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朱明-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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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儿与毛骧本就只有几面之缘,今日是念在当日相帮,出于道义前来探监,却未料此人却是少见的豁达,言语间也是坦荡从容,既不推诿讳过,也不怨天尤人。婉儿此时对毛骧却是添了几分好感,她沉吟片刻道:“毛大人,如果真如你所说,按照大明律,却是罪不至死。太孙的身份是不太方便,像我父亲或许有办法为你陈情。”
言辞恳切,又量力而行,这话却不是敷衍,看得出太孙妃是真心相帮,毛骧扬了扬眉,竟是有几分诧异,过了片刻方才自失的笑道:“罪臣却是万万想不到,最后伸出援手的,竟然是殿下您。那罪臣就先多谢殿下了!”
毛骧想了想,将心中多日以来的疑虑全盘托出:“殿下,锦衣卫指挥使一职是众矢之的,此次突然向我发难,多半也是盯上了这个位置。你和太孙殿下可得小心了。”婉儿心中暗惊,脸色已是微变:“毛大人,你可有何怀疑之人?”
毛骧顿了顿,微微有些尴尬,思量良久方才道:“入狱以来,我自己也曾细细分析。要说怀疑,我只怀疑过一人。那就是皇太孙殿下身边的蒋瓛。”
是他?婉儿一惊,正待细想,却听毛骧继续道:“此话按理不该由我口中说出。蒋瓛这人,年少得志,野心勃勃,名利于他,如蚊嗜血,如蝇逐臭。他觊觎我这个位置可不是一日两日了,找过我多次麻烦。此等小人,可以用却不可以大用,殿下还是得提醒太孙殿下。”
婉儿面色愈发凝重,蒋瓛自庆州护送他俩南下起,就渐渐成了朱允炆的心腹,自己对他虽知之不多,却也知道允炆有不少秘辛之事均是遣他去办。难道此次毛骧被参竟是允炆的主意?婉儿脸色有些难看,毛骧与自己的往来从不曾瞒过他,他倒是瞒的密不透风。
毛骧见太孙妃面色阴晴不定,已是猜到她心思,想了想笑道:“殿下,您这是庸人自扰了。在我看来,此次即便是蒋瓛所为,也是他擅作主张,背着太孙行事,多半不会是太孙殿下的主意。太孙跟着皇上多年,岂会不知我与皇上的关系,他这么做不是明摆着与皇上打擂台吗?”
说到这里,毛骧冷哼道:“我看蒋瓛此次倒未必能如愿,到最后会落得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婉儿脑中闪过个念头,脸色已是渐渐发白,她有些迟疑道:“毛大人,你看,会不会是有人想借这件事离间皇上与皇太孙?”毛骧身子一震,他沉思片刻,面上已是恍然大悟,恨恨道:“好一个一箭双雕之计。”
婉儿从大理寺出来,悄然回到宫中,将这次的风波掰来掰去分析,还没来得及与允炆商量,几天之后的事实却是证实了她与毛骧的猜想。洪武帝确实未将呼声最高的蒋瓛提成锦衣卫指挥使,而他新任命的锦衣卫指挥使却让朝堂上下大吃一惊,此人正是原怀庆公主驸马王宁。
怀庆公主在茶马案后被贬为了庶人,驸马王宁虽未被牵连,却也被免去了驸马都尉,只是挂了几个虚衔,在京城权贵圈沉寂了许久。怀庆公主自被圈禁后郁郁寡欢,忧思淤结,在洪武廿六年春夏之交时得了场重病一命呜呼。
怀庆在去世前托宗人府官员向洪武帝呈上血书,痛陈自己的罪状,并自感悔不当初,又长篇累牍的追忆了自己的生母成穆孙贵妃,叹息自己连累了驸马王宁,最后还乞求父亲能重新起用王宁。寿春公主与怀庆公主接二连三的辞世,白发人频送黑发人,却是让老年迟暮的洪武帝大感心恸,从此再未提及怀庆的罪责。
驸马王宁的重新起用,都在人们的意料之内,却是无人想到竟会是锦衣卫指挥使这样的要职。而洪武帝连番驳斥了皇太孙的几个上疏条陈,却是让婉儿有些心惊胆战。
行孝道虎嗅蔷薇
洪武廿六年腊月的一天,天色尚早,不到申时时分,天地已是晦暗不堪,视线仅达十步之远,仰头而望,就连紫禁城殿宇的岔脊兽亦是一片模糊。北风呼啸着刮过,恍若怪兽的呜咽之声,将地上细尘风卷而起,迎面砸在行走之人的脸上,却是生疼。南京城即将迎来一场暴雪。
奉天殿前的广场上,林立着一排罩甲着身的锦衣卫校尉。冰冷潮湿的空地上趴着名官员,官服俱已被扒掉,双手被草绳所缚,身上鲜血与灰尘掺杂在一起,浑浊不堪,乍眼一看血肉模糊,让人不忍卒视。广场的四周围满了洪武帝撵过来观刑的官员们,垂着头悄然避开视线。
重重的杖击声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响起,配上那如哀似嚎的风声,却是让人毛骨悚然。观刑的官员们在寒风中冻得面色发青,又惊又怕,浑身瑟瑟发抖,面色愈发惨白。约四十杖下去,那官员已是昏死过去,行刑的校尉抬头用目光询问监刑的锦衣卫同知杨时。
杨时有些愣怔的看了看地上血肉模糊的官员,心底长叹了口气,他沉默了半饷,嘴角溢出丝无奈的苦涩,自己此时尚且朝不保夕。他轻声吩咐道:“继续行刑。”沉闷的杖声又开始响起,此时就连方才那痛苦的叫唤声也已消失,如同打在一堆破布上般毫无反应。
“言期。”黄子澄不知何时绕到了杨时身后,叫住了他。黄子澄看着那地上烂肉般的东宫属臣,眼眶已是通红,配着发青的脸颊更显得面无人色。他有些困难的咽了口唾沫,沙哑着声音几乎是哀求道:“言期,能否通融一会儿?太孙,太孙殿下已去向皇上求情了。”
杨时面色复杂的抬眼看了看黄子澄,低声叹道:“没有用的,王宁那厮在诏狱刑讯逼供,供词上都已画押了,皇上已铁了心置他于死地。”黄子澄呆愣了片刻,再也忍不住,竟是涕泪横流,口中已是恨声骂道:“竖子!逆贼!”
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杨时吓了一大跳,连忙看了看四周,恨不得捂住黄子澄的嘴。他低声急急道:“子澄兄,你可小声点。别说你我二人,就连马进周也不知被多少眼睛盯着。你这样于事无补不说,把自己还要搭进去。”
洪武廿六年秋冬时节,在锦衣卫指挥使毛骧被参劾后,洪武帝心中对人仅存的最后一份信任,也随着他对皇太孙朱允炆谋夺锦衣卫的怀疑,丧失殆尽。随着身体的老迈,洪武帝愈发疑神疑鬼,性子阴晴不定,大肆杀戮之心又起,不分时间,不分场合,竟是完全凭自己一时喜怒与好恶。
大明朝堂上下顿时陷入了诡异而恐怖的气氛之中,文武百官人人自危,战战兢兢,每日觐见俱如绝唱,惶惶然不知命运所终,竟养成了在上朝前向家人诀别的习惯。而无论文武上朝俱是察言观色,揣测圣意,曲意迎合,如冷曦这般浑身傲骨的直言纳谏之臣愈来愈少。
在这场大清洗中,洪武帝依仗的是特务组织锦衣卫,新任指挥使王宁更是浑水摸鱼,借机清除异己,牵连进许多东宫属臣。王宁为人狠辣,在他的带领下,残忍、狡诈、无孔不入的刑侦和酷刑渐渐成了锦衣卫的代名词,锦衣卫在朝堂和民间已是声名狼藉。
春和殿东厢房的暖阁中,火墙昼夜烧起,外面严冬肃立,屋内却是温暖如春。婉儿斜倚在窗边的榻上,专心致志的忙活着手中的针线,外面的狂风暴雪似乎全然不存在。过了小半个时辰,她举起那厚厚的鞋底子看了又看,点了点头,口中嘀咕着:“针脚还算密实。”
随着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厚重的棉帘被掀开,夹杂着水气的冷意扑面而来。婉儿抬眼看了看浑身怒意的皇太孙,不知是冷还是害怕,他身后的侍从们俱是浑身战栗,几乎缩成了一团。婉儿叹了口气,向众人抬了抬下巴,秦全儿和依云如释重负,将烘烤的已是温热的衣衫放在了榻上,带着人蹑手蹑脚退了下去。
婉儿下了榻,先往允炆手上塞了个袖炉,上前帮他脱下厚重的裘衣,又伺候着他将潮寒的衣衫从里到外换下,笼罩在他身上的寒意方才渐渐散去。朱允炆像孩子般被妻子摆弄完,散着遥琅掏韧缴洗舸粢蛔嫔倍吲倍嗳唬阶詈笏坪跸萑肓俗约旱氖澜纾故怯行┠救弧�
朱允炆随手端起手边的茶杯,却未料是刚沏上的滚水,他痛得“嘶”的一声倒吸了口凉气,郁结多日的憋屈和怒气随着这痛意终于爆发了出来。他将那茶杯随手往下一拂,只听一声惊呼,滚烫的茶水竟是半数洒在了婉儿的手上,嫩白的皮肤瞬间变得通红,已是起了层大大小小的水泡,触目惊心。
朱允炆大骇,从榻上一跃而起,光着脚冲到婉儿面前,惊慌失措的捧着她的手,口中已是急急唤道:“来人,来人。”秦全儿和依云带着侍从们急忙掀帘进到屋内,允炆急怒交加,照着秦全儿当胸一脚,喝道:“狗奴才,你这总管怎么当的,竟是让人上了这么烫的茶水?”
秦全儿哪里敢分辨,忍着胸口的痛从地上爬了起来,俯首跪地一动不动,大气儿也不敢出。转瞬间,厢房内已是跪倒一片。负责司茶的小太监已是吓得瑟瑟发抖,重重的磕着头,口中却是直唤:“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朱允炆此时已是暴怒,他看也不看,冷声道:“拉下去。”上前两人就要将那小太监拖下去。
这家伙又开始迁怒了,婉儿急忙用那只未伤的手死死拽住允炆的袖子,也不替那太监求情,只是静静的凝视着他,盈盈大眼中带着丝丝恳切。婉儿的眼神有着让他心定的力量,朱允炆心中沸腾的怒火渐渐平息下来。他僵硬的身体逐渐柔软下来,过了半饷淡淡吩咐道:“传太医。”这便是已放过此事不计较。
婉儿长舒了口气,看了眼跪满厢房外间的太监宫人们,连忙吩咐道:“还不起身,收拾完该干嘛干嘛。”众人刚从地狱边缘走了一转,只觉太孙妃此时的吩咐简直是天籁之音,连忙起身,请太医的请太医,擦地的擦地,换茶的换茶,转瞬间已如鸟兽散。
太医离开后,允炆已是完全平静下来,他怔怔的看了看婉儿被包的严严实实,还散发着刺鼻药味的手,只觉一阵心疼。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将头靠在她肩上低声道:“婉婉,对不住了。今天皇祖父又杀了几名官员,其中一位还是跟了父亲十几年的东宫老臣。”
杀人成了家常便饭,朱元璋这个偏执狂,他已是快疯了,婉儿手脚冰凉,身子微微颤抖。只听允炆继续闷声道:“无论谁说他都听不进去,我已是尽了最大努力。我终于……终于能感受到父亲当年的痛苦了。都怪我,都怪我。”本是清朗的声音如今却是低沉暗哑,带了丝哽咽。朱允炆只要一想到王宁是如何上位的,只觉身心都堕入了无间地狱。
夫妻连心,婉儿只觉心中一恸,竟是能感受到允炆此时心中的挣扎、愧疚与隐约的绝望。她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该如何阻止朱元璋这个疯子,她只能更用力的紧紧抱着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给彼此力量。婉儿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周围,眼角扫过屋中的几案上,正好看见马皇后留下的匣子。
婉儿脑中突然闪过马皇后临终前对洪武帝的判语:“正因为他身处黑暗之中,方才对光明如饥似渴,他也是个顶顶可怜之人。”她想了想,有些不太确定道:“允炆,我不能肯定是否可行,我只是曾听说过一句话,即使是猛虎,也会细嗅蔷薇。”
“猛虎嗅蔷薇。”朱允炆身子一震,口中已是念念有词,他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