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 落花逐水流-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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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口声声称“万死”的,估摸着都是不用死的。她如何颖慧,怎摸不透皇帝的心思呢?因道:“妾不求陛下原谅,不求卫姐姐谅解,……妾愿受责!但请陛下明鉴,臣妾万万无害卫姐姐的心思!酿成今日大错,原非臣妾本意……”
卫子夫一凛,听她这话的意思……若得不到谅解,倒反是她卫氏肚量小?好个权谋拨算,她这番受苦,又是讨得了什么便宜呢?
卫子夫弱不禁风,因扶身后宫婢,略一谒,向皇帝莞莞一笑:“陛下,婉妹妹原非故意。她这一解释,倒让臣妾释怀不少,莫教这一次误会,坏了咱们姊妹情分,——那原是可惜的。求陛下宽谅婉妹妹吧!”
她大腹便便,却仍吃力谒下,皇帝反是不忍了,蹙眉道:“免。”皇帝虚扶了扶:“子夫,原是你最好,若掖庭后妃,个个皆似你,省得朕多少事。”
卫子夫苍白一笑:“一出误会,倒让婉妹妹受惊了。陛下,您且好好补偿补偿婉妹妹才是。”
可真疼呀,将自己的“夫君”、自己的“天”,推进旁的女人怀里。眼巴巴地这么瞧着,却还得装作浑然不知痛似的,是为“贤良淑德”,也不过是讨他一句——“贤良淑德”。
罢了。
皇帝忽然重了声:“昭阳殿阮氏,——你可知罪?”
她含泪而笑,蓦地跪下:“臣妾知罪。”
皇帝叹了一声:“念你非故意——朕可宽谅,但皇子龙脉……这事亦不能这样轻巧巧翻过去,若不然,朕无可对承明殿作交代。念你多年待朕初心如一……罚俸三年,小惩大诫,你……好好昭阳殿待着吧。”皇帝又向承明殿道:“子夫,如此,你可满意?”
卫子夫下谒,叩头谢君恩:“臣妾谢陛下。”仍是漂亮的眉眼,淑婉的神态,心中怨怼不免是有的,却说着那样违心的话:“陛下惩戒未免过头了,婉妹妹年轻,又非故意……臣妾腹中胎儿尚康健,陛下是否……?”
半截话仍堵在喉间,却被皇帝打断:“子夫,你别太惯着她啦,她小,正是‘不懂事’,方要‘惩戒’。”皇帝温柔扶起卫子夫:“还是你最好,贤良淑德,数来后/宫,唯子夫一人……待朕这样好。”
帝王的笑与温柔,恍如花镜里逐渐退散的浓雾,渺渺空空,已看不清,是真,是假。亦或几分真心,掺着几分假意?
短不过三日,美人阮氏仍“禁足”宫中,皇帝却宿昭阳殿。原来那份“惩戒”,他连“假装”都不肯再“装”下去。
他宠她,亦不需有半分遮掩。
阮氏闺字“婉”,只这一字,便囊了万种风情,龙榻绣床,他也曾叫她的名字,那样温柔。
——婉婉。
婉婉。
红绡帐内,她轻轻一抵,便摸着君王宽厚的胸膛。皇帝马上操戈,并非治世君王,刘彻从来都有开疆拓土的野心,他安睡时,胸膛是微微起伏的,随着他的呼吸。就像雪拥蓝关的北疆,祁连山脉永不褪去的萧萧冷风,他是帝王。连呼吸都叫人惊惶,他却有天底下最迷人的眼睛。
阮婉伸手轻轻贴近他的胸膛——皇帝此时已经睡着了,像头盹着的猛虎,仍是威风凛凛,叫人不敢接近。她眼底掬着笑,伸出一根手指来,偷偷戳皇帝袒/露的胸膛,又很快地缩回来,自个儿眼尖尖盯着手指,左瞅右瞅,仿佛指尖还留着皇帝的体温,怎么瞅都瞅不厌似的。
春雷阵阵。隆隆地从琉璃瓦上头滚过来,回音夹着不断落下的雨点子,更显空远。整座汉宫,洇湿在长安城好难得的雨天里。
她辗转反侧。皇帝忽然翻了个身,旋即又转了回来。皇帝的胳膊正好压在她肩下,她抱着,忽地觉得,汉宫天下,尽在她怀里。
在她枕边。在她身下。
绡帐外只剩微弱的烛光,值夜的宫人守在寝殿外,兀自打着盹。天仍未亮。
她满心皆是欢喜,至少这一夜、这一晚,皇帝是完完整整属于她的,只盼天亮的晚些,再晚些……
皇帝长得可真好看呀。他闭着眼睛,看不见往日目光矍矍的威严,竟有些像个小孩子,挺的鼻,弯的眉,还有那唇,饱满的,色泽润润的,竟像压弯枝头的那么一簇桃花……
她躺在皇帝臂弯里做着梦,睁眼看他,竟乐呵呵犯着傻气。她在想,皇帝会做梦么,会梦见什么呢?
帝王的眉这么掬着,像是在梦里亦被朝堂的公文牵绊了,在和臣工虎着脸置气……眉间攒着一抹淡淡的忧愁,抹不开,也不会散去……
她伸手,轻轻为皇帝舒眉,没防皇帝又翻身,似睡不安稳,他爱动,睡觉也不太安分,背对过去,又转了过来,那簇浓眉,仍在她眼前晃。
皇帝咕哝了一声,像在说梦话。
“娇娇。”
春雷阵阵。
雨声滴答滴答,仿佛就落在耳边。
——“娇娇,你……你不要走……”
她微一扬头,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这个君恩深泽的春雷之夜,竟要这样痛苦地结束。
皇帝在说梦话。
梦里,叫她——
“娇娇。”
作者有话要说:唉~作者最近事情还是这样多。。更新这种事情我是不会再请长假啦,但为了保证质量,日更好像就太累啦………… 这样,我是随榜更新,就是榜单规定更新多少字,我这周就更新多少,好不?
嗯,上次忘了感谢我的几位读者亲,阿卿,易易易易亲,还有祖先保佑退休金,谢谢这三位亲,给我砸了地雷,破费了^_^ 谢谢!作者鞠躬啦!
☆、第38章 寂寞空庭春欲晚(8)
她趴在大迎枕上;黑色的发像瀑布似的覆下来;柔顺的;明亮的,很漂亮。好景;好物;好人,唯眼前是一片朦朦。
她哭的够了,才歪着身子想下床;不想一个惊雷打下来,骇得她连连缩进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头顶上滚过隆隆的春雷,落进耳中;只成了嗡嗡不断的嘈音。
皇帝翻了个身:“几更天了?”
“四更天,还早。”她“唔”了一声,本能地回应,末了才发觉,皇帝已经醒了,正看她。她低着头,尽量不叫皇帝瞧出异样来,因微微笑道:“陛下可是被雷声惊醒的?”
皇帝笑了笑:“惊蛰前后,总爱打雷。”他眉眼温柔,帝王绣床之上,全无素日威严,他看着她,抻了抻手:“你怎样,睡不好?”
“臣妾觉浅,一贯这样的。”她柔柔应声。眼前是皇帝,九五至尊的皇帝,这汉宫天下,皆是他的。他名讳,天下人都是要避忌,便是这“惊蛰”二字,亦是为避帝王讳。“惊蛰”古称“启蛰”,大汉天下传自景皇帝时,这“古称”,自然敌不过君威宫规,一并避去了。这样的荣耀与高位,皆承他刘氏一脉。
他却肯待她好,对她笑。若再要痴心妄想,她便是不配了。
皇帝忽然沉色,虽则仍是笑着,但眉间,却淡淡攒着一抹郁色:“婉婉,朕方才说梦话了?”
她一怔,却很快敛色笑道:“是呢,陛下在叫一个人的名字。”
“哦?”他假作不经意,却像孩子一样躲藏不及,眼中分明有“期待”,或者是三分“不敢置信”,他伸手过去,轻轻从她鬓间划过:“谁,朕在叫谁?”
她心底泛起一抹苦涩,却强作欢笑,像只狐狸似的钻进他怀里,皇帝一怔,却像多年前的记忆又回来了,在他脑中重叠,往事历历,疼的那样彻骨,却真切。
是她。
只有她,才会精怪的像狐狸一样,钻进他怀里。只有她才会穿红色大氅,立在雪地里,轻轻唤他“彻儿”。像朵赤色的莲花,绽放在莹白的雪地上,很多很多年前的记忆,他却有那样强烈的预感,似要伴他终老了。
她是精怪的小狐狸。却只有“她”,唯一个“她”,才是这样的。后宫佳丽千千万,恁是那样多的宫妃从他怀里流连又走开,却都只像一场风景,看过就忘。陈阿娇,那三个字似尖刀,轻轻在他心头游走,剐的他夜不能寐。然后,她残忍轻淡地走开,留他一人坐拥丹陛皇权,却,思念入骨。
孤单无边。
阮婉温柔地环过手,轻轻圈住帝王的脖子,皇帝轻动了动,眉间似攒着笑,却似乎无法察觉帝王是打心里快乐的,喜怒不形于色,皇帝生来会伪装。她蹭进皇帝怀里,轻轻呵气:“陛下……您刚刚说梦话,在叫……”美人笑着,贴着皇帝的鬓发,吐出两个字:“婉婉……”
“婉婉?”
他的眉攒的更郁,竟像个生了惊的孩子。
美人咯咯地笑:“是呢,陛下说梦话也在唤臣妾的名字……婉婉,真好听。”那样乖巧地贴着帝王起伏的胸膛,温柔乡,是最流连,最难忘,她鬓发生香,柔情如水,抻手轻轻地,自皇帝胸前滑下……
“婉婉,”皇帝像个孩子似的喃喃,“婉婉……?”
惊蛰。
琼阁瓦檐之上,沉闷的春雷一声挨着一声,像滚金的车轱辘子隆隆滚过,雨声在雷鸣之后,酣畅地润酥春/色拂照的大地。
一骑绝尘,差人披着厚绸雨蓑,疾奔在雷声下的长安驰道上。
军情万急。
是潮冷的夜,承明殿内明烛煌煌,才过三更,一个闷雷,惊醒了掌灯稍盹的宫人,小宫女子险些泼了灯油,被值夜的老嬷嬷揪了来训斥:“捧着脑袋罢!这样大意的,娘娘一贯厚道,倒愈发养刁了你们这些个小婢!凭你漏些油,丢了脑袋不打紧,发了引子走水来,可要怎么好呢!”
小宫女子压低声音讨饶:“好嬷嬷,饶了婢子吧,婢子再也……再也不敢啦!”
嬷嬷向宫内指了指:“若娘娘一个的,担保你无事。可这回……陛下歇承明殿,若然陛下恼了你,只怕天王老子也救不了!”
小宫女后怕地吐吐舌头,心知一贯心慈的嬷嬷可算是饶了自己,下回值夜,可要开着眼呐!莫说漏灯油,便是掉根头发丝儿,也是万万不可的。
便这么想着,内寝殿却有声音:“婉心,婉心来……”
小宫女子膝行而进:“回娘娘话,婉心姐姐今儿不当值,婢子守命。”
许久,才听见皇帝沙哑的声音传出来:“罢了罢了,子夫,你好好安睡,朕不起了,也无事,左不过守着宣室殿一堆折子等天明,朕累。”
卫子夫笑了笑:“陛下再睡会儿吧,臣妾等着,断不会误了上朝的时辰,过了五更天,便侍候陛下起。”
皇帝好难得陪她一回,她自然心花怒放,也是陛下有心了,她已有了月份,原是不当侍寝的,全赖皇帝惦念,总有那么几夜,得空来看她。
后/宫雨露不匀,能有这样的福分,她该是知足啦。
惊蛰天,长安城内百姓扫祭白虎,依例惯常,好生的热闹。皇帝忽然便忆起儿时,他龙潜,还是胶东王时,随馆陶姑姑车骑行出皇宫,阿娇也在,小小的两个人,挤在车中,击掌顽作小游戏,长安的街道,通达热闹,阿娇撩开帘子,只看见满街的新鲜物什,笑的可开心。
百姓们杀牲祭白虎、蒙鼓皮,他探着脑袋,就像见着另一个世界怎样也摸不着的新奇事物,那样好玩,那样新鲜。阿娇也是一样,两个小小的人,在长公主的车辇中,咯咯地笑着。
此后御极天阶,再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快乐。
也许,阿娇……仍是一样。
“惊蛰了……”皇帝忽然问道:“子夫,你未入宫时,在家中,也会祭白虎么?”
卫子夫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似乎一时未反应过来皇帝所言是何,正欲纹饰时,却见皇帝已转过身去,是惊蛰的夜,仍充着寒气,皇帝嗽着,肩膀微微地起伏。
那背影,竟有一丝孤单。
春雷仍隆隆。
婉心惶惶冲跑进来,差点撞翻黄铜烛台,仓促地一屈膝,直挺挺跪了下来,仍是带着喘,粗声的……圣驾前,未免显失仪了。
卫子夫微有不悦:“婉心,撞上了怎样的事,惊惊乍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