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香魂住:香露-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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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她是一个单位,她今天没去上班,也没请假,我们医院派了我来看看,看她今天还能不能去了。她今天还有个病人,是上头领来的,等着她给看牙呢。”
听到这里,瑾瑜脚步趋前,赶了赶,紧着追问:“她,没在家吗?”
“没在。这院儿的曲大爷跟我熟,他说钟珮瑶他们两口子一大早就出去了,不太远,可能就在龙潭湖呢。”
“太,太好了!”
真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找到了珮瑶!
想都没想龙潭湖到底在哪儿,瑾瑜开步就要走了,刚抬起了脚后跟,忽然意识到还没向人家小伙子道谢,忙说:“谢谢!真是太谢谢您了,真不好意思,我一高兴,竟忘了谢你。”
虽然看得出小伙子比自己年龄要小不少,但话里还是夹和着敬语。
“别,不用谢。这又不算什么,不用客气。请,我请问一下,你是钟珮瑶的,亲戚吧?我看着你们神像,才搭话的。”小伙子窘了窘,又笑了。他整齐的穿着没有领章的新款军装,脚上是全新的高腰回力鞋。他的这一身装扮,眼下可算得是流行装。汪瑾瑜这才意识到,眼前小伙子说话的表情,不像她这些天见过的大多数人那样,正装古板。
小伙子亲和自然,透着待人的真诚。
“嗯,是。我叫汪瑾瑜,是钟珮瑶的孪生姐姐。哦,那再请问一下,这院儿里,是珮瑶的家吗?”
汪瑾瑜的眼睛又望向门里。门楼儿里仍在卖力的争吵,扰在耳旁。
“呵,姐姐?一点不错,我还当是妹妹——反正我没猜错。气质不一样。”小伙子看似掘到了宝。接着,他呵呵笑道:“是,这院儿里真的是钟珮瑶的家。钟珮瑶跟我说过,她打小住在这个街道,二十多年了。还有阿,就是原来她住的院子我也去过。呶——”抬手一指:“顺着旁边这个胡同,往里。既是钟家的院子,也是汪家的”
果然,这里真的是自己家的院子!瑾瑜激动地“哦” 了一声!
她听得出来,小伙子说话的语气更加亲热了些,还有,他说话的时候总爱凝望她的眼睛。似乎并不陌生。
“大串联以后没多久,胡同里面的院子搬进去五六户人家,就是这院儿,你听见了,也早已经是大杂院了。钟珮瑶她们两口子,住在这个院子的里院儿。”
真是太好了!汪瑾瑜太高兴了!从小伙子的话里,她已经捕捉到了她想知道的多个信息:妹妹珮瑶在医院上班,已经有了婆家,这里是珮瑶的住处,也是她从未踏足过的北京的家门。
汪瑾瑜情难自禁,快步上了台阶,从推着车仍站在台阶上的小伙子身边蹭了一下,进了院门。
她很想知道,北京的家,妹妹珮瑶生活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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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汪瑾瑜急切切地走过来,蹭着自己过去,小伙子的脸红了红,侧身闪让的同时,推开了门楼关闭着的另一扇大门。瑾瑜听到门响,回头冲他笑笑,住步在影壁墙边,向院儿里张望。
方方正正的房子,横竖串拉着十来根乌拉拉的电线,电线没规没距,明摆着是近年临时架的。一棵环抱粗细的大枣树齐墙高被锯去了枝杈,仅剩几截光头秃脑的老树干,几道铁丝拴住树干,连接到各房的山墙上,铁丝上晒晾着十多块片片的东西,像是尿布,迎轻轻地风而徐徐招摆。
院子正中围拢地站着男女老少七八口子人。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手上扯着一个正哭鼻子抹眼泪的孩子,大扯着嗓门儿:“你家二妞子就没吃过我们家的东西了,啊?你这么说话可是真没良心,你要这么说话,我还真得问问你了,这才几天呀,那次你们两口子都去郊区劳动了,二妞子连中午饭都是在我们家蹭的,吃了我们家三大个刚出锅热腾腾地菜窝窝头,还喝了一大碗杂面条汤,谁说过什么来着,要你们家还了吗,还是让你们家二妞子给吐出来了?可着咱们这院里儿的人家数数,里院那不要脸的人家,夫妻俩一个姓,哥哥妹妹的就愣是结了婚,啧啧啧——真不敢想啊,打从咱们住进这个院子,这对东西凭仗着自己娘老子是给走资派看门的,早住在这儿了,时不时地甩脸色看也就算了,难不成你们一家子的阶级良心也被资本主义的狗吃了去了吗?”
女人乌鸡着眼,嘴上不三不四的挂茬着脏话,看样子,像是她家的孩子一大早吃了些亏的。
“哼!就是,没有阶级觉悟。” 有人附和。
“你们家有阶级觉悟,你们家觉悟既高,教育的孩子又好,那是谁把我们家美丽的皮筋偷了?光偷了还不算,还给弄断了好几截子,才找回来,真不要脸面,连地球是方是圆的都弄不懂,还敢跟我说什么教育,呸——不嫌丢人!”喊这话的女人看起来也是三十岁过头了,她双手插在腰间,一幅誓要叫真到底的斗争架势。
她的身旁,也站着一个哭鼻子的女孩子,脸上像是被挠了两条,渗着血丝。
汪瑾瑜猜测,也许,这就是美丽了。
“伟大领袖万岁!万万岁!这可叫我说什么好啊——你们别再吵下去了,就听我说句话吧,自古道‘有借有还’,这皮筋儿既然还了,就不能提一个‘偷’字,这样的事看似不起眼,可“偷”这个概念不好,也许孩子们原本还没有这么个概念的,大人们说多了,她们的潜意识里就可能会筑进了这种意识,这对成长不利,还有,你们也都是打从小时候过来的人,谁不都是玩玩闹闹才能长大成人呀。孩子们的事,大人少掺和。哎——瞧你们几个,每天吵嚷来吵嚷去,都是为了些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啊,是谁扔了砖头,就是谁的错,既然里院儿的人家没追究,你们也就该都别提了,怎么就又吵嚷个没完呢?大家伙儿一个院子里住着,就是缘分,一家人过日子,天天在一个锅里舀饭吃,谁家的勺子不碰到锅沿呢?何况咱们本来都四面八方的来了。你们年轻,还是听我句劝吧,赶紧回屋,该干什么干什么,吃不饱肚子都忘不了吵嘴。噢——‘吃水不忘挖井人,时刻想念毛主席’。毛主席保佑。”
劝架的大爷,一面劝说,一面念念不忘感念领袖的恩德。
“去,去,去——我们工人阶级是人民*专政的坚实基础,我们吵架关你什么屁事啊,你是什么好东西?刚让你凉快了几天你就找不到北了,一边凉快着去吧!”
看起来有人觉悟很高,厉声呵斥了劝架的老头儿,丝毫不能留客气。老者听了这话,立马没了想头,神情黯然了下来,只好灰溜溜地回屋,八成是做深刻悔悟去了。看起来,这劝架的老者深知自己的不怎么“清白”。 电子书 分享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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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瑾瑜自小最怕吵架的,见识了院儿里的这般情势,心里暗自担忧。心头郁闷,赶紧退出了四合院。
汪瑾瑜站在影壁墙那儿望着院儿里情形的功夫,李凯旋的眼睛也没闲着,他一直望着汪瑾瑜。他看出了她的不快,赶紧推车下了台阶,半嘻哈半严肃地介绍自己:“汪瑾瑜同志,刚才忘了介绍,我叫李凯旋,今年二十一岁,我出生的时候,我爸正在朝鲜战场,我妈盼着他早日凯旋归来,生了我就叫上了这个名字。现在,我已经自我介绍过了,我向伟大领袖毛主席发誓,保证自己不是坏人。” 既爽快又不无幽默。
汪瑾瑜点点头。
“你想跟我一起去龙潭湖找钟珮瑶吗?如果想去,就坐我的车,现在,咱们就走。”李凯旋说话,啪啪地拍拍自行车的后车座子。
龙潭湖,她当然想去。没及多想,赶紧听话地坐了上去,李凯旋腿一蹬地,上路了。长这么大,汪瑾瑜还是第一次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这骑车的人,还是个刚刚相识的陌生人。她坐着不顺溜,不自在,还很有些紧张。
李凯旋则不然,他自认为身后带了个大美女,逢有路人朝他望过来,总有些得意洋洋,他的话很多,说个没完,倒像汪瑾瑜是他多年没见的好友,也或者冒充个“女朋友”什么的。
汪瑾瑜发现,这位李凯旋同志不仅性格开朗,而且很是能侃。
李凯旋向汪瑾瑜介绍,他的母亲这辈子打了两场仗,一是赶上了八年抗日的尾巴,二是打跑了专制腐朽的国民党;他爸爸打了三场仗,一打小日本,二打国民党,三上了朝鲜战场打联军,秋季战术反击战差点儿回不来。
李凯旋原本还有一个哥哥,国内战争期间交给了别人抚养,到现在都没能找回来,十成是找不到人了。母亲总算生了他,还差点成了遗腹子,千顷地里一棵苗,他们李家这代人,算起来也就剩他这个宝贝疙瘩来继承革命传统了。若依李凯旋自己的脾气,上山下乡如火如荼的时候他也想去,还差点跟大院儿的哥哥们跑了,上了火车又被发现了,临开车把他扔了下来;他想去当兵,老子没开口,也去不成。
关于他的家庭,用他自己的话说,父亲是读书的军人,抗大毕业的学生,*开始后的第二年,父亲语重心长地跟他说了一席话,整这整那的,父亲也曾吃过不少苦头,不过,总算平稳地过到今天了。李凯旋还使劲儿地夸他母亲能干,几次他父亲差点折了,都亏了母亲前后左右地腾挪,保驾护航。他还说,母亲的级别也不低,她是战争遗孤,被一位老革命收养了下来,共产党培养她成为革命战士。
李凯旋的叙述缓解了老四合院的争吵带给汪瑾瑜心理上的阴郁,她留意到李凯旋说起没能上山下乡的事儿时,悔得那劲头儿,直叫“肠子都要悔断了”,他说:如果放我跟着上山下乡走了,该有多好,唉1罪过啊——
这一叹之后没了声息,他的一只脚竟下了车蹬子,矗在了地上!
这忽悠的动作,差点把遂不及防的汪瑾瑜甩下车来,慌张中,她双手紧紧抓扯李凯旋的衣服,差点儿趴在他后背上,也许是吓着了,她的脸腾得红了,只是李凯旋心不在焉没曾意识,况且,前面的人也看不见后面罢了。
经这么一番折腾,汪瑾瑜长了记性,等李凯旋再蹬车上路,她双手紧紧地把住后车座子,不敢松手。
汪瑾瑜听得出来,李凯旋“唉!罪过——”的那一声叹息是深度无奈的,真诚的,那叹息的气流好像是从他的脚后跟直接通涌上来,冒出嘴巴的,紧随着那一声叹息,他的情绪霎那间的逆转,判若两人。
这一声叹息,给汪瑾瑜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只是,她既不知道原因,又自觉不好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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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凯旋沉默了。
汪瑾瑜也想找些话儿说,可她想来想去,就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合适。许久。还是李凯旋打破了沉寂,说父亲醇醇地教导,让他明白了很多事。
汪瑾瑜若有所思。
“李凯旋同志,你既然跟珮瑶很熟悉,那也一定知道一些我们家的情况,我家,我家成份不好,我外祖父是右派,已经不在了,我父母亲也一样,自从去了大凉山,就少有音信,现在是什么情况连我都不清楚了。你不担心——不担心和我们这样出身的人交往,会——”
禁不住与人为善的本心,汪瑾瑜还是说了出来。
李凯旋似乎并不意外,他打断了她:“哦,知道一些,不多。当然也是有担心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