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酒途-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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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楼下专心地做功课,这时吴铭走了过来,坐在宛然的对面,大方地看着她,她的眼睛像极了深秋的月儿,月儿下还有细小的波带,一荡一荡的。
“多么美啊!”吴铭看得忘情,居然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这次他并没有不好意思,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好啊。他的大方反倒弄得余宛然脸颊绯红,头也不敢抬。她感觉吴铭今天有些不对,但不对在哪里,自己也说不清楚,难道一个人胆大了一些或是一改严肃的态度开个玩笑就是不正常了?吴铭轻轻地敲了下桌子,桌子咚咚咚的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这响声把宛然带回了现实。
吴铭说:“余宛然,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这唐突的一问又让宛然暗吃了一惊叫,她想了想说:“我爸爸那样的!”
吴铭:“妈蛋,说真的!”
宛然看了看手中的书,书上的那一页讲的是徐志摩的诗歌成就,于是她也很认真地看着吴铭的眼睛说道:“我喜欢有内涵的又会写诗的男生!”
那是宛然对吴铭下的最后一道判决,一个多年后她又终将后悔死了的判决。人生的滑稽处不就在于它的千肠百绕,绕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庆幸遇到一个人,还是错过一个人。
吴铭笑得发呛,无意间将桌子拍得啪啪啪地响,最后他忽然停住。他将头慢慢靠近宛然,两双眼睛的距离缩小到更短,宛然感觉到了吴铭作为年轻劳动力特有的那种炽热的鼻气与温度了,再近一点,头发都要触电,燃烧了。然而,吴铭停了下来,把距离定格在了一个若远若近的位置。他看着余宛然呆傻木讷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主,而宛然是那个祈求主的恩泽和怜悯的可怜人。他解脱了,他说:“可惜我不是那个人,要不然,我可以爱你的。”说完话,吴铭大笑着走了,如此潇洒,留下宛然一个人,瞪着双眼坐在那里。她最后才想起,刚才是他俩最近的一次接触,却是心灵最远的一次谈话,至少吴铭是那样。
从那以后,吴铭很少和宛然说话了,宛然从他的旁边经过时,他也并不特意看她。也是从那以后,那个男生经常躲在酒楼旁边的小湖畔,等宛然出来。
宛然恋爱了,那个男的叫王国栋,吴铭也恋爱了,那个女人叫张爱玲,他开始看书,看小说。他爱上了那种纯粹的文字洋溢出的幸福感。现在余宛然在他眼中,是个女人,是个男人,或者是一只猫。总之,什么都可以是,又什么都不是。他知道是什么让他像个蚂蚁,像个小虫子一样,让无数的人踩过,却不知疼痛。那就是知识,他缺少知识,这种方寸之间的小小墨字,可以演绎尊重,可以操纵世界,可以在玩世不恭或风流倜傥后淡然潇洒地离去。而这些对于吴铭来说如此重要的东西,却在年少时的家庭厄运中悄然懵懂的中断,当他再一次明白过来,他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
吴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光荣的献给了余中的酒楼,因此他也没有多少的空闲时间看书。只有晚上的时候,躺在床上,用电瓶刺眼鲜明的微光来饱尝诗书的洗礼。这时的大部分人,都沉闷地酣睡着,大脑像迷梦一样放映着白日的琐事。吴铭艰难地看着书,不懂的地方太多,书上到处都画上了红圈黑圈。到了白天,又仍然没命的工作,谁也没有看出他内心世界的微妙变化,也没有人知道他正逐渐的变得强大。白天没人的时候,他就坐在酒楼红漆的圆凳上,两手托着腮帮,闻着习惯的酒香和菜味,反复回味昨晚阅读的内容。有几次宛然从他身边走过,不小心撞在了他的胳臂上,他竟然也毫无知觉。在宛然眼中,吴铭比以前还沉默了,他不会说话不会笑,不懂寒暖不知春秋,简直就是呆若木鸡,笨若野鸟。然而对于人类这种内心世界如地壳般活跃的动物而言,巨大的沉默带来的往往是无知与陌生,而无知与陌生又刺激着人去了解与熟悉。宛然很想知道这个看起来四肢发达头脑呆板的男人每天到底想些什么问题?喜欢什么或是憎恶什么?当然,她是无从得知的,从吴铭的眼睛看不见她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无从得知。吴铭喜欢读诗,每当那个时候,就觉得自己像一条静静静倘翔在水中的小鱼,正品尝着清纯的甘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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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余氏大爷
招客酒楼后面的小湖旁有个杂志亭,吴铭不想对这个世界太一无所知了,所以每周都要在那里买一本关于实事的杂志,油亮的封面人物,风度偏偏的创业着,感人励志的打工奇迹,那些都是吴铭身心疲劳后的午夜食粮。沿着杂志亭走十分钟,是一个废弃书报回收点,由一个六十来岁的干瘦老人独自经营着。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个地方是个肮脏下贱的无人区,但很少有人发现这是一个廉价的天堂。后来吴铭就发现了。
那是个星辉波澜的早夜,夕阳还没完全沉下,天际就铺洒满了漫天的星星,那些恒星,行星,流星映衬着小湖尽头血红的夕阳。吴铭沿着小湖散步,他随着最后一抹夕阳的地方寻去,在一颗翠绿的柳树下,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那瘦小的影子依偎在高大的影子里,她们脸紧紧地贴着,嘴纯甜蜜的粘连在一起,瘦小影子的头发被风吹得一阵阵地飘荡。原来,吴铭所要寻的最后一抹夕阳,它金黄灿烂的余光,全照射在了女孩侧面脸颊,多么美啊。
吴铭走到了跟前,他没有说话,他的脸上洋溢着笑意。
多么美啊,吴铭想。
最后一抹夕阳渐渐退到女孩眼角,额头,鬓发,最后消失于天际。
女孩甜蜜够了,突然发现旁边一条人影,吓得尖叫起来,唯美全然消失了。这时男方也不由得羞涩了,低着头不说话。
一对恋人像面对审判一样低着头,还是男方先开口。
“吴铭兄弟,这件事……”
吴铭微笑着示意,道:“这件事我不会和任何人说的,尤其是余老板,放心吧!”
余宛然红着一张小脸,这张脸在黑红相间的空间里显得极是腼腆,她抿着嘴唇不知说什么才好,最后只开口道了一声:“谢谢你!”
吴铭头也没回,继续朝前走去,走了几步突然扭头叫住宛然:“我才该说谢谢,对不住。”说完话吴铭继续沿着石子路飞速前行。那时,他心中总有个说不出的感觉,不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而是,总一天他会离开宛然,王国栋也会离开她。
小湖也不长,走到末了再往右边一拐。也就和小报亭的路重合了。吴铭想透透气,就继续向前胡乱地走。没走多久,眼前就没什么建筑了,左边是城市处理生活垃圾的场子,这就是附近的人们一天下来,勾心斗角后澎湃或失落留下的杰作。右边是个小场子,一盏黄色光线的吊灯高高悬在墙壁上,老远看去,灯火阑珊处倒像是个绝世孤立的隐士之居。吴铭好奇地走了过去。那是一个低矮的院子,有两间并排的门房,踮起脚跟就能摸到屋檐上的瓦片。一间大概是主人的居室,另外一间从里到外堆满了废弃的书刊报纸,吴铭站在门外看得出神。
一个苍老尖利的声音穿过黄色的灯光,响响地停在他的耳膜边:“小子,大半夜的想打劫我老头子呀,告诉你,我身体壮着呢。”
吴铭一急,脸上顿时汗水如珠。口里直说:“没……没,你误会了,我怎么可能是打劫的?”,一边转身,拔腿要走。
老人噗嗤地大笑起来,忙说:“过来坐坐吧,难道是怕老头子劫了你不成?”
吴铭又是一阵急,傻恁恁地道:“没……不是,我,你不会的。”回转身来一看,老头子约莫六十多岁,背直挺立,一张枯树褶皱的脸上闪烁着一双矍铄的眼睛,手似鹰爪却仿佛遒劲有力。然而短平头上,却早已花白如雪了,显得有些苍老而可爱。
吴铭走近:“打扰了,大爷。我只是傍晚散步,偶然经过贵地,没有别的意思。”
老头子又是高兴得哈哈大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什么大爷,叫我老余就可以了”
吴铭想,原来他姓余,那就叫他余大爷吧。
这余大爷说话时,口里吐纳出来的气味总是弥漫着酒的辛辣与芬芳。余大爷拉着吴铭的手进了自己的居室。里面陈设简陋,墙壁的四周用旧的报纸糊上,屋顶处有几块大的掉漆痕迹,屋里除了床,桌子,板凳,一个大的黑色木柜之外,几乎没有多的器具。大爷拉住吴铭的手,手虽然粗超,但暖暖的,他说:“我那个不肖的龟儿子给我送了点酒肉,我不怕他毒我,嘿嘿。”他笑的高兴,让人觉得似乎他是真的高兴,他接着说:“养个儿子还不如养条狗,狗吃饱了还知道摇两下尾巴,哈哈。”说话同时,他又添了一副碗筷。
碗里有一根小小的稻草,轻轻地依附在碗口,吴铭发现了,悄悄将它抠出。这时余大爷已经为他倒上了一杯酒。吴铭想安慰一下余大爷,余大爷却已经开口了:“没事儿,小伙子。啊?你大爷没事儿。”
吴铭想,还是赶紧转移话题吧,就道:“大爷,来,我敬你一杯,祝你身体健康,延年益寿。”
余大爷高兴急了,不住地笑,一边大筷夹着盆里的烧白,吃得满嘴油滋滋香喷喷。那天吴铭也很高兴,他第一次自由的,不为任何目的,只为自己为生活而痛快的喝酒。他终于觉得,原来和一个没有带面具的人说话,自己也会变得诚实,也会变得如此畅快。虽然余大爷只是一个收废书的孤独老人,而他一定也还有许多没有说出的故事。但吴铭,却像在这个偌大而冷漠的城市里,终于找到了知音,也终究有了心灵哭泣的家墙一样。夜晚回去的路上,他也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爷爷,对啊,好久没有听爷爷讲故事了。他的眼眶有些朦胧了,那个熟悉的贫穷的家乡又清晰地浮在了他的脑海,一颗思乡的种子,悄悄在某个时刻播种在了他心里的某个土壤,然后生根,发芽。
从那以后,吴铭有空便会到余大爷那里坐一坐,喝点小酒。后来他发现,余大爷那个装废书的房间,简直就像永远掘不枯竭的矿床。他不断的挖掘走矿产,矿产又不断地填满房间,各色各样的书都肆意地躺在那个房间,有好些几乎还是全新的,就被论斤头卖掉,实在很可惜。有一次,吴铭亲眼看见两个大学即将毕业的小伙,一人抓一头,拧着一个沉沉的麻布口袋颠簸着到了余大爷哪儿,手一放,击起厚厚一层灰烬。好不容易歇口气,两个小伙满意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拿着卖掉的钱,加上角票整整十二块,于是欢快轻松地走了。
余大爷看吴铭如此痴迷,索性每次收来废书以后,先让他挑够了看够了再处理掉。对此,吴铭是既感激又愧疚。他没有钱报答,只好把这份感情转移成敬重与爱戴,最后这些感激与知遇的元素又凝聚在一起,组合成纯真的情感,有时,他甚至就认为,这余大爷就是他爷爷。
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却让吴铭对余大爷的故事产生了兴趣。在一个黑如泥酱般的夜晚,吴铭走到了小胡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