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人-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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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极细,女工们嘻嘻笑,他严厉地警告她们,威胁要扣她们的袜子。他自我介绍说,他是这个厂的厂长,姓杨,还说胖子卖袜子去了,一会儿就回来。梁宝要走,秃顶盛情挽留,梁宝跟他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旁边是男女厕所,臊气熏天。梁宝被让在撕破了的旧沙发上落座,沙发下面的海绵不知哪儿去了,绷硬的弹簧把屁股咯得生疼。秃顶自己有一把崭新的皮转椅,他坐下来,打开玻璃杯盖,吱吱啜了几口茶,把假牙取下来,仔细看一看,冷的一下扔进水杯里,通红的假牙在泡胀的茶叶之间忽隐忽现,仿佛长在海草中的珊瑚。他忽然想起该给客人泡茶,就扯着嗓子喊人,喊了半天,也没人搭理,“都卖袜子去啦。‘他自个儿给梁宝泡了一杯茶,梁宝见他长着黑毛的胖手指泡在水里一半,就推辞,最后还是不得不接过来,放在画满了元珠笔字画的破茶几上。
“腚咯疼了吧?”秃顶问,“咱厂条件差,连个沙发都买不起。”
“经营难吧?”梁宝问。
“他妈拉个巴子”,秃顶说,“这个城市,光袜厂就好几十个!袜厂比脚都多,不喝西北风还喝啥?你总不能让每个人再生出几只脚来吧?再说,一个个闲的,一两年也穿不破一双袜子,干咱这行的只好上吊了。”
“没承包吗?”梁宝问。
“昨没承包?”秃顶气呼呼说,“叫局长二小舅子捞了两年肥的,轮到咱,工资都开不出来了。”
秃顶看了半天梁宝的皮鞋,后来还是忍不住问。“你这双鞋,是八百块那种的吧?”
梁宝说:“不值钱。”
秃顶央求半天,非要梁宝说出价码:“咱这人有个毛病。心里存不住事,你要是不告诉,咱今晚别想睡着觉了。”
梁宝告诉他:一千块。
‘这身衣裳呢?“秃顶还不知足。
“一千来块。”梁宝告诉他。
“裤腰带就三百来块吧?”
梁宝点点头。
“是真牛皮的吗?”
梁宝说:大概是吧。
“妈拉个巴子,这世道公平吗?你累得要死要活,驴似的,结果咋样?吃咸菜,挂面,搅点猪肉末;穿粗布烂衣,老化纤,一身汗味。”秃顶看看梁宝,“有的人倒好,啥也不干,就靠两片嘴皮子,一呼喳,钞票滚滚而来。吃馆子,打的,挎女秘书,包套间,天天下晚当新郎。”
“你不好也干吗?谁把你绑住了?”
“这倒不假,没人绑咱。可别人把钱都捞去了,咱能不生气吗?”
见秃顶心平气和了,梁宝故意逗他:“你好歹也是一厂之长,便宜还会少占了?”
“就这破鸡巴厂,有啥可捞的?这袜子送你,你要?”
两个青年女工在窗前站住,探头往里看,见有生人,扭转身就走。她俩一个剪男孩短发,一个束着马尾巴,她俩身材都好:皮细,臀部圆润。秃顶放下茶杯,探起头,久久目送她俩的臀部,直到她俩从视线里消失,他叹了一口气,见梁宝看着他,就解嘲说:“要说便宜吗?唉……不过,也不容易……要是退回十年二十年呀……现在倒好,她不尿你,逗着你玩,你想来点真格的吗?那好,来吧,不过,你空着瓜子可没门儿……”
“你和她是啥关系?”秃顶突然问。
“咱们是知青战友。”梁宝说。
“重温旧情?”秃顶问。
“几年不见了,来看看。”
“她丈夫可是个醋坛子。”
“尿坛子也与咱无关,咱没那意思。”
“咱这人,只要你讲实话,绝对讲义气。她丈夫那头由我对付。咋样?”
茶水喝干了,假牙在茶叶里露出一大截,雪白血红,白的是牙,红的是龈,秃顶提起塑料皮暖水瓶,咕咚咕咚续水,假牙被冲起来了,混杂在茶叶里,上下乱晃。
梁宝看着假牙,直恶心。秃顶说:“瞧我累的!用她们的话说:蛋上掉毛,牙齿不牢,嗓子是哨,罗锅着腰……我弄着啥了呢?我那丧天害理的老伴说,要是退回十年,非和我离婚不可……”
后来,秃顶又缠着要和梁宝搞联营,梁宝说厂址太偏僻,产品也不俏,不干。
秃顶软缠硬磨,梁宝几次要走,都被他拉住。胖子终于回来了。几个女工马上围住她,往厂长室这边指点。梁宝要出去,秃顶说:“在屋里谈吧,我让给你方便。够意思吧?”
胖子奔这边来,梁宝迎了出去。在屋外两人握上手了。
女工们纷纷议论,做出种种猜测。有几个颇具姿色的还扭到梁宝附近招摇,遭到别的女工痛斥,她们才讪讪而退。
在工友们的赞叹艳羡中,胖子地位高了,她嗲声嗲气,炫耀卖弄,故意让她们听见。“咱们出去转转。”她对梁宝说。
秃顶忙说:“你们好好玩玩吧,你就不用来上班了,几天都行。”他又多余地补充一句,“袜子我叫人给你送去。”女工们一片讥骂之声。
走到外面,上了出租车,梁宝问她上哪儿,胖子问他带钱多不多,梁宝自信地笑笑,胖子说:“去依斯拉姆吧,都说那儿特棒,袜厂只有一个小徒工去过,把她抖得呀,见天吹牛,别人围着她,问各种细节,连秃顶都对她另眼相看。”
出租车司机往后看一眼,梁宝贴她耳朵说:“人家笑你了。”
,胖子又担心地问:“我一点准备也没有,这一身上班打扮,人家让进吗?”
梁宝说:“只要有钱,进哪儿都成。”
胖子说:“要不,我回家换一身衣裳?”
梁宝说:“不必了。”
梁宝要了雅座,单间,一张小国餐桌,中间摆一大盆鲜花。胖子凑上去嗅来嗅去,连夸好香,又问梁宝:“这花要钱吗?”梁宝说算在饭费里,胖子说:“那咱不是太吃亏了?咱吃饭,又不吃他们的花。走时咱把它抱走!”梁宝笑了。
女服务员芳龄十八、九,亭亭玉立,训练有素,递菜单都十分讲究。瞅她们短暂离开,胖子说:“人家这活儿多体面!穿得干干净净,漂亮大方,衣裳是发的,踩着地毯,闻着鲜花,挣得又多……”
梁宝说:点菜吧。
胖子接过莱单,念错了好几个菜名,“这字印的,稀里糊涂!”她顺水推舟说,“你来点吧。”
梁宝问她最想吃什么,叫她尽管点,他拍了拍鼓鼓囊囊的票夹子。
胖子说:“如鱼海参咱吃过,那是谈对象时他请的。咱要点燕窝鱼翅,把他吓得小脸煞白,差点背过气去。咱呐,也差点和他吹灯拔蜡,要不是他要死要活……
结了婚,他有把握了,鱿鱼海参都不请了……“她点了燕窝鱼翅熊掌,又发现了飞龙,”飞龙是一种长虫吗?咱可不敢吃长虫。听说南方人见了它,比见了爹还亲…
…“
梁宝告诉她,飞龙是一种飞禽。
胖子说:“就点它,叫它飞!”
一顿饭下来,花去梁宝一大把钱。
胖子眼看着一大把钱落进白领丽人手中,惋惜地说:“可惜了的,那么多钱!
要是早知道了,还不如……“
她摸摸梁宝脑袋,见他面不改色,夸奖说:“要换了咱家死鬼呀,现在该往火葬场送啦!”
梁宝带她换个环境,去喝咖啡。两人抚今追昔,不胜感慨。梁宝问她想不想念张庄,她说:“想个屁!把人累个贼死。吃的是啥?净是粗粮,猪狗食……”梁宝说他想回去看看,她斜着眼,勾引他说:“要说想嘛,也想,你知道我想的是啥?”
梁宝脸红了。
胖子说:“你忘了,那炕,热乎乎……不象城里的床,吱嘎吱嘎响……你怎么脸红了产梁宝仔细瞧着她:”你变了。“
“我又老又丑吧?”
“那倒不是。”梁宝欲言又止。
胖子狡黠地瞅着他,突然问:“刚才我没听清,你是说她和你离婚了吧?”
梁宝说:“比那还糟。她自杀了。”
胖子精明地说:“省你多少事。”
梁宝叹了口气:“唉,人非草木呀。”
“瞧你耗子啃书箱,咬文嚼字,就象你是个作家似的。”胖子说。
“其实……咱也是个作家——”
梁室把他创作和出书的事大概说了,胖子吓了_跳,她定定看住梁宝,眼珠一转,慧黠地说:“咱想求你帮出个主意。”
梁宝说:你说吧。
“我想和那死鬼离了,你看咋样?”
胖子目光灼灼,盯住梁宝,同时,左手无意识放在梁宝大腿上。
梁宝吓了一跳,话也结结巴巴:“他……不是,挺好的……”
“好?你咋不嫁给他?”
胖子肆无忌惮地逼住梁宝。由于喝了点啤酒,再加上滚烫的咖啡,她两颊鲜红,青春的野性又回到她日见衰颓的脸上。梁宝一阵阵春心骆荡。但他又想,咱可不能上当。女人就会用话套你,诱你上钩。她现在啥本钱也没有,连个工人老大哥都拴不住,竟想把咱攻陷,咱可千万顶住,别吃她的迷魂汤。
胖子吹嘘说,刚回城时她的追求者络绎不绝,她挑三拣四,岁数大了,才下嫁现在这个家伙。他一直是个童男子,对女人一无所知。她不知给他多少次下手的机会,他竟然毫无知觉。她十分感动,但没忘了耍花招糊弄他。他是个厂级先进生产者,技术上有一套。他还想入党。后来他不知听到了什么,对她冷淡起来。他有个女徒弟,胸脯挺大,经常带好吃的给他,还用自己香喷喷的手绢给他擦汗。大林及时地告诉了胖子。大林开始频频接近这位先进生产者,不多久,这对男女开始有了些超出工友关系的活动。有一天,他应邀去她家,她丈夫不在,他把衣眼脱得精光,老早躺在床上等着,她刚脱了裙子,她丈夫开门进来,不大时胖子也来了。先进生产者跪地求饶,胖子和大林丈夫讨价还价,给他三百块钱拉倒。胖子让丈夫写了保证书,一式两分,给大林丈夫一份,自己留下一份,把垂头丧气的丈夫带回家去。
从此后,女徒弟不再给他擦汗了,他对胖子言听计从,别人都说他是胖子雇的男佣人。他照常当他的先进生产者。还光荣地加入了党组织,并被选为小组的组织委员。
梁宝说:“没想到,你还真有一套。”
胖子说:“过去是他想甩咱,现在呀,轮到咱甩他了。”
梁宝不爱听了,看看表。
胖子捏了他一把,把他手拉到自己大腿上:“捏捏看,我是不是瘦了?”
梁宝捏了几下:“没瘦,比那时长膘了。”
胖子不高兴了:“我又不是猪。”
梁宝又看看表:“时候不早了。”
胖子往四周看看,有的男女偎在一起,一个姑娘张着小嘴,她的男伴喂她吃点心,掉了点渣,他又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她的嘴丫子,还有一个老头,竟和对面年轻姑娘亲起嘴来……胖子看得入迷:“这才叫生活!刺激……”她一直看到梁宝眼睛深处,“黑呼呼的,点着蜡,没胆儿的也有了胆……”
梁宝站起来:“咱们走吧。”
胖子说:“着哈急,又没熟人瞧见。你一点不象过去,人胡子拉碴的,胆子越来越小……”
到了外面,天已经黑下来了。胖子说:“到我家去吧。”
梁宝说:“不敢。”
胖子说:“他敢把你怎么着?再说,他今晚上夜班,明早八点才回来……”
后来,胖子恼了:“原来你是怕叫咱赖着!你呀,狗眼看人低!咱是抬举你,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