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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部分

绿血_-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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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这一切近在咫尺了吗?……可了不起怎么办?他脑子一下轰鸣起来。了不起,我就撇下他不管了吗?
担架轻微地颠簸着,借助竹子的弹性,一上一下,忽忽悠悠,加之那吱吱作响的声音,把三毛几天来积蓄的困乏全部诱发出来。这简直象个摇篮。战士们走得十分小心,几乎不出一点声响。排长端着冲锋枪,忽前忽后地照应着。
三毛渐渐弄明白了:这支精干的小分队执行着一项特殊任务。我军运输弹药与给养的车队常被敌人炮火袭击,从前线撤下来的伤员也多次车毁人亡。据判断,这一带大山里肯定潜伏着敌人的观察哨。首长命令两天内一定要挖掉这些“眼睛”,让敌人的炮阵变成瞎子。
走了约摸一刻钟,排长下令停下。他掏出一张地图,拧开袖珍手电,在图上作着记号。排长合上图纸,转脸对大伙道:“分头行动!”
排长让一个精瘦的小战士留下照看三毛,约定三个小时后在原地会合。
一阵夜风吹来,带着湿润的气息,天似乎要下雨。三毛打了个冷战,睡意全没了。
“你冷吧?”那战士问,说着递来一件雨衣。听嗓音他还是个孩子。“我有一个星期没睡觉喽……你呢?”三毛无法回答他。孩子的话往往不需要别人回答。
“你晓得不?我们排里牺牲了五个人,跟我一样,都是七八年的兵。才怪哩,我眼都来不及眨,他们就倒下了……”他停顿一会,仿佛在探求生与死之间的微妙差异。“排长——哦,不是刚才那个,他是火线上提起来的,过去是副排长——老排长走在我前头,轰隆一声,我俩都趴下了。过了一会儿,他推推我笑着说:‘哎,没死啊?’我问:‘你咋样?’他站起来扑撸扑撸身上的土:‘我没事!’跟着就往后一栽。我背着他赶紧往下跑。一路上他对我说:‘我没事,你跑那么快干球……’等我跌跌撞撞跑到卫生员跟前,把他放平,他只剩下一口气了,但嘴里还在笑,说:‘我说嘛,你没必要跑这么快……’他就死在我怀里。”小战士说着,用两手轮替着抹泪,一会儿,他挂着泪珠睡着了……
睡吧,你这可爱的新兵蛋儿。你无意中用这个揪心的故事唤醒了我的理智。我得走啊,我也有一个需要我救援的战友。我得找到他,背着他,爬也要爬到目的地。哪怕……哪怕和你的故事结局不幸雷同。我得走——我才不会惊醒你呢。我可没那么大力气与你纠缠。看得出,你这小家伙责任心不亚于我。
三毛一使劲,双手支撑身体,居然站起来了。本来就瘦弱的他感到自己晃晃悠悠象个幽灵。他蹒蹒跚跚地朝竹林里走,突然,又回头张望了好一会。他弄不清这是不是生存本能的最后一点犹豫。包扎所,白床单,活下去的可能被他甩下了……

偌大个万人体育馆人已散尽。季晓舟坚持要等廖崎。
萍萍冷冷道:“你别不知趣了!现在人家不晓得被多少记者围着。”
季晓舟不做声,仍站着不动。清洁工开始清扫场地。
“走吧!”乔怡也说,“他现在顾不上我们。”
晓舟看了她俩一眼,终于默认她们不无道理,便悻悻地、充满遗憾地跟随她们往门口走去。
“喂!我已经等了你们半天了!”廖崎意外地出现在出场口,连演出服都未及换下。

……雨淅淅沥沥。三毛拖着两只愈来愈沉的脚,摸索着往前走。能否找到了不起,他丝毫没有把握。可在他的生活中有多少事是有把握的呢?他只凭执着的信念去行动。
他浑身透湿,并不得不随时停下来,用手抠去粘在鞋上的大泥砣。道路(哪有什么道路呢?)泥泞得可怕,每往前迈出一步,总要滑回半步,象大地在与他的脚讨价还价。
不知走了多久,天渐渐亮了。他靠着一棵树,刚想坐下小憩,忽听不远处传来窸窣之声。循声望去,朦胧中一团东西在蠕动……他的心象要蹦出胸膛,他小心翼翼往前走,屏住气,不时抹去垂在睫毛上的雨珠。再走近、再走近一点……那东西不动了……
“是你……我早就看见你了……”一个衰弱已极的声音在雨中飘忽。
三毛不相信耳朵,不相信所有的器官。他继续往前走,也许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忽然身体一晃,跌倒了。从同一平面上,他看到对方大睁着的双眼。了不起,是你!你活着?!你居然还活着!……三毛向前爬了几步,猛蹿起来,扑上去将他抱住。了不起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他们离别一天一夜,而彼此都不敢认对方的模样了。
“对不起,对不起你……”了不起的脸被蚊蚋叮得整个肿起来,带着无数细小的血口,“我只是不想连累你,我过去……对不起你,你倒为我……”
三毛制止他说下去。
昨晚,他爬过树林时,看见一具没有双眼的尸体,从模样上判断他是越南人,并已近暮年。他被这尸体的模样骇坏了,慌忙绕开他爬过去,而那难闻的腐臭却追随着他。那就是死。他懊悔自己的冲动,这是一种自暴自弃的冲动。他没有权力把自己也象那具尸体一样不负责任地扔在荒草里,而死又是多么漫长的过程——他看见那具尸体旁积着十几个烟蒂……于是他决定尽可能活下去。当他正视了死之后,身上突然出现活的力量。
“我不是有意这样,我只是不想连累你……”了不起衰竭地说。
一瞬间,三毛狂怒起来,他浑身哆噱,想骂他、打他、惩罚他,甚至扼死他,他让他费了那么多周折,吃了双倍的苦……但他却紧紧搂住了他,生怕再次失去他。两人同时哭了,男人间的温情居然需要这么多痛苦来铺垫啊!……
三毛背起他,顺来路走去。就会找到部队的!他多想把昨晚的奇遇告诉了不起,让他高兴!
……糟了!脚下的泥沼怎么在往下沉?!地面上是浅浅的水,没不过脚踝,但水是黑的;浓稠的,一脚踩下去便泛起发臭的气泡。见鬼,难道又迷了路?来时并没经过这片沼泽!
他拚命地往前鞺,而腿却象开玩笑一样原地踏步,他急出一身汗。
沼泽,魔鬼的陷井,地狱的入口……不能停下,否则等于死。沼泽会吞没他们,消化他们。不知挣扎了多久,三毛眼前一阵阵发黑,汗和雨混合着。终于,他摔下去了。背上的了不起一声不出。出发前他用两根腰带接起来,把他拴在背上,这会儿两个人真成了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谁都别想动弹了。
三毛喘息了一会儿,摸了摸了不起无力耷拉着的手,手是冰凉的,似乎连鼻息也没有了。三毛大吃一惊,慌忙用力掐着这双手……
还是没有声响。休克了?睡着了?还是……
三毛手脚并用,而越挣扎却越使他往下陷,下巴已浸入瘟疫般可怕的泥浆。他奋力仰起脸,看着周围一每一棵树都无动于衷地立在那里。不会有一双胳膊把他们从无可挽救的陷落中拉出来。
不,不能这样听凭它吃了我们!我还没死,还有希望。他使劲地扒着,但还是不行,似乎这只增加下陷的迷度。死已临近,他并不害怕……他唯一的希望是万一有人来到这里,了不起尚未被泥沼吞没……
突然,从矮树丛里走出一个人来。三毛看见那人有一张黑黑的脸膛,高大的体态——这形象他太熟悉了。他总是在他需要帮助时出现。但他怀疑这是意识消逝前的幻觉——

“站住!啊哈,了不起!你这小子……”
他们惊异地回过头,见杨燹背着手已矗到他们背后。
廖崎伸出手,杨燹却依然将手背在身后:“你不给我票,我不跟你握手。”他脸上现出顽皮的神情,“不过老实说,你混得不错!指挥大有长进!”
廖崎松了口气:“我准备下一场弄票给你的……”
“得了吧,你小子还记那两拳之仇!不过没票我也照样进去了。”
季晓舟问:“你怎么进去的?”
“世界上有难倒我的事吗?我可等不到什么下一场。先睹为快!祝贺你——了不起的家伙!”这次是杨燹郑重地伸出手。
乔怡见杨燹来,赶紧闪到萍萍身后,不知怎么,她越来越怕见他了。
杨燹提议集体散步,尽尽重聚之兴。大家欣然同意。
“小嫚的父亲从北京来了。不然今晚她要和我一块来看你的表演。”
“听说你和黄小嫚……”廖崎偷窥一眼乔怡。
“过几天,结婚的时候我不打算请你们,今晚我请客。”杨燹转身对大伙说。他退着走路,同样敏捷,“我怕她太高兴又要受刺激。诸位没意见吧?”
乔怡木木的,手被萍萍使劲捏了一下。这一群“大兵”拥着一个“西装革履”走在马路上。杨燹象个疯子,不时从沙哑的喉咙里发出一两声低吼:“噢——!噢——!”这种兴奋的原始的发泄方式,是他在深山老林里伐木学会的,屡屡使过路者止步瞠目。
前面一家个体户的夜宵店还开着门,从那浅绿色的灯光里传来灰蒙蒙的歌声。

天上的星星为何象人群一样拥挤?
地上的人们为何又象星星一样疏远……

这歌声是从海峡对岸泊来的,风靡一时。那夜宵店看来挺红火,门口不时有人进出;门面上端亮着霓虹灯,招摇得半条马路都跟着忽红忽绿。
“喂,那儿有啤酒!”杨燹叫道。
“噢——!”大伙也学会了这种低吼。这家伙身上无论好恶的习惯,仿佛都有无可抵御的号召力。
“跟我上!同志们——”
“噢——!”
一辆急驶而来的汽车把踌躇的乔怡隔在马路另一边。汽车一辆接一辆,是军车。
乔怡考虑是否单独行动。
车队间隙中,她发现杨燹在马路对面定定地望着她。军车象长龙阵,蒙着森严的篷布。
他过不来,她也过不去。两人似乎相隔很远。

荞子用树棒掘了一口灶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那些湿草败叶燃起来。采娃和小耗子用小刀削去地瓜的皮,可惜容器太小,一茶缸煮地瓜还不够一个人吃。
“你……你哭了?”采娃推推埋着头的荞子,“干吗哭呀?”
小耗子轻声道:“别问……”
采娃嗫嚅着:“别哭,会好的!大田会好的,数来宝会好的……赞比亚他不会死的……”
荞子抬起头:“我没哭,烟熏……”
远处突然传来枪声。黄昏的风似乎也停了,草木皆静静地翘首了望。
三个姑娘一齐站起来。
枪声距她们大约十几里。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轰隆作响的军车风驰电闪地驶过,带起一阵阵烟尘……

赞比亚并非主动袭击他们。他背着了不起往山林里撤的时候,迎面撞上了敌人。
敌人是女性,但她们有着不亚于男人的蛮悍。
看来从昨天夜里他摸掉了他们一个哨兵,观察哨暴露了,他们就一直在搜索他。
赞比亚把了不起藏在草丛里,对三毛叮嘱道:“你一步不准离开,守在这儿!”他看了看,仍不放心,又给他们盖上肥大的芭蕉叶。
“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要开枪!”他又说。
赞比亚甩开跛着的飞毛腿,突然返身往回跑。三个越南女兵被他这副疯样吓坏了。这哪是人?简直是一头红了眼的西班牙斗牛!她们尖叫着,居然扭头就逃。
他的子弹追上了其中一个。她那曲线甚美的身子扭成麻花,倒下去了。另外两个突然恍过神来,分散开,朝两个方向跑去。就在他犹豫着先送谁命的当口,两支枪同时间他开了火。他就地十八滚,顺着山坡滚下来。
棕树潮湿的树干被子弹钻得冒出一缕缕白烟。他直滚到那个女兵尸首旁,看见她浓黑的长发浸泡在血泊里,两只手还在一张一合地痉挛。赞比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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