待两人坐定之后,她才开始细细打量他,只觉得几日不见,那人好像比以往清瘦许多。此时女子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心疼,她伸手想要贴近他消瘦的脸。直到此时,她感觉到命运的无力。她知道,彼时的时光,此时已再也回不来了。这样相对坐着,一种咫尺天涯的遥不可及也深深涌上她的心头。她不动声色地挣脱了被他握着的手,看向他的眼神无力而哀婉。
瞧见婉儿这样的眼神,李显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眼前的情景而对于婉儿而言,她是好不容易见到了熟悉的李显,却只能默默相望。这样压抑的场景使她连日来积攒在心中的委屈悲凉突然涌上,像是找到了可以释放的地方,她突然抓住了李显的手放声大哭。
上官婉儿,自在襁褓之中便因祖父上官仪替高宗皇帝拟写废后密旨,一夕之间便满门抄家问斩。唯独剩她和母亲,因母亲太常少卿郑休远之姊,她们母女二人才得以免死,没入皇宫内廷沦为婢女。多年来她便努力地改变这个事实,常常所有眼泪往肚子里咽。她却唯独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才会卸下防备,不由自主的落泪。
因为只有李显才懂得上官婉儿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