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香魂住:香露-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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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没底”这话是秀秀奶奶的口头禅。
李凯旋实在没有想到,如此偏远的山村也不能拥有一隅静土,不禁一阵胸口发堵。
“那,秀秀妈呢?”
秀秀奶奶两眼发直,甚了甚才悠悠地说:“应该没死吧。”接着,又缓着神思摇头,说:“对我们祖孙来说,跟死了也差不多。”
“怎么?”
“阿福被狼叼走了的话一传开,石榴就像疯了,整日呆呆傻傻,村上的人们看到我家里出了事,能没有不落井下石的?不敢出门啊,那心眼好胆子小的,不敢来串门不说,在街上迎面看见我,都不敢抬头了,我也别难为人家,除了上工,也就不出门了,带着这么娘儿俩挨着,好不容易挨过了两个月,秀秀娘挺好看的年轻女子快不成人形了。屋漏偏逢连阴雨,船破又遇顶头风,那季节,乌有村连能入口的野菜也打不着了,我们这个家既没了男人,又遭人白话,怎么个挨呀——”
李凯旋无话能说。
“少一个人吃饭就能省一个人的嚼头儿。时间长些了,石榴心神也见稳,硬起心肠把秀秀留给我,撑着赖巴巴的身子跟村里人一起出门,讨饭去了。”
“要饭?”
“是要饭。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月,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她回来时候的模样子,脸晒黑了,比从家里出去的时候倒多了几丝血色。她背回来多半面袋子东西,打开一看,竟是掰得半啦啦的干烧饼和少半袋的黑黄豆末,干烧饼是大食堂人家吃剩下,她攒的,豆末子是拌牲口饲料用的。她说是有人把饲料拌头儿偷了出来送给她,她得值人家的情。自从到家,石榴时时刻刻地都在抱着秀秀,总在亲她,睡着了也紧紧地搂在怀里,不撒手。明里掉眼泪,背着我更掉眼泪,我心里也不好受,不敢多问,我年纪虽说老了,可脑袋瓜子还算灵清,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留不住她了,果不出所料,过了两天,她在我面前再也忍不下去了,倒在我怀里,哭得身子骨直抽抽儿——”
秀秀奶奶音梗声涩,说不下去了。
李凯旋的嗓子痒痒,像是被鸡毛给噎住了,吱不出声。
秀秀奶奶缓了气,接着说:“我给她抹眼泪,抹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道抹了多少回,多少晨光。她从我怀里起来,就收拾了两件补丁少、能上身的衣服,出了门口去,没过多会儿又转了回来,跪地给我磕了仨头。她就这么走了,可怜呢——也许,还活着吧。”
李凯旋干咽着好不容易才生出来的唾液,没想到竟然呛到了喉管,实在压抑不住,堂堂一个男爷们家的,竟大声小气地一个劲儿咳了起来。坐着不行,只好站了起来,仍是咳嗽不止,直咳得浑身发热,脑门儿上聚了一层细密密的汗。
本是亲骨肉,从此两苍茫,再也不相知。
李凯旋犹如生生被剥离了水的活鱼,连鳃红都裸露在外面去呼吸了。他不顾难受,抢着话应和:“活着,一定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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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掐指算来,奶奶这辈子倒霉呀!刚出生的那会子就不太平,正闹袁世凯,没过些日子闹军阀混战,你方唱吧我登场,你打了来他打出去,等到该出嫁了,闹日本,我就是跑反跑到这乌有村结了亲的,本以为这里隐蔽,偏偏没几年又死了丈夫,日本人投降了,闹内战,盼着解放了,阿福长大了,娶了媳妇有了孙女,又闹散了。我这一辈子啊,算算吧,齐全日子过上了几年?老天爷没良心呀!”
秀秀奶奶的话音复转凄楚:“趁我还活着,如果能把你和秀秀的婚事办了,哪天我一闭眼走了,也就能安稳躺着去了。”
这最后的一席话,让李凯旋感觉自己的肩膀一下子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扣压住了,脊梁骨也似乎直缩缩,脸色一红一白地变化着,眼看着秀秀奶奶伤情,再也说不出能宽慰的话来。
外面,栅栏门响了。
“大婶子,婶子,学校李老师在你家吗?” 男人闷葫芦般的话音儿穿过院子,传进屋来。
秀秀奶奶听出来了,是没出五服的侄子田壮实。
秀秀耳朵尖,腿脚快,已经迎了出去。天,已黑得透透的,星月勘勘。
田壮实像个赤脚零丁的小鬼一般影戳戳地站在栅栏门外,他四十多岁了,个头不算矮,瘦巴巴的水弯腰,近年来经常腰疼得下不了炕,他那双愣多眼白的眼睛从来都眼大无神的空洞着,遇上腻心事更显彻底的写就了“奈何”。
秀秀看不清田壮实皱巴巴透着乌气儿的褐黄脸,不过,看身形站姿就能确定了,是壮实老叔无疑。他的上下衣服黑乎乎的,像是从来不曾浆洗干净,唯一能看清在眼睛里的,便是他絻着的那个十分不利落的大裤裆。田壮实家数得上乌有村最不好过的人家。得了白内障的媳妇,眼睛就快瞎了,拉巴着五个从三岁到十七岁,两年一生添出来的疴碜儿女,有一顿没一顿地数日头。
“壮实叔啊,李老师他在着呢,有话进屋说吧”。
田壮实甩着愣多眼白的眼睛朝街头两端张望,确定没人看见他之后,才低头在那双开了邦顶出了三个脚趾头的懒汉鞋底子上,磕了磕没吸完的旱烟,他拎起烟袋锅子,皱着身上脸上所有的部件弯身下探,没表情地朝地上喷吐出滞留在胸腔子里的最后一口旱烟气,费了费劲,力挺起看似就要折下去的腰,迈步往院里走。
秀秀挑起了老蓝色的粗布门帘。
炕桌子上,三大光棍碗饺子正冒腾着诱人的热气。田壮实本来就容易抽筋的胃,又开始抽抽着。
“婶子,李老师,正吃饭呢?”
“今儿秀秀闲,包了饺子,请李老师过家里来,一起吃顿饭。”
李凯旋赶紧招呼田壮实坐。秀秀心肠好,到外屋灶王爷灶王奶奶的龛位边上拿了双筷子进来:“还没吃饭吧?趁着热乎赶紧吃几个,填填肚子吧。”
“李老师甭客气,我坐不住。好侄女了,谁家也不富裕,我不添乱了。婶子别怪,这傍晚上门儿实在是有为难的事,得耽误耽误李老师的饭,金老师病着不拿事,我想来想去,没有更合适的人,只有请到李老师,才能帮上我的忙。” 田壮实话音无奈,也急促。
李凯旋顾不上问前因后果,赶紧答应:“我最见不得别人为难,行,咱们这就走。”说话把筷子放在了炕桌上,先看看秀秀,向秀秀奶奶说:“奶奶,那您先吃,我办完了事,回来再吃吧”。
秀秀奶奶心里难免犯急,秀秀的事还没能说清楚,她实在不能放李凯旋就这么走了,追问:“壮实啊,按理说你请李老师,婶子我不该多问,可是,人是从我家里出去的,这么急惶惶,你们这是要去干吗,总要明说个由头吧?”
田壮实一听这话,赶紧说:“李老师是有文化的人,我求李老师上我家,给我当个村里的证明人啊。”
“证明人?村子里的事拉着他干什么去啊?”
田壮实犯急了:“婶子救命,救命啊!”他趋前两步,看架势,如果秀秀奶奶不肯放人去,他就要跪下了。
李凯旋:“别急,别急,咱们这就走!”
秀秀奶奶:“你这是干吗”? 秀秀在一边看着不忍心,赶紧悄悄抻了琛李凯旋的衣角。
“嗨,别提了,我那大小子,想当兵,报了名去体检,没成想这就招了人嫉,惹了麻烦。”
秀秀奶奶:“当兵卫国,好事啊?
“嘿——说的也是啊!我原打算着让老大当了兵,家里能活泛活泛,嘿,这世道的人啊,有些人的心黑着呢,平日介大白天里看不见啊。”
秀秀奶奶愿意听田壮实说“人的心黑着呢,”可是,掺和到这样的事里头去,她的一颗心也提留了起来,虽然极不情愿让李凯旋去趟浑水,可鉴于目前与李凯旋还什么都说不上的关系,又不好再拦。
秀秀挑了帘子,李凯旋跟了田壮实,一前一后,弯腰出门去了。秀秀相跟着送出栅栏门。
两个大不相同的身形消失在拐弯处,接着,传来一阵狗吠。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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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话可说。
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石径路,拾阶爬坡,三拐五弯,田壮实引着李凯旋转进了自家的破栅栏门儿。一排四间旧石坯房,正屋点着灯,人声嘈杂。东西屋虽说黑洞洞的,还是隐隐透露出门窗后的躁动与不安。
屋内烟雾缭绕,浓烈的旱烟味道本来就呛人,还杂和着日久没拆砌过的土炕坯味。李凯旋只好捏着喉咙,半睁着眼睛。
几个人李凯旋都认识。坐在长板凳上五十多岁的是乌有村管事的田牟人,他和田壮实同脉,差一个辈分的本家,另一个田某人正当中年,是村上的会计,俩人的手上都捏着细烟;蹲在地上黑瘦的小老头外号叫罗锅子,形如其名,会剃头,是个光棍,虽然现时没抽着烟,也正在两手多用的摆弄着一个针脚粗糙的老粗布汗烟盒包。荷包里装着的不知道是他自家种的旱烟碎叶子,还是红薯秧的碎叶子,也许,干脆就是杨柳树的干叶子吧。
坐在炕沿上的人有些来头,是人民公社的小头头,姓丁,俗称丁领导,跟李凯旋同年,李凯旋和他也打过几次交道,为人实诚。他的嘴上叼着机器烟卷,没点火。
“李老师来了,李老师抽袋吧。”
“不抽不抽,我平时不抽烟,不习惯。”
“找地方坐吧。”
“好,坐。”
七嘴八舌,都算客气。打过招呼,李凯旋挨着丁领导坐下。丁也让烟,李凯旋赶紧客气:“不抽,真不抽烟”。
“咳——咳——”丁领导清清嗓子,意在提示大家伙注意听讲,心照不宣,人们果然安静了下来。
“时间不早了,人也到齐了,咱们开始吧,”丁领导看向李凯旋:李老师,你既然来了,你做记录吧,”李凯旋“好”了一声,定领导接着说:“”今天的事,有李老师做记录,我看任谁也说不出不公正了。”
“公正。”
“公正,公正。”
领导提议开始,自然没人敢反对。接着,丁领导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个笔记本,连同本子上别着的英雄钢笔,一同递给了过来。李凯旋翻过印着杨子荣的画页,在空白页上落笔。
时间:1975年5月5日,晚7点。
地点:田壮实家
参加人员:丁某某、田牟人……共计六人。
内容:
丁:田壮实,有人大老远儿的去告了你,说你们家历史不清楚。
田壮实:“历史”?
丁:不知道历史吗?不知道算了。继续。
田会计气哼哼地说:田壮实家成分不好,那是因为他们家过去剥削人,雇佣过工。
田罗锅站了起来,偷眼瞅着丁领导的脸色,大着胆子反驳:没有的事。我就是那个佣工,不对,不能算作佣工,我们算是工换工。
丁:既然是工换工,不能算作佣工。
田会计听丁领导这么说话,一时愣了,闷着头,虽然不服气,但声音并不算太响亮:亨!这种讨论法儿,我,我反对。
其他的人都看向他,包括李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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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理由?