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草记(后宫文)-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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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平时呼风唤雨的堂堂左相,此刻是汗流浃背,恨不得立刻有人拦轿告状也好,谋杀行刺也好,只求阻了公主的行程,最好让她打道回府、改日再来。
女儿杨鸿雁看着母亲满屋子绕圈子,听门房禀告,公主的銮驾此刻已经停在相府门口,母亲若现在还不出去相迎,立刻就是一条“藐视皇家”的罪名,眼珠转了转,凑到母亲耳边出主意:“娘,不如你在前头招呼公主,女儿领着奴才们在后头收拾,该买的买,该搭的搭,尽快弄出个象样的灵堂来。公主平素金枝玉业,对这些事情也只是瞧个热闹而已,哪里会懂什么奥妙?咱们只须装个样子,过得去也就是了,只要骗过公主的眼睛,那不就万事大吉了么?”
杨易居听了连连点头,直夸女儿聪明……便依照女儿的主意行事,唤来管家、丫鬟们,跟着女儿去后面办事,自己整了整衣冠袍袖,出府迎接公主殿下。
到了门口,看见公主已经从銮驾上下来,她赶紧趴在地上磕头请罪:“公主驾临,臣不曾远迎,臣罪该万死!”
“贤相不必多礼,原是本宫来的匆忙,未及通知,本宫还要请贤相多担待呢。”宝珏冷冷地说道,话里加枪带棒的,慌的杨易居拼命磕头请罪,恨不得自己煽自己几个大耳光。
宝珏也不理她,旁若无人地往里便走,连虚假的客气都懒的做,摆足了“混世魔王”的恶劣派头。
走了几步,宝珏发现身边空荡荡地少了个人,回头一看,萧文正在那里撩衣服要给杨易居行礼……
她赶紧往回走几步,伸手一拽,将萧文拉回自己身边。
萧文没有防备,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宝珏顺势抱住他的腰,在他耳边埋怨道,“走路怎么这么不小心?”
“还不都是因为你?没事扯我做什么?”萧文嗔怪地白他一眼,暗含几分庆幸。他对母亲的所作所为也是耿耿于怀,但碍于规矩不能不做,公主出于什么目的阻止他,他是不知道,但不得不承认,他对公主的这个举动,很欣赏。
“没良心的冤家,”宝珏一边说,一边仍旧抱着他的腰,得意地环顾四周,刻意营造出暧昧的气氛,好让众人瞧瞧萧文并不如传闻中的遭受冷遇,相反,还很得公主的宠爱,“你是本宫的驸马,是皇姐的妹夫,这杨易居只是皇姐的臣子,你好歹也算她半个主子,这世上,难道还有主子给奴才下跪行礼的么?”一边说,一边拿眼瞟着杨易居。
杨易居满头大汗地陪着笑:“公主说的是,臣怎么敢受驸马的大礼……臣惶恐……臣惶恐……”
萧文看她窘迫,心里有些不忍,才要开口,却被宝珏牵住一手,径自拖着朝里而去,他回头看了看尴尬地站在门口母亲,想要开口,却被宝珏一阵风似的拉着往里走,连个开口的机会也没有。
杨易居看着众人从她面前走过,心里暗自冷笑:久闻宝珏公主行事放荡,如今眼见不虚——虽然是夫妻,可也不该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调笑!公主的品行果然是差得很!简直是丢了皇家的体面!但……谁叫人家是公主呢?自己就是再瞧她不起,不也只能放在心里吗?若是敢在言谈之中露出马脚,立时便有杀身之祸!想到此,赶紧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进了相府,一边吩咐府里的管事,为护卫銮驾的侍卫、丫鬟们准备茶点,好生休息。
宝珏拖着萧文进了会客厅,原本在身后亦步亦趋的墨珠赶紧快走了几步,将一个金黄软缎的棉垫子放在当中的太师椅上,自己低头垂手立在一边。
宝珏嘉许地朝他笑着点头:果然是个贴心的宝贝!有他的暗示在先,我就不会当众出洋相了——堂堂皇家公主,坐错地方,岂不让人耻笑?
她在太师椅上坐定,双手平放在太师椅的木把手上,端庄威严,任谁都想不到她其实是个“假”公主。
“驸马,你坐这边。”一指和自己隔了个桌子、并排而放的太师椅,宝珏老实不客气地将这屋子里的两个主位都占了去,一个也没给杨易居留。
看着萧文听话地坐下,宝珏满意地点头:人善被人欺,与世无争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踩到了脚底下?我今天就好好教教你如何利用本身的特权,看我是如何替你和你父亲出气的!
杨易居进来,看见公主做了上位,这倒是应该的,只是萧文居然也坐了上位,心里顿时有些不快,却又不好发作,只好对公主拱手道:“不知公主驾临……所为何事?”
“贤相不必多礼,一旁坐着回话吧。”宝珏淡淡道。
“谢公主。”杨易居在左下方的太师椅上坐下。
“本宫今日携驸马前来,是为吊唁故去的岳父大人,”说完,朝一旁的墨珠使了个眼色,墨珠会意,从袖袋里抽出礼单,到杨易居跟前递了过去。宝珏接着说道,“岳父大人仙去,驸马悲伤不已,本宫作为晚辈,自然应当亲自前来,略备了些薄礼,以表本宫心意。”
杨易居接着礼单,一张脸顿时由青转白——公主叫自己“贤相”,却称萧兰“岳父”,孰亲孰远不是一听便知?这公主摆明了不拿自己当一家人!想明白这点,不禁恨恨地瞪了一眼萧文:也不知道你在公主面前是如何诽谤与我,挑唆的公主对我有了成见!八成是把前几年的冷淡加油添醋地在公主面前说了,但那又怎样?又没短你父子吃穿用度,你凭什么在公主面前嚼舌根?!果然是个大逆不道的不孝子!
萧文被母亲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他的心思玲珑剔透,一下子就猜到所谓何事,不由眼眶一红,赶紧低下头,生怕被公主瞧见自己落泪,又多生是非出来。心里想着:我是怎样的为人,您做娘的难道不清楚么?您把我父子抛在脑后不闻不问十几年,我和爹爹从来都不曾抱怨过,又怎么会向公主去告状?被最亲的家人所忽略这种事情,您难道还以为是光彩地可以随便到处说的吗?
宝珏将这母子二人的行动都看在了眼里,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贤相,本宫想和驸马现在就去瞻仰一下岳父大人的遗容,不知贤相可愿为本宫带路?”
“不可!不可!”杨易居赶紧阻拦,“公主一路辛苦,臣以为,还是略事休息,喝杯茶再过去也是一样的。”
“哦?”宝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既然贤相有此心意,本宫倒是真的要问贤相讨杯茶水来喝喝了。”
“不敢,不敢,”转过头来,杨易居赶紧吆喝下人,“快给公主上茶!”
马上有小厮端了茶水过来,宝珏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微微皱起眉头,“贤相府里这茶虽好,可惜本宫实在是吃不惯……墨珠,你去车里,把本宫喜欢的茶叶拿来。”
大声说完以后,她把手一招,示意墨珠低头,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墨珠点点头,站直了身体道:“奴才知道了,只是马车上物件太多,奴才怕一时半刻找不到……耽误了公主的时间……”
“不妨事,”宝珏扭头对萧文一笑,“驸马可愿意将冬行借本宫一用?”说着,朝他眨了眨眼。
萧文知道她这么说,必定是有她的用意,点点头:“冬行,你和墨珠一起去。”
冬行答应着,跟在墨珠后面一起出了会客大厅。
“岳父他方过而立之年,怎么就突然仙去了呢?”客厅上,宝珏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症?可曾请太医们来诊治?”
“这个……”杨易居心虚地低下头。老实说,她也不知道萧兰是怎么死的。她有十几年没有踏进过清竹园一步,早上,也是服侍萧兰的雨霜来报丧,她先还不信,过去亲自瞧了,才看见萧兰硬邦邦地躺在那里已经死了,身上的衣物也由他那两个贴身的小厮换成了簇新的寿衣,想来是早就有了准备。
“恩?”宝珏充满威势地看着她,原先的疑惑越来越大。
“这个……萧兰他……是……得了急性伤寒,臣来不及请太医过来……他就咽气了……”杨易居睁着眼睛说瞎话。
萧文轻轻地抽泣起来。爹爹生病,霜叔叔和霖叔叔肯定会去求母亲为爹爹延医诊治,定是母亲置之不理,延误了病情,才让父亲英年早逝……若不是霖叔叔偷偷前来送信,自己竟是连最后一面也见不着的……
“哎!岳父可真是苦命之人呐!”宝珏叹气道,“本宫还想着接他过来小住几天,也好和驸马叙叙亲情,却不想晚了一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啊!”
萧文听了更是伤心,拿袖子遮住脸。
杨易居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自知理亏。
墨珠走进来,后面跟了个杨府的小厮,托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三杯茶。
墨珠先端了茶给宝珏:“公主真是英明,相府这么大,若不是有冬行带路,奴才可真找不着柒茶倒水的地方。”
又端了茶给萧文:“驸马请用茶,冬行哥哥正把多余的茶叶送回马车上去,一会儿就回来伺候。”
最后端了一杯给杨易居:“相爷请慢用。”
“贤相也来评评,这是本宫最喜欢的‘竹园春色’,入口清香,形如翠竹,不知贤相以为如何?”宝珏端起茶杯谦让道。
杨易居慢慢品了一口:“恩!果然是茶中极品!色泽清亮,茶香清醇,臣有此机遇品尝,实在是公主恩泽啊!”
宝珏淡淡一笑:这个丞相,还有心思拍马屁,等会儿看我给你好瞧!
“驸马,别伤心了,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宝珏看了萧文一眼,“哭坏了嗓子,本宫可不依。”
萧文睁着红红的眼睛,看了看她,乖乖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宝珏一笑,转过脸来找杨易居聊天,只是她刻意尽挑些戳人短处的话来问,不是问岳父大人平日起居如何,就是问岳父大人爱好什么,最后还盯着“岳父大人怎么会染上伤寒”这个问题反复地询问,直把杨易居急得满头大汗——她就是面对女皇的责问也没这么狼狈过。
一个小厮悄悄从边门进来绕到杨易居身后,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杨易居挥挥手,让他退下,随即站起身,笑着向宝珏拱手示意:“公主,臣已经把闲杂人等清理了干净,公主请移驾前往贱内生前故居‘清竹园’,臣为公主带路。”
“好。”宝珏欣然点头,站起身,走到萧文身边,牵住他的手,拉着他一起跟在杨易居的后面,出了会客厅,向后院走去。
才出厅门,迎面看见冬行匆匆过来,脸色十分难看,宝珏朝墨珠一递眼色,乖巧的墨珠立刻迎了上去,拉住冬行,不让他和萧文打照面,远远地跟在后头。
清竹园,园如其名,地处偏僻,尤其那几杆竹子,随风摇摆,更添了几分凄冷。园子里的房屋虽然不能算简陋,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宝珏拉着萧文站在清竹园门口驻足片刻,不觉心下黯然,侧头看萧文,见他神情激动,握住萧文的手顿时紧了紧。萧文感觉到她的心意,朝她感激地一笑,却让宝珏更加心酸,对眼前的男子也越发的心疼起来。
跨进院门,白幡飘飘,纸钱飞舞,杨鸿雁果然有些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居然搭起灵堂,摆起香案,一口上等红木制成的棺材,摆在灵堂的正中央,两个三十来岁的清秀男子一身白衣,正跪在棺木旁边。
萧文惊呼一声,直直地扑了过去,秋住赶紧跟在后面。宝珏并不拦他,只是双手合什,在灵前默默致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